第27章 雕蟲小技
一個缺乏正常情感交流、戀愛經驗也不足的、三十歲單身漢,真讓他去咖啡廳相親會發生什麽?
大概就是像肖嘉映這樣,西褲膝蓋處都快搓爛了吧。
手汗出了一遍又一遍,咖啡和熱水喝了一杯又一杯,他還是很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想想看,兩個西裝革履的大男人,面對面坐在落地窗邊,探讨一些體位問題。
不過,對方相當游刃有餘。
“你一般習慣做top還是bottom?”
肖嘉映差點把杯子摔了。
“……”他匆匆彎腰撿手機,“我都——”
“都可以?”
“不不不!不是這個意思。”
在對面名叫Andrew的男人笑而不語的目光中,肖嘉映局促地解釋:“現在聊這些是不是太早了。”
“早嗎,假如型號不對何必浪費時間。”
也有道理。
“不過我覺得,”對方遞給他一張紙巾讓他擦手,“看樣子你應該是0。太好了,你是我的天菜。”
“…………”
他硬是把一句謝謝誇獎給憋了回去。
說真的,肖嘉映還是比較喜歡東方思維的,有種可貴的含蓄美,黃皮白心的類型不适合他。
好不容易回到家,完全身心俱疲。
約會太累了。
又要挑選合适的衣服,又要坐不舒服的椅子,還要絞盡腦汁想話題,求偶簡直是對現代人的精神摧殘,何不就一個人自生自滅呢?
拿鑰匙打開門,他往沙發上看。
沙發上堆了毯子之類的東西,都是一些舊的不用的,熊把它們從衣櫃角落翻出來,不知道要做什麽。
這幾天他跟熊不怎麽說話。
“我回來了。”
熊撇了一眼,沒理他,繼續自己的事。
“你在做什麽?”
“拿你兩條舊床單,等我有錢了賠給你。”
肖嘉映心裏不太舒服,因為它疏離的語氣。
“你要拿就拿,說什麽賠。”
熊擰頭:“不然呢。你是你我是我,你的東西是你的東西。”
肖嘉映徹底啞口。
他搞不懂熊為什麽态度惡劣,而且一天比一天惡劣。就因為認識了新朋友?
他維持着僵硬的表情,盡量溫和地問:“有什麽我能幫上忙的嗎。”
“不用了,找你的第二春去吧。”
熊冷哼一聲。
肖嘉映忍無可忍:“你這是什麽意思,我又哪裏得罪你了,說話這麽難聽。”
“難道不是?”熊跳到茶幾上瞪着他,“說好的今天帶我去超市,早忘得一幹二淨了吧!”
肖嘉映倏地愣住。
啊?
忘了。
忘了忘了。
“就知道談戀愛。”熊掃他一眼,語氣像吞了冰,“閃開,好狗不擋道。”
肖嘉映原地內疚。
反應過來,他跟在它屁股後頭,一疊聲道歉:“錯了錯了,我錯了。”
“錯你媽個頭。”
“真的知錯了,我吃了藥記性不好,小熊大人有大量,咱們吃完晚飯就去行吧?”
他噼裏啪啦地解釋一大堆,說完,熊不鹹不淡地回了個“喔”。
“八點出發?”
熊射他一記冷眼:“看我心情。”
行吧。
肖嘉映自知理虧,跟往樣一樣不戳破它的傲嬌。
熊用個藍色的大編織袋,把那些床單什麽的裝起來,打成一個對它體型來說巨大的包。肖嘉映看了忍俊不禁:“我們小熊真可愛。”
“滾。”
熊用爪子揉揉臉,轉身跑得飛快。
到晚上七八點左右,它在客廳搗鼓着什麽。肖嘉映接到那個Andrew的電話,走進卧室關上門。
“喂?”
“我試試號碼,你懂的,極有空號的風險。”
嚴格說來,這位Andrew算是坦率風趣,而且自身條件也不錯。但出于一種奇怪的心理,對方越是優秀肖嘉映就越是覺得不合适。這跟自不自卑大概沒什麽關系,而是天生的不敢接近,就好比普通人對那些街拍潮人們敬而遠之,差不多一個道理。
“聽說你養寵物?貓還是狗。”
“……狗。”
“沒聽見叫,難道它不拆家?”
肖嘉映一手插着兜,一手舉着電話,在房間裏慢吞吞踱來踱去。
“嗯,怎麽說呢,有時候也拆。不太聽話反正。”
“這口氣……很多人都把寵物當兒子養,你不會也是吧。”
“我?”肖嘉映想了想,“我當弟弟養。”
Andrew坦白道:“我這人不太喜歡小貓小狗,感覺那小東西養不熟。小時候家裏有過一只,把家具都啃壞了不說,後來還趁我開門的時候跑出去,之後再也沒找回來,哎,總覺得自己對它的感情全都白白付出了。”
“也不盡然,我家弟弟跟我算親。”
“那你運氣還不錯。”
聊着聊着忘了時間,又隔着一道門,肖嘉映沒聽到什麽動靜。等他結束電話出來一看,熊跟那一大堆東西一起不見了,連只言片語都沒留給他。
因為知道它是去見朋友了,所以剛開始肖嘉映也沒有太擔心。但連着兩天熊都沒有回來,他心裏多少還是有點不踏實。
帶着這種忐忑不安的心情上了幾天班,連晉升答辯都準備得稀裏糊塗。
周三晚上,下班剛到家,手機上收到一條短信。
【在外面玩幾天,不要來河邊煩我。熊。】
發送自xx牌兒童手表。
……
肖嘉映一個激靈站起來,拿上手機錢包就走。
夜裏九點半,路上還算熱鬧,但護城河邊比較冷清。一是因為春寒料峭,二是因為河灘沒有燈,黑黢黢的什麽也看不清。
他沿着小區那條路一路找過來,摸索着走下河堤,見四下無人,就提聲喊了兩嗓子:“繁繁?繁繁?”
“別叫啦。”
又一個激靈。
不過不是熊的聲音,是女孩子。
肖嘉映低頭,跟腳邊一只毛絨絨的,雪白的兔子玩偶大眼瞪小眼。
對方先發制人:“你就是肖嘉映吧?”
肖嘉映咽了咽:“我是。”
“我一猜就是你。”兔子轉身就走,同時絮絮叨叨,“發型這麽老土,熊真是一點沒說錯啦。嘶!”
是她打了個冷戰:“這麽冷還要我出來接,他的人他來接啦!”
說着說着她一回頭,發現後面的人沒跟上來,氣得跺腳:“你倒是快點啊,磨蹭什麽。”
“……”
雖然說肖嘉映已經适應了熊,已經知道了熊有個兔子朋友,也已經接受了玩偶會說話這件事。但,是不是也得給個緩沖時間?
見肖嘉映還是沒動,兔子沖他喊:“快點!別讓我催第三遍!”
“沒別的意思。”肖嘉映踟蹰,“但我還是想請問一下,咱們這是去哪裏?”
兔子看傻子一樣看了他十秒鐘。
“你不是來找熊的?”
“是。”
“不相信我是它朋友?”
“相信。”
“那還廢什麽話!”
“它在哪?”
“它死了!斷氣啦。”
肖嘉映脫口而出:“你胡說。”
“……哇,那你還真是聰明。”兔子兩只耳朵一立,三瓣唇一咧,兇神惡煞地笑,“所以跟不跟我走?”
真是只壞兔子!
“帶我去找它。”肖嘉映追上。
河灘的路不好走,盡管有手機可以照明還是看不清,更何況這一帶他又不熟。兔子倒是一蹦三尺高,誰讓它是兔子呢……
走到一個橋洞附近,兔子停下來:“就是這裏啦。它昏迷好幾天,大概快死了吧,你最好——喂!”
肖嘉映已經快步上前。兔子在後面幽幽地吐槽:“好歹讓人把話說完吶……”
橋洞簡陋得要命,但布置得還算是溫馨。門口挂的有兔子毛跟野花做成的花環,垂的有薄薄一層珠光紗窗簾,雖然有破洞但很幹淨。此刻窗簾拉向兩邊,他的熊躺在幾層紙殼子、幾層舊床單鋪就的小窩裏,靜靜地沉睡着。
“它怎麽了?”
“鬼知道啦,應該是太累了吧。”兔子噘完嘴,跳到一邊裝作擦電視機上的灰,實則留心偷看。
肖嘉映小心檢查熊的狀況,确定它身上沒有任何破損才稍微放心。
“那條短信……”
“廢話啦,我發的。”兔子滿嘴不耐煩,“求求你趕緊把它領回去吧,它在這裏我都沒地方睡!”
“謝謝你。”肖嘉映回頭感激地看了兔子一眼,又立馬轉回來繼續盯着自己的熊,“那你知道它什麽時候會醒嗎?”
“睡夠了自然就會醒啦。”
肖嘉映還是不能徹底放心,眉心緊擰着。
“那我——”
“把它背回去!”
“……背?”肖嘉映疑惑,“我把它拎回去不就行了嗎。”
“随你的便啦。”
肖嘉映想用那個藍色編織袋拎它,不過上面有土,所以他拿到一旁去拍。兔子繼續叽叽喳喳地出主意:“不然抱回去也行啦,它最喜歡你抱它了,還說——”
嘭。
兔子的水杯應聲砸爛。
肖嘉映扭頭,跟正在給兔子使眼色的熊,大眼瞪小眼。
三秒後,熊猛地閉眼,但為時已晚。
兔子傻了:“你裝睡啊?”
肖嘉映睜大眼睛瞪着它。
它裝模作樣地打了個哈欠,抖落抖落耳朵,慢條斯理掀開眼皮。
肖嘉映抿了抿,輕啓唇,想說什麽又咽回去。
“哇你!”兔子叉着腰,指着它的鼻子大罵,“你霸占我的床裝睡?虧我還把你當朋友,還以為你快死了,還幫你發短信,你利用我!你你你——”
熊不耐煩地打斷:“吵死了!再吵把你嘴縫上。”
“你……”兔子氣勢瞬間弱下去,想了想,撲過去抱住肖嘉映的腿,嘤嘤地假哭起來。
“繁繁,她是你朋友,你怎麽能對她這麽兇?”肖嘉映毫無原則地倒向軟萌派,甚至還蹲下去摟着兔子哄,“不怕不怕,它只是嘴巴兇而已。”
“肖嘉映。”熊咬牙,“你哪邊的?”
“呃幫理不幫親。”
“嘁,誰跟你親。”
熊輕飄飄地瞥了他一眼,甩甩腦袋從窩裏坐起來。
一人一熊從兔子家告辭。
臨走前肖嘉映問兔子:“你要跟我回去嗎?我那裏地方挺大的。”
倒不是決定收留她,主要是橋洞實在太破了,任誰看了都會動恻隐之心。
而且他本以為,自己這麽說熊一定會不高興,可沒想到熊只是擡頭看了看他,臉色非常正常。
它雲淡風輕地開口:“她要在這裏等人,你別白費口舌了。”
好吧。
揮別兔子,肖嘉映帶着熊回家。采用,抱着的形式……
趁四下無人,他想跟熊聊聊天,比如問問那只兔子的事。沒想到熊突然打斷他的思路:“肖嘉映,閉上眼睛。”
“?”
不打一聲招呼,熊變回了人。
他身上的衣服破破爛爛。他在夜色下酷酷地撇着臉,一個眼神都不給肖嘉映。
“你這是……”
“老子想自己走也不行?”
行,當然行。
黑夜是最佳掩飾,它變成他,跟肖嘉映結伴往回走。肖嘉映也沒多想,反正是它還是他,對他來說都差不多,至少現階段是這樣。
只不過有種重新認識的感覺。
又走了一段,腰被不聲不響地摟住。
就仿佛哪個莽撞的傻小子,大搖大擺地掐住喜歡的人那截細軟的腰身,表面滿不在乎,其實心裏緊張地都快吐了。
這時肖嘉映才警惕起來,試圖掙紮。
“不讓摟?”
他手收緊,手指箍在凹陷的腰窩。
肖嘉映心跳莫名加快,甚至好久沒有這種渾身不對勁的感覺。旁邊這個人年紀比自己小好幾歲,又連長什麽樣都不知道,可是偏偏要求摟着自己走路。
“你好好走。”
“我不。”他的嗓子很生澀,很強硬,“兔子說人都是這樣的。要是跟人談戀愛,那個人就會親你抱你摟你,做很多惡心的事。”
“那不惡心,況且她說的是人。”肖嘉映把臉側開,月色下的河水泛着銀光,緩緩沖擊着他本來平靜的心。
“我不是人?我不是人怎麽摟到你的?還是你覺得那個人就那麽好,我就這麽差?”
好像什麽也沒挑明,但又好像什麽也不用挑明。肖嘉映對他的這種占有欲一點也不陌生,甚至,還有些恥于說破的受用。
“你是你他是他,有什麽好比的。”
“知道知道!不用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他用賭氣的口吻,“你去跟他打電話吧,打吧,打個夠。我走我的,不需要你來找老子。”
明明是他特意引肖嘉映來找的,但他就有本事說這種話,有恃無恐,反正對方也不會記仇。
肖嘉映無奈:“走吧。”
他先行一步,很快身後的人就追過來,強行把他的手牽住了。
手指摩挲的感覺如過電,肖嘉映一秒僵住,并且第一次真切感覺到,這不光是占有欲。
他需要他,在乎他,不光是一只熊對一個人的占有。
心髒有個小角落塌陷,肖嘉映迅速把手抽出來,誰知又被他執拗地握住。
“我就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