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
中秋節當天,沙鴻達特意空出時間陪沙瑤吃飯。
意大利餐廳,裝修華美,服務生穿精致套裝,微笑恰到好處,舉止彬彬有禮。
沙瑤穿淺粉露肩長裙,頭發挽成髻,脖間帶一條銀色鎖骨鏈,鑽石耳釘。
沙鴻達目光慈愛,女兒優雅大方,即使沒有經過特意的訓練,依然讓人移不開眼,蔡翌宸這小子,已經徹底敗在了女兒的石榴裙下。
倒上紅酒,輕輕碰杯,沙瑤輕抿一口,香甜在嘴裏蕩開。
手機叮了一聲,沙瑤拿起來看,眼睛滑過字幕,又不動聲色的移開,放進包裏。
沙鴻達笑道:“又是翌宸那小子?”
沙瑤微笑,“他說晚上要去參加化裝舞會。”
“很好啊,玩的開心點。”
沙瑤點頭,切牛排的時候,不知道是牛排有些老,還是怎麽的,切了幾次才切開。
吃完飯,沙瑤說去找蔡翌宸,和沙鴻達分手。
車子彙入車流,兜兜轉轉,駛離市區,停在一座山下。
山上種滿茶樹,層層疊疊,有水流過,鵝卵石被沖刷的光滑圓潤,幾個登山客在亭子裏休息。
沙瑤換上球鞋,走了上去。
登山客歇息夠了,繼續爬山。亭子裏,只剩一個黑色的身影,大肚腩,穿及膝的短褲,涼鞋。
沙瑤在他身邊坐下,從包裏拿出一個牛皮信封,放在身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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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說:“今天中秋,吃月餅了嗎?”
沙瑤的臉被黑色的墨鏡遮去大半,聲音平板沒有溫度,“吃了,您買點好吃的。”
男人拿起信封,看了下裏面,滿意的露出笑容,“我天天吃好的,自從你認了沙鴻達,咱們小區裏的人都敬我三分,單位也巴結我,升了職,你爸我現在是科長了。”
“以後我會定時往你的卡裏打錢,盡量不要見面。”
“是是,我不是想你了嗎。”萬慶國嗫喏着,把信封塞到包裏,“她回來過。”
“回去幹嗎?”
“拿了點東西,我立刻給精神病院打電話,又抓了回去。”
“拿走了什麽?”
“她走後我進去看了,就少了幾件衣服,可能精神病沒衣服穿。”
沙瑤點點頭,站起身來。鞋子上沾了泥巴,沙瑤蹙眉,在地上蹭了幾下。
萬慶國張張嘴巴,又閉上,有些猶豫,在沙瑤快走出涼亭的時候,說:“你媽媽的祭日快到了。”
“我知道。”
沙瑤上車,脫掉鞋子,随手扔到車外。鞋子在地上翻滾幾圈,掉入草中,顯得寂寞又無辜。
………………………………
萬瑜細細描一張白色面具,誇張的長眼睫毛,如弓的細眉,臉上繪滿藤蔓狀的黑色條紋,嘴巴塗成鮮紅色。旁邊放着黑色鬥篷。
時間到,萬瑜戴上面具,拿起鬥篷,走了出去。
禮堂裏,已經燈光閃爍,妖魔鬼怪雲集。
萬瑜戴上帽兜,穿梭其中。她知道蔡毅城已經到了,隐在某個角落,因她故意遲到五分鐘。
手腕突然被人攥住,帶入一個堅硬的懷抱,一個旋身,被抵在牆上,罩在黑暗的陰影裏,“小女巫,你被捕了。”
萬瑜格格地笑,環住他的腰身,他的身上是用皮革做成的盔甲,大針腳,看起來粗糙,卻滿滿的複古風,小臂上裹了皮革,用粗尼龍線綁住,大長靴,就差背上長弓和箭羽。
“怎麽認出是我?”他的頭上亦戴着兜帽,幾縷銀發垂下來,只露出下颌線和優美的下巴。這身裝扮,還真是亦正亦邪。
“滿場只有一個女巫。”她一進來他就認出她,她走路的姿勢,微微昂起的頭,都刻在他腦海裏,只要一個身影即可。
萬瑜擡起他的兜帽,朝裏看,他竟然戴了銀色假發。
“你以前也這麽玩?”
“我以前只戴這個。”他拿出一張白色無表情面具,扣在臉上。
萬瑜在指間纏繞着垂下的銀發,十分得意,是為了她,他才如此的。
會場裏突然響起鬼哭狼嚎,這群瘋子們。
門又打開,走進來兩人。
一人歐洲王子裝扮,金色頭發,戴遮眼睛面具。一人穿藍色蓬蓬裙,亦是金色長卷發,戴金色遮眼睛面具,面具的一側還插着一只漂亮的羽翎。
萬瑜盯着兩人看了一會兒,扭頭,問蔡毅城,“你喜歡乖女孩嗎?”
“恩。”
萬瑜松開他,靠在牆上,頭慢慢垂了下去。
蔡毅城心中一跳,“萬瑜。”牽了她的手,拉到懷裏,“那是喜歡,不是愛,你明白嗎?”
萬瑜攥住他的衣服,攥的很緊,緊到手在微微的顫抖,“如果有一天你不愛我了,請告訴我,我會離開。”
“不,我不告訴你,我喜歡你纏着我,像狗皮膏藥一樣黏的死死的。”
“你會讨厭的,我想讓你記得我的好。”
“不行,哪怕我讨厭也不行。我知道你有辦法,你要幫我,幫我愛上你,我只想愛你。”
“自私鬼。”萬瑜的嘴角上揚,餘光裏瞥到兩條越來越近的身影。
蔡翌宸在喧嚣的音樂裏叫,“哥,哥,蔡毅城!”
蔡毅城松開萬瑜,朝兩人望去。
蔡翌宸欣喜地跑過來,“哥,我到處找你。”他拉過沙瑤,“給你介紹,我朋友沙瑤。”
沙瑤摘下面具,笑容恰到好處,“你好,蔡先生。”
蔡毅城點頭致意,問萬瑜,“要認識一下嗎?”他的聲音很低,幾乎是貼着萬瑜的耳朵。
蔡翌宸很驚訝,打量萬瑜,記憶裏哥哥都沒有跟女生親近過,她是誰?哥的女朋友?
萬瑜輕笑,“我們見過了,至于這位沙小姐,我們很熟。”她摘下面具,“是吧,瑤瑤?”
沙瑤的笑容更盛,“姐,你還是喜歡扮女巫。”
“你還是喜歡扮公主,而且每次都有王子。”
“姐,你還不是一樣,每次都能找到帥男生。”
“以前都是臨時抓來救場的,一次一百塊,這次的不一樣。”
“兩百塊?”
萬瑜鼓掌贊嘆,“真聰明,不過是他給我。”
沙瑤的笑容僵了一瞬,“姐,你真會開玩笑。”
蔡毅城蹙眉,他從來沒聽萬瑜提過她還有個妹妹,她們長得确實有些像,尤其是眼睛和額頭,幾乎一模一樣,可為什麽她姓沙?
同母異父?
蔡翌宸同樣皺眉,一個姓沙一個姓萬,卻是姐妹,而且她們兩個看起來關系不好。本能的讨厭萬瑜,覺得她咄咄逼人,最重要的,還是個瘋子。不明白哥哥為什麽喜歡她。
“哥,你怎麽還戴着面具,多不禮貌。”
萬瑜蹙了下眉,蔡毅城要摘,被她按住,“化裝舞會,不戴面具戴什麽,你不也戴着嗎,只準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被萬瑜搶白,蔡翌宸越發讨厭她,“哥,你交女朋友的事媽知道嗎?”
“是你哥交女朋友又不是你媽交女朋友,需要她同意嗎?”
“你這女人怎麽這麽讨厭。”
“我也沒說過讓你喜歡啊。”
蔡翌宸氣結,“哥,媽不會同意你跟她在一起的。”
萬瑜還想再說被蔡毅城攔住,“翌宸你們好好玩,別刺激病人。”
蔡翌宸心中一禀,差點忘了,她是瘋子,受了刺激是要殺人的。趕緊拉着沙瑤離開,沙瑤回頭看,正好看到蔡毅城低頭跟萬瑜說話,側面看去,跟腦子裏的印象一樣,便沒頭沒尾地問了一句話,“你媽生日那天,你哥去了嗎?”
“去了,不過待了一會兒就走了。”
沙瑤又回頭看,可他們倆卻不見了。
是他嗎?是的……吧。面具下的臉是什麽樣?萬瑜看中的,她一向挑剔,尋常人入不了眼。當年,他們學校的校草為了跟她道歉,追到了家裏。這個蔡毅城到底有什麽魅力,讓她炸開翅膀護着。
還真是好奇。
沙瑤的心思都被拉走了,蔡翌宸的話根本沒有聽到。直到耳邊傳來萬瑜的名字,才被拉回,蔡翌宸說:“我回去了要告訴媽,哥跟一個瘋子在一起。”
“談戀愛是你哥自己的事,就別告訴你媽了吧。”
“不行!我哥從小到大都是好學生,學習成績優異,我雖然嫉妒他,恨我爸老是拿我跟他比,可我還是佩服他的,不能眼睜睜地看着他被瘋子毀了,我哥值得更好的女孩子。”
“你哥聽嗎?”
“我哥最孝順了,爸媽的話一定會聽。”
沙瑤的嘴角揚起一個很小的弧度,幾乎看不到。
瘋子就該過瘋子的生活,就不要攙和正常人的世界了。
……………………
蔡毅城一直拉着萬瑜進了辦公室,打開燈,把面具扔在桌上,摘下帽子和假發,撥拉了幾下頭發。
萬瑜小心地靠近他,“生氣了?”
他起身,拿掉她臉上的面具,和自己的放在一起,帽兜下的眼睛帶上了惴惴不安。捧起她的臉,“我知道你在護着我。”
萬瑜立刻眉開眼笑,“你是我男人,我不準別人欺負你。你那個弟弟,一股子優越感,好像全世界的人都要仰仗他鼻息似得,切,什麽玩意兒。你在家是不是經常被他欺負?”
想想也是,他這麽好,性子又軟,肯定受了不少欺淩。哪裏像她,不管受了誰的欺負,都照樣回過去。
“你呢?你性子這麽野,在家裏是不是也被欺負?”
萬瑜脖子一梗,“才沒有。”而後又小聲嘟囔,“就是偶爾受罰。”
蔡毅城輕笑,抱在懷裏,真的只是偶爾嗎。她妹妹看起來柔弱,又文靜,在家裏一定很乖,大人都喜歡那樣的孩子。
☆、妹妹
萬瑜呢,不守規矩,又叛逆,小時候肯定吃過不少苦。
長大了,就被扔到精神病院裏,不聞不問。
“明天做個測試吧。”
蔡翌宸那樣激她,她的狂躁症都沒有發作,可見她已能控制好情緒。
“我突然不想出院了。”出去了,就看不到他了。
“好了就要出院,我的房子可以給你住,你的生活費我來出。”
“你這人真怪,我當初要出院你不讓我出,我現在不想出了,又要我出。”
“我是醫生,要對病人負責。”
“乖,把‘病人’換成‘你’,再說一遍。”
“我是醫生,要對你負責。”
“恩,我出院。”
蔡毅城失笑,緊了緊懷抱。
隐隐傳來禮堂的音樂聲,混合着人們興奮的尖叫。
有醫生和護士看着,又都是病情輕的,應該不會出問題,每年都是這麽過的。
他就像個旁觀者,看着他們歡笑尖叫,戴一張無表情面具,坐在角落裏,警防突發事件。
今年,第一次加入其中,心潮澎湃,猛然驚覺,他的血液也可以沸騰。
這一切都是因為懷裏的人,将他灰暗的生活染上了色彩。
萬瑜昏昏欲睡間,聽到一聲撕心裂肺的哭聲,吓得一個激靈,還沒反應過來,蔡毅城已經沖了出去。萬瑜緊随其後。
禮堂已亂做一團,燈打到最亮。地上全是踩壞的氣球和花環,彩帶扔的到處都是。
醫生和護士忙着安撫病人,疏導人員。
禮堂的正中央,姚晨晨攥着一把塑料蛋糕刀,不停的揮舞,“我殺了你,我殺了你!”
沙瑤躲在蔡翌宸懷裏,瑟瑟發抖,眼睫上猶挂着淚珠。
蔡毅城舉起雙手,慢慢走近姚晨晨,“晨晨,我是蔡醫生,告訴我發生什麽事了?”
姚晨晨惡狠狠地瞪着沙瑤,“她欺負我妹妹。”
“我沒有,我沒有。”
“你有,就是你,欺負她!”
“我沒……”
“住口!”蔡毅城揚聲,臉色冷了幾分,“不要刺激病人。”
沙瑤委屈地抽泣,蔡翌宸安撫地撫摸她的後背,小聲道:“待會兒再說。”
蔡毅城聲音放緩,“晨晨,她怎麽欺負青青了?”
“青青最喜歡睡美人了,她說她要扮成玫瑰公主,等她的菲利浦王子。可是這個女人卻搶走了王子,青青傷心了,跑來找我哭,她還笑話青青,說她的裙子不是公主裙。蔡醫生,這是我給青青買的最好看的裙子,哥哥走了,我要照顧妹妹,我不能讓她受委屈。”
蔡毅城這才看到,姚晨晨身上也是藍色的裙子,戴金色長卷發,但是比沙瑤的劣質很多。
“我知道你很愛你妹妹,不想她受委屈,可是咱們只是在參加化裝舞會,同小孩子過家家沒分別,不能當真的。”
“可青青真的喜歡他,我感覺的到。”
“那咱們可以找個時間重新認識下,好不好?來,把刀子給我。”
姚晨晨遲疑,蔡毅城已走近她,拿下她手裏的蛋糕刀,刀子上有紅色的血跡,他蹙了下眉,誰受傷了?低頭看,姚晨晨的裙子上一大片血,“晨晨,你受傷了?”
“不是我,是薇薇安。”
薇薇安躲在角落,抱着自己,喃喃自語。
萬瑜先一步到她身邊,“薇薇安。”
薇薇安仰頭看她,眼睛裏全是驚恐,萬瑜怔了下,俯下身子,正想安撫,她卻突然推開萬瑜,發瘋似得拉扯着牆上的彩帶,發出似野獸般的吼聲。
萬瑜從後面抱住她的雙臂,“薇薇安,你怎麽了?”
薇薇安尖叫着,又跳又咬。
萬瑜不放手,任由她鬧。
徐峰拿了鎮定劑過來,紮在薇薇安的手臂上,注射入靜脈。
薇薇安很快安靜下來,癱在萬瑜身上。萬瑜一個踉跄,險些跌倒,被蔡毅城扶住。
徐峰抱起薇薇安,疾步走出禮堂。她的大腿上流了很多血,急需包紮。
萬瑜冷笑幾聲,“有你的地方永遠這麽熱鬧,玫瑰公主。”
“你沒有資格說她。”蔡翌宸摟着沙瑤,嬌小的身軀在懷裏顫抖,他的心縮成一團,恨不能替她擋住一切傷害。
沙瑤如受驚的小鹿,濕漉漉的眼睛盯住了蔡毅城。他的眉眼很好看,臉上的每一個線條都很溫柔,光是看着他,心就莫名的安定。
突然間,她不再害怕了,連他适才的冷語她也覺得無所謂了。
全是因為病人嘛。
她跟一個瘋子計較什麽。
“蔡醫生,對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該刺激病人,我給你道歉。”溫柔無害的模樣,像極了小白兔。
“我的态度也不好,她們都是病人,沙小姐要順着她們一些。”
“我知道了。”沙瑤給姚晨晨鞠躬,“對不起。”
姚晨晨哼了一聲,撇開頭,表情卻舒緩了很多。
萬瑜嗤笑,她永遠有辦法化解矛盾,永遠是受委屈的一方,永遠能博得同情,真是能屈能伸的“好姑娘”。
蔡翌宸滿臉心疼,“不是你的錯。”
沙瑤搖頭,一副怎麽樣我都沒關系的模樣,仿佛所有的委屈都她一個人受了。
萬瑜抄着手,寬大的袖筒交疊在一起,“闊小姐的日子很好吧?”
沙瑤的臉瞬間慘白,“姐,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從小到大,爸媽把最好的給了我。我認回了父親,我不想再占據着你父母的愛。其實爸爸,不,是養父,養父他還是很愛你的。你進精神病院,也不能怪他,你的脾氣總是暴躁,養父也沒辦法。”
“說的真動聽啊。”
“我可以出醫藥費,姐,你要好好治病。蔡醫生是好人,你治好病再……你別害別人。”
萬瑜有一瞬間想撕裂她的臉,人人都羨慕她有一個好妹妹,懂事,乖巧,在她被欺負的時候,她這個好妹妹永遠第一時間站出來維護她。
大家都說,“有個妹妹真好。”
可沒人知道,她多想掐死這個妹妹。
乖巧,懂事……呵,全他媽狗屁。
萬瑜不想再看到她,精神病的病人都比她可愛,“我的事不要你管。”
“喂,你這人怎麽這樣,狗咬呂洞賓。”
沙瑤拉蔡翌宸的衣袖,“別怪她,換做是我,我心裏也不痛快,畢竟我們現在相差那麽多。”
一個人跻身上流社會,一人進了精神病院。
禮堂裏頃刻間只剩下他們二人,喧鬧的音樂就像幻覺,一地的狼藉,大片的血跡。
蔡翌宸只覺得滿滿的心疼,這個柔弱善良的女孩子值得他一生去守護。
他願做她永遠的王子。
…………………………
萬瑜接受了測試,情況很好,再觀察半個月,沒有大問題就可以出院了。剛進來的時候,天天巴望着出院,現在反倒不急了,沒有想象中的欣喜,反而有淡淡的惆悵。
薇薇安的腿上包着紗布,歪頭看着窗外。
“想出去嗎?”
萬瑜牽她的手,帶到榕樹下。
一夜風雨,打落了很多的樹葉,殘破的葉子可憐的落在地上。
地上有點濕,不能坐。
萬瑜說:“你等我,我去搬椅子。”
從屋子裏搬來兩把靠椅,放在樹下,兩人各坐一把,擡頭看天。
“再過半個月我就要出院了,我會回來看你的,你要配合治療,争取早點出院。”
薇薇安望着天空,沒有說話,臉上也沒有表情,這讓萬瑜想起蔡毅城戴的白色面具。
“你等我下,我有東西送給你。”
萬瑜跑到蔡毅城的辦公室,蔡毅城正在看病例,是關于薇薇安的。他問了醫生和護士,中秋節的晚上發生了什麽事,讓薇薇安出現那麽大的反應,可是誰都沒有注意。
蔡毅城仔細回憶,塑料蛋糕刀,玫瑰公主,藍裙子,哪一個牽扯了她的情緒。
萬瑜敲他桌子,“想什麽呢,叫你也沒反應。”
“什麽事?”擡手摸摸她的頭,萬瑜綁馬尾,沒有化妝,眉清目秀,像個小姑娘。
“你的面具送給我。”
蔡毅城從抽屜裏拿出來,“要幹嘛?”
“送給薇薇安,你不覺得很像嗎?”
無表情白色面具像薇薇安?
蔡毅城搖頭。
萬瑜翻個大白眼,“你們男人就是不夠感性。”她轉身就走,馬尾在腦後晃來晃去,走到門口,回身,臉上帶着面具,“謝謝,面具上有你的味道,突然不想送了。”
蔡毅城笑,太感性容易意氣用事,還是理性些好。
萬瑜還是把面具送給了薇薇安,薇薇安盯着面具上兩只黑洞洞的眼睛,許久,伸手戳進黑洞,整好容納一只手指。
“這裏是眼睛。”萬瑜說,坐在椅子上,靠着椅背,雙腿交疊,直戳戳的伸出去,褲管挂着,正好挨着地。
薇薇安又摸面具的鼻子、嘴巴,然後戴在臉上。
萬瑜盯着她的動作,看到她下颌處的肌肉有了褶皺,猜她在笑。
奇怪,她第一次見薇薇安笑。
作者有話要說: 你們的收藏,我的動力e on!
☆、出院
薇薇安很喜歡面具,一直戴着,除非必要,絕不取下來,好像她自生下來就戴着面具一樣。
萬瑜照例玩撲克牌,她的手更加快,切牌換牌,幾乎看不出來。
薇薇安拿過她手裏的牌,學她的樣子,洗牌,切牌。
萬瑜驚訝萬分,薇薇安的手法娴熟,一點兒都不像生手,“你也會?”
薇薇安搖頭,萬瑜更加驚訝,猛然起身,跑了出去。
一口氣跑到蔡毅城的辦公室,拉了他,便走,“快去看薇薇安。”
蔡毅城以為薇薇安又出事,腳步比她還快,待看到薇薇安娴熟的洗牌切牌,比萬瑜更加驚訝,他看萬瑜,萬瑜聳聳肩,表示不知道。
蔡毅城忽然注意到,薇薇安的臉上戴着白色無表情面具。
薇薇安的病情突然好轉,對別人的話不再無動于衷,會點頭或搖頭,偶爾還能說一兩個詞語。
蔡毅城試圖與她建立交流,希望能找到病根。
每當談話觸及到她的工作,薇薇安就不再有反應。
蔡毅城知道,問題出在她的工作上。
面具成了薇薇安的寶貝,不讓任何人碰。有一次,蔡毅城想摘下她的面具,薇薇安突然大叫,發瘋一樣,打了鎮定劑才安定下來。
她要在面具的掩蓋下,才能簡單的交流。
“薇薇安,告訴我,你是害怕嗎?”
薇薇安點頭。
“害怕別人看到你的臉?”
薇薇安搖頭。
“那是害怕見到別人,想把自己藏起來?”
薇薇安複又點頭。
“為什麽?”
薇薇安不說話,又看外面的榕樹。
榕樹下,萬瑜獨自坐在那裏,像薇薇安以前一樣,靠在樹幹上,透過樹葉,看破碎的天空。
明天,萬瑜就要出院了。
蔡毅城收好病例,走出房間,走到萬瑜身邊。
萬瑜轉頭看他,朝他露出笑臉,“可以陪我走走嗎?”
蔡毅城點頭,伸出一只手。萬瑜握住,被他一拽,從地上起來。
兩人在院子裏散步,這裏的一切還跟她剛住進來一樣,好像幾個月的時間只是彈指間。
她比預期提前一個月出院,“秋天了。”
“是啊,時間過得真快。……出去後好好照顧自己。”
“恩,我可以回來看你嗎?”
“可以,随時都可以。”
萬瑜拉住他的手,猛然一拽,蔡毅城一個踉跄,後背緊緊抵在牆上。
萬瑜壞笑得挑起他的下巴,“這裏沒人,可以做點少兒不宜的事情。”
蔡毅城輕笑,胸膛輕微的震動,捉住她作怪的手,帶入懷中,把一張紙條塞入她的口袋,“我家的地址,你自己安頓,晚上我再去看你。”
“還專挑晚上,你想幹嘛?啊?”
蔡毅城又笑,啄她的唇,“晚上回去當然是睡覺,不然幹嘛呀。”
“哎呀呀,都睡覺了,你還想怎樣呀,蔡醫生。”
蔡毅城拍她的翹臀,太柔軟,老是在腦海裏環繞,以至于目光總也離不開,這回總算沒有失态,手上的酥麻傳遍全身,他的身體微微顫栗,呼吸不穩。
萬瑜伸出兩根手指,“兩次了啊,你是不是有臀控?”
“沒有,是你的長得太好看。”
“噗,哈哈……蔡毅城,你真的很悶騷,哈哈……”
蔡毅城暗惱,直接封住了她的唇,笑聲在唇邊溢出,支離破碎的,夾雜着粗重的喘息。
偏僻的角落,初秋的天氣,全市着名的精神病療養院,兩個熱戀中的情侶。
“改天,陪我去薇薇安上班的學校看看,她的病源應該找到了。”
萬瑜點頭稱好。
明天是分別的日子,又下起雨來,淅淅瀝瀝的,不大,但是擾人煩。
萬瑜跟薇薇安道別,薇薇安的情緒掩藏在面具裏,不知道有沒有不舍和悲傷。
潘小艾給她一個熊包,“姐妹兒,記得回來看我,我想你的時候,會讓神給你帶話的。”
萬瑜嘴角抽搐,她可不想突然見到一個非人類。
姚晨晨冷着臉,只說了一聲再見,大概還在生她的氣。
萬瑜最後才走進蔡毅城的辦公室。
蔡毅城一直在等她,心思煩亂,病例上的文字都咧着大嘴嘲笑他。早上五點便醒了,躺在床上,怎麽都睡不着。他不明白,只是出院而已,為什麽會心神不寧。
她以後會住在他的房子裏,他們依然會每天見面,為何要搞得像生離死別?
蔡毅城盯着辦公室的門,在它被推開的那刻,他的心驟然收緊。
萬瑜穿白色T恤配米色針織衫,牛仔褲,紮馬尾,化淡妝,神采飛揚。
“我要走了。”
蔡毅城拉開抽屜,把一串鑰匙放在桌上,“給你的。”
萬瑜坐在他對面,依然是抱着雙膝,“算是同居嗎?”
“不算,有兩間卧室,而且我不怎麽回去。”
萬瑜失望地垮下臉,還以為可以吃幹抹淨了呢。
蔡毅城故意不去看她的臉,他怕他會心軟,忍不住如了她的願。
“有什麽打算?”
“找工作喽,總得養活自己。”
蔡毅城又從抽屜裏拿出一張卡,“裏面有兩萬塊,不多,你先用着。”
“你的抽屜是機器貓的口袋嗎,什麽都有。”
蔡毅城輕笑,朝前推了推卡。萬瑜推了回去,“暫時不用,我跟醫院結算了,還剩一點兒錢,夠我用一段時間了,等我不夠了再跟你要。”
“你不是說要我每個月都給你生活費嗎?”
“對啊,可我現在不是還有嘛。”
蔡毅城隔着桌子在她的額上親了下,“缺什麽就告訴我,別跟我客氣。”
她的拒絕讓他的心裏很難受,他想被需要,想被索取,他想讓她拿走他身上的任何東西。
萬瑜從牛仔褲的後兜裏拿出一張疊的整整齊齊的紙,“禮尚往來,我也送你一張,是我的電話號碼,記得給我打電話,我走了。”
萬瑜拎起地上的包,笑着朝他揮手,“再見。”
轉身的瞬間,眼眶裏突然含了淚泡,真是的,又不是真的再見,這麽不舍幹嘛。負氣般的擦掉眼淚,下一秒,又流出來。
真沒出息,只是暫時的分別而已。
再不去擦,任眼淚流滿臉頰。
…………………………
蔡翌宸猶豫良久,終是将蔡毅城和萬瑜在一起的事同父母說了。
葉欣研不置可否,蔡品良愣了下,說:“是真的嗎?你哥喜歡上一個得了精神病的女孩子?”
“是真的,我親眼看到的,而且那個女孩子得的還是狂躁症,是要殺人的。”
蔡品良像被踩了尾巴,立刻站了起來,“不行,我不同意!翌宸,給你哥打電話,讓他回來!”
蔡翌宸一喜,想到萬瑜痛哭流涕的樣子,他就痛快,他哥那麽優秀,她配不上。
葉欣研按住蔡翌宸的手,“老蔡,孩子們的事,咱們就不要管了吧。”
“不行,結婚是大事,我不允許咱們家有個瘋子兒媳婦。”
葉欣研嗤笑,“你得了吧,由着他去。”劈手奪過兒子的手機,扔在茶幾上。
“媽!你怎麽這樣。”
“我哪樣,我對他還不夠好嗎。老蔡,你別以為你心裏想什麽我不知道,公司只能給翌宸,外人一分錢都拿不到。還有你翌宸,你不是一向跟他不對盤的嗎,怎麽突然間開始關心他了?交了個乖巧的女朋友,連你的心也跟着變軟了?”
“媽,不是你讓我追的嘛,你說瑤瑤懂事,你很喜歡她,我跟她走得近了,你又埋怨。”
“沒錯,我是想你們在一起,但是我不希望你被她牽着鼻子走,看看你現在,哪裏還像你。”葉欣研拽他的襯衫領子,“扮社會精英啊。”
“他現在這樣不挺好的嘛,非要穿夾克,騎機車才叫個性。”
“我也沒說不好,成熟穩重了,才好接你的班嘛。可我不希望是因為沙瑤。”她教了這麽久都沒有教好,跟沙瑤在一起才幾天,就跟換了個人似得。
身為母親,葉欣研的心裏很不是滋味,她很嫉妒,嫉妒沙瑤對蔡翌宸的影響力。
蔡品良無法理解葉欣研的心情,這是一個母親的危機感,一種被人奪了兒子的焦慮和無助。
“欣妍,我沒有說過不讓翌宸接管公司,這樣吧,明天,讓翌宸跟我去公司,先從最基本的學起。”
蔡翌宸一下子跳起來,“我不去!我對公司不感興趣。”
“你說你對什麽感興趣,從小到大,沒有一樣做成的。”
“爸,我們在說哥的事,為什麽扯到我頭上?”蔡翌宸煩躁的扯開襯衣扣子,露出精幹的胸膛。
“你哥的事我肯定會管,你哥向來老實,肯定是被女孩子給騙了,現在的女孩子太有心計,就說我那個秘書吧,整天穿那麽短的裙子,領子還拉得那麽低,稍微一低頭,就看到波濤洶湧……”蔡品良的話越說越低,最後沒音了。
葉欣研的臉色很難看,聲音十分尖利,“小狐貍機又在勾引你是不是,我早就說過,找秘書不能找女的,你偏不聽,我告訴你,立刻辭了她!”
“可是她很有能力,我用順手了。”
“那也不行,辭,必須辭!”
蔡翌宸幸災樂禍,蔡品良懊惱不已,說禿嚕嘴了,怎麽把這事說出來了。
“翌宸,趕緊給你哥打電話,讓他晚上回來吃飯。”
葉欣研又像貓被踩了尾巴似得叫起來,“不準打,他一來我就吃不下飯。”
“欣妍,當初可是你……”
“我什麽我,我都不記得了。翌宸,放下電話,不準打!”
蔡毅城還是被召回了家。
他在這個家裏長大,感情很複雜,感激過,恨過,也嫉妒過。
不到萬不得已,不想踏入家門。
車子停穩,從後備箱裏拿出一籃子水果,像探望親友一樣,穿正式的西裝,在門口,按門鈴。
門打開,田姨接過他手上的果籃,“大少爺回來啦。”
蔡毅城颔首,“田姨好,爸媽呢?”
“先生在書房,太太在卧室,二少爺出去了還沒回來。”
蔡毅城換上拖鞋,拽襯衫領子,莫名的壓抑從四面八方湧來,呼吸困難。
門又打開,蔡翌宸回來了,身後跟着沙瑤,沙瑤穿淺粉色紗裙,同色系小挎包,亮皮高跟鞋,裸妝,發梢打了個卷,像某個童話的公主。
她朝蔡毅城露出笑臉,“你好,蔡醫生。”
☆、阻撓
餐桌上,氣氛凝重。
葉欣研面無表情,沙瑤倒是落落大方,完全不受影響。
蔡品良暗暗贊嘆,真是大戶人家的孩子,這樣的氣氛下還能坦然自若。
他決定緩和下氣氛,“毅城,你的工作怎麽樣?”
“挺好的,爸。”
“病人們好相處嗎?”
“很好,他們大部分人沒有攻擊性。”
沙瑤忽然說:“精神病院裏是不是不允許有尖利的東西?”
“是的,怕病人自殘。”
“上次那個人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