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 我的勇氣和希望

現在雖然是白天，網吧裏依然暗沉沉的，需要開着燈才能看見光亮。年輕人們時不時爆出一陣粗口，鍵盤敲得噼裏啪啦的，就好像是在打架那樣。晉安塞上耳機，于是一切重新又安靜下來，在打開熟悉的游戲界面以後，晉安躁動惶恐不安的心情終于平靜下來。

游戲裏的朋友們看見晉安上線，紛紛跟她打招呼，晉安的嘴角邊挂着笑容，也一一回複。她在的游戲公會不大，都是已經熟知了很多年，從無數個游戲裏一路玩下來的朋友。彼此熟悉，隔着網絡，什麽話都能說，比現實世界裏的朋友還像是要多幾分真誠。

晉安掃了幾眼朋友列表，發現有幾個活躍份子不在，她密了一個好友：“她們幾個人呢？”

“彤彤說家裏給安排了工作。小我也說不能這麽玩下去了。”好友回答，又似乎是什麽感慨的說了一句，“我們也畢業了呀，馬上就要賺錢了呢。”

過了一會兒，好友仿佛想起了什麽：“你不是說找到工作了嗎？”

晉安沉默了，她一下子抓下耳機，閉着眼後仰，把自己重重的摔在椅子靠背上。一直以來，她都清楚的知道游戲對她而言，究竟意味着什麽。這是一個避難所，是一個可以不需要去想現實世界的地方。是能讓她在現實生活中堅持下去，帶給人安心的安全屋。

但玩游戲的那些人，也終究是現實世界的人，他們也要生活學習，也要工作賺錢。也終究會一點點的遠離網絡世界，成為曾經少年時代的自己嘲笑和覺得無趣的成年人。

晉安捂住了臉。

這些事情，晉安都知道。可是知道，和接受，原本就是兩回事。

晉安在網吧裏玩了三天。她從早玩到晚，回到家裏的時候也裝作什麽事情都沒有。向陽什麽都沒有發現，在看到晉安朝自己望過來的時候，就會傻乎乎的朝晉安露出一臉傻笑。

真是傻透了。

晉安十分嫌棄，嫌棄之餘，她禁止了向陽吃泡面，又試着偶爾做一點什麽。向陽十分不安，她在晉安身邊轉圈圈：“晉安姐姐你太辛苦了，還是不要做菜了。我……我之後絕對不會再吃泡面了。”

真是傻啊……晉安面無表情的端着鍋，自己有什麽累的呢？在網吧裏一直玩游戲，嘻嘻哈哈的比向陽這個上學的家夥可輕松了不知道多少倍。她收攏筷子，輕輕的點了點向陽的腦門：“回去坐好。”

向陽依依不舍的看着晉安，想了想，又搖搖頭，轉到另一邊，拿起碗筷，沖晉安露出了一個略帶讨好的笑容：“晉安姐姐我幫你。”

晉安嘆了口氣，沒有再說什麽。小孩子性格活潑，抱着碗筷在前面走得飛快。晉安就在後面看着向陽的後背，她要繼續下去嗎？養着這個孩子，去面對那些讓她不擅長，又想逃避的東西。

晉安想不明白，她以為給自己一周的時間就能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然而事實上，她一頭鑽進了虛拟的世界裏，當一個把頭埋在沙子裏的鴕鳥。晉安戳了戳碗裏的飯粒，她在想要不要再去看看醫生。但晉安總是對醫生，或是對陌生人有着警惕和防備的心理。

“晉安姐姐最近很累嗎？”

晉安擡起頭，對上向陽小心翼翼的眼神，她有些發愣。晉安向來知道向陽是一個可愛而又敏感的孩子。只是在這種時候，這樣的敏感，卻讓晉安感覺到不自在，仿佛自己那卑劣的的心思被看透。

當初的信誓旦旦，如今的後悔不疊……

晉安垂下了眼，她沒有看向陽，她的掌心開始發汗，晉安局促不安的把手按在褲子上，無意識的擦了擦。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樣的症狀了，在面對向陽的時候。而這一刻，這個孩子，似乎重新站在了陌生人的位置上，讓晉安連面對她，都需要莫大的勇氣。

“吃飯。”晉安說，她看到向陽失望的哦了一聲，乖乖的扒飯。晉安覺得心跳得很快，是那種恐慌的快。如果知道自己的想法，這個孩子會怎樣看待自己呢？她還會甜甜的叫自己姐姐嗎？

當然不會了。

晉安想着，她握緊筷子，把頭埋下去，一點一點的刨飯。在沒有菜的時候，米飯會變得特別甜，多嚼幾口，那甜味就會蔓延開來，充斥整個口腔。這并不是什麽很好的體驗，特別是在沒有錢買菜的時候……

晉安皺起眉頭，過往的記憶讓她放下碗筷，這才勉強壓制了自己想要吐的欲望。她坐在那裏，看着向陽。客廳裏開着電視，放的也是小孩子喜歡的節目。向陽沒有看電視，她甚至連眼光都沒有往那邊瞥一眼。她小口小口的吃飯，随着咀嚼，小腦袋一點一點的，只是那雙小眉毛，還是擰巴在一起，不知道有什麽煩心事。

“晉安姐姐你還有事做就去做吧。飯菜我會收拾的。”

過了一會兒，向陽擡起頭，看向晉安。晉安下意識的避開了向陽的眼睛。她嗯了兩聲，這才直起身，逃一樣的離開了。晉安走的有些急，向陽就在背後靜靜的看着晉安的背影，過了一會兒，小姑娘像個小大人那樣嘆了口氣，回過了頭。

晉安提筆寫了幾個字，還是頹然的扔在一邊。她無意識的翻動着手機，卻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做什麽，只是在看到程立雪的名字後頓了頓，到底還是沒有撥打過去。

到了晚上，小姑娘洗漱好抱着枕頭站在晉安的旁邊。晉安愣了愣，她們已經在一塊睡了很多天了，每天小姑娘都會自覺主動的爬上她的床，晉安早就已經養成了習慣。今天雖然不同，晉安也有些抗拒，但看到小姑娘睜着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自己，那樣可憐又無助的樣子。

晉安沉默了一會兒，拍拍床。

小姑娘頓時拉出一個大大的笑容，爬上床，她躺在床上，看了會兒晉安，又突然抱住了晉安。

“晉安姐姐，我真的好喜歡你啊。”

小姑娘的懷抱暖融融的。晉安的眼睛突然泛起一絲酸，她環住小姑娘的身體，落在向陽後背的手掌微微顫動。

“睡吧。”

睡吧，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晉安睡着了，她很久沒有睡得這樣沉。在沒有上班的時候，她整夜整夜的玩游戲和碼字，把自己所有的感情，無論是隐藏在心底的想法，還是渴求的親情和友情，都交托在虛無缥缈的網絡，以及同樣虛無缥缈的文字身上。而上班以後，時間就像嚴苛的班主任那樣，讓她時時刻刻疲于奔命。

等到晉安睜開眼的時候，向陽已經上學去了，晉安來到客廳，看到客廳裏擺放着已經涼了的早餐，旁邊還有向陽寫的字條“晉安姐姐好好休息。”晉安站在客廳裏，陽光從通道盡頭的窗戶見縫插針的穿進來，落在晉安的身上，讓她渾身都暖洋洋的。

明明已經是六月了，天氣開始燥熱，但晉安卻覺得很舒服。就好像老家常年不見太陽的冬天，陡然間卻被陽光灑滿了一身。

是心滿意足的溫暖。

晉安熱了飯菜，慢慢的吃完。她莫名的不想去網吧，不想去呼吸那陰沉房間裏惡臭的氣味。她搬來一張凳子，就坐在陽光下，眯着眼睛，懶洋洋的，看着陽光灑滿房間，也灑滿自己的身上，讓自己的胃和身體，都漸漸的充滿了熱量。

就好像抱着那個孩子的時那樣。

到了下午的時候，晉安看了時間，往向陽在的小學走。除了第一天跟向陽班主任交接以外，晉安還沒有去過向陽的學校。她踏着夕陽走在路上，看着這天地都被塗抹上橙紅，視線中的一切都呈現出一種豔麗的顏色。而自己的影子，則被拖得很長很長，拉得很遠很遠。

向陽是一個活潑的性子，晉安想她應該有許多的朋友，應該老遠就能聽見她開心的笑容。但什麽也沒有。晉安站在小學門口，等過了一波又一波手牽手嘻嘻哈哈的小朋友，追追打打高聲叫嚷的小朋友，那些膩着父母，喊着晚上要看動畫片要吃零食的小朋友。

但這裏面都沒有向陽。

太陽越是偏西，就越顯得橙紅，最後整個天空和城市都變成了紅色，晉安看到向陽從教學樓裏出來。她是一個人，夕陽拉着她的人影，晃動在她的身後，就像一個親密無間的朋友。

向陽沒有看到晉安，晉安也沒有打招呼，只是默默的跟在她的身後。晉安沒有聽見小喇叭叭叭叭的說話聲，也沒有聽見開朗活潑的笑聲，甚至沒有雀躍的身姿，沒有朋友，什麽都沒有。

向陽一直向前走，晉安就安靜的跟着。她看到向陽站在車站那裏，踮着腳看車牌，然後搖頭嘆着氣離開。晉安也走到車牌下，她擡眼看了眼車牌，這裏實在太偏遠了，只有一輛通往地鐵的車。那麽向陽是想要去哪裏呢？晉安搖了搖頭。她還是跟着向陽，看着她買了菜，是生的，然後提上樓。

晉安沒有跟上樓，她在樓下徘徊。這個時候，電話鈴突然響起來。晉安接了電話，是程立雪。

“你最近怎麽樣？”程立雪問。

“嗯……還可以吧。”晉安說，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說。如果是昨天，她或許會借着這個機會跟程立雪抱怨。可是現在……她想起向陽那沉默又孤獨的背影，想起每每她轉向自己時，那開朗又閃亮的笑容。晉安垂着頭，“我……很好。就這樣吧。”

晉安沒有等程立雪回話，就匆忙挂了電話，她擡起頭看着自己居住的那個地方。她是個小心防備的性格，在這個房子住了好幾個月，也依然沒有一點歸屬感。可是此刻，她擡頭看向那個地方時，卻突然自然而然的想到，啊，那裏就是她的家。

人可以流浪，卻不能沒有家。

晉安踏上樓梯，打開房門。

房間裏充滿了飯菜的香味，跟着廚房那裏探出了一個小腦袋，向陽帶着驚喜的笑立刻填滿了空蕩蕩的房間：“晉安姐姐！你回來啦！來吃飯呀！”

“你做的？”晉安問。

“嗯嗯……其實我悄悄的練了好久。”向陽不好意思的搓搓手。

晉安沒有再說什麽，她揉揉向陽的小腦袋，彎下腰，用力地把向陽抱在懷裏。

“我不想說對不起。”

晉安低低的說。

“那就不要說嘛。”小姑娘給了個沒心沒肺的回答。她聞着晉安懷裏的味道，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晉安于是沒有再說話，當她再直起身的時候，向陽看到晉安的眼眶有些微紅，她張了張口，想要說什麽。但晉安按住了她的額頭：“不許說話，去吃飯。”

“哦哦哦……”小向陽點着頭，轉身去廚房拿碗筷。

晉安看着向陽的背影，抿了抿嘴，又低聲笑了笑。

這個世上，哪有一直開心的人呢，她真的是……太矯情了，還不如這樣一個孩子。晉安按住心口，那裏暖洋洋的，或許是飯菜的熱氣，也或許是向陽自己的溫度。

“向陽，你要開心一點。”晉安接過向陽遞來的碗筷，低着頭看着向陽。“我希望你能每天都開開心心的。”

而不是故作的堅強與故作的笑容。

那或許就是自己要堅持下去的勇氣和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