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晉王
橘色的陽光在魏祈寧白皙俊秀的臉上鍍了層金,她挂着淚珠,長眉入鬓,雙眸晶瑩,鼻尖微紅,模樣狼狽卻惹人憐愛。
四目相對,那年輕英挺的男子眼神微窒,從那張過分精致的臉上略移開視線,落在她手中的枇杷果上。
那枇杷果飽滿金黃,被一雙白生生的玉手小心翼翼捧住。
男子凝眉靠近,挺拔高大的身影逆着光,将魏祈寧完全籠罩在陰影中。他身上有種粗粝迫人的氣勢:“你鬼鬼祟祟在此,到底意欲何為?”
魏祈寧方回過神,擡袖抹去臉上淚痕,帶着軟軟的鼻音,胡亂扯了個借口:“方才路過,着實口渴,見此處有成熟的枇杷,便摘來解一解渴。”
那男子聞言皺眉,回頭看一眼夾道盡頭,心道這人淨睜眼說胡話,若只站在街道上,根本瞧不見這夾道裏的枇杷。
魏祈寧說完便想打自己,這借口也太假了!
男子喝道:“休得胡言!方才我明明見你在此行跪拜禮!”
魏祈寧臉色微紅,原來他都看到了,忙道:“兄臺有所不知,這座府邸原是故去的定遠侯舊宅,在下素來崇敬定遠侯,如今他為我大延捐軀,在下特來此,行拜禮以示敬意。”
那男子雙眸微眯,仔細凝視她,似在确認她是否在說謊。
半晌,他方緩了神色,微微側目打量這秀氣少年,若他是想翻牆入內,就憑這幅單薄的身板,顯然是不行的。
他遂道:“京城人大多尚文,想不到你一個文弱書生也有此心。”
魏祈寧道:“如今連聖上都重開武舉,我等草民自然也不能有偏。”
男子聞言,想起朝中至今仍有大臣上奏取消武舉,面上憤怒轉瞬即逝,喃喃道:“是啊,武舉已重開,可那些人……”
正當此時,夾道外有兩名侍衛打扮的人過來,沖着男子拱手行禮,恭敬道:“殿下,陛下急召,請您入宮!”
魏祈寧一驚,殿下?難道他便是這座宅邸的主人,晉王趙澤?
仿佛為了印證她心中猜測,那男子唇角勾起一抹細小的弧度,似笑非笑道:“你既喜歡本王的枇杷,便賞給你吧。”說罷,轉身領着侍衛離去。
魏祈寧望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微微出神。
原來真的是他!難怪氣度不凡。
說起來,晉王對已故的魏骁也算有恩。
當時南境戰報傳來,衆臣紛紛上奏彈劾,唯晉王痛陳利害,力保魏骁,奈何人微言輕,皇帝又向來不喜晉王,最後只好不了了之。
她撥開那顆枇杷果嘗了嘗,甜蜜可口。
回到馬車邊,長安也才買了點心回來,提在手裏給魏祈寧看,油紙上一個大的“陳”字:“少爺,我打聽過了,張氏點心鋪前幾年就關了,如今陳記糕餅賣的最好。”
魏祈寧點頭:“那便這樣吧。”
張氏點心鋪是她記憶裏幼時愛吃的,如今十多年過去,物是人非。
這一路沒再停留,一回府靠近東院,便見婉珍帶着乳母在花園裏爬假山。
上回二人便是在這假山旁争執,魏祈寧到如今見着這假山,仍覺得腦殼疼。
正要繞開,卻聽高高坐在石頭上的婉珍,指着長安手中包好的糕點,趾高氣揚道:“喂,你手裏提着的是什麽東西?”
長安下意識往魏祈寧身後躲一躲,生怕惹上這小祖宗。
魏祈寧從長安手裏拿過一包糕點,揚起給婉珍看:“不過是在外頭鋪子裏買了些糕點,珍姐兒喜歡便拿回去嘗嘗吧。”
乳母要來接,卻聽婉珍尖聲道:“不許拿!什麽不幹不淨的東西,我才不稀罕!”
乳母讪讪縮回手,尴尬不已,長安則憤憤不平。
魏祈寧也不惱,摸透了那小丫頭的脾氣,越是不給她的東西,她越想要,若直接送給她,她反而不稀罕了。
“那我便自個兒拿回去了。”
婉珍瞪着那施施然離開的背影,心裏竟空落落的,他怎麽不生氣了呢?
……
第二日,國子監,助教在彜倫堂前講經義。
一個小紙團從身側飛來,砸到魏祈寧桌上。她回頭一看,便見林進益咧着嘴沖她笑。
魏祈寧打開一看,原來是要告訴她,林氏藥行最好的坐堂大夫劉大夫,已經同意替他們拟一份藥膳方子出來,附在書後,明日便可送至芳林堂,交給黃老板刻印。
想不到辦得如此順利。
她提筆寫下道謝的話,重新将紙團扔回去。
身旁的鄭懷文将此看在眼中,心裏又生出些酸苦的滋味。怎麽這人與林進益那樣要好?什麽樣的話不能與身旁的他說,偏要在講學時,與林進益遞紙團?
“祈寧表弟,助教講學時,當慎行。”他禁不住小聲提醒,不欲再見他與林進益遞紙團。
魏祈寧聞言,趕緊回神,端坐好仔細聽講,不再做胖的事。
倒是鄭懷文有些懊悔,生怕自己的話說重了,令魏祈寧不愉。
午休時,魏祈寧取出畫好裝訂成冊的拳譜,遞給鄭懷文:“鄭兄,月初你問我強身健體之道,這份拳譜你不妨拿回一試,每日早晚各練一次,至微微發汗,便适可而止,不出十日,便能覺神清氣爽,精力充沛。”
鄭懷文聞言眼前一亮,臉上溢出和煦的笑容,接過拱手謝道:“我不過随口一問,想不到祈寧表弟竟一直放在心上。”
方才的郁結一掃而空,他此刻又驚又喜,捧着薄冊翻了翻,冊中動作圖解詳實,簡明易懂。
魏祈寧道:“這原是林表兄家的藥行與書坊一道,預備刊印的拳譜,我便是照此練習,想起鄭兄,便覺适合,這才帶來送與你。”
鄭懷文原以為是他親手所畫,此刻聽了,微微失落。但到底是一份心意,他仍然雀躍不已,便如得了一件愛不釋手的新衣,想即刻試一試。
當日回府,他便興沖沖在自己院中照着圖中所畫,一招一式練習起來。
身邊伺候的丫頭們都吓壞了,生怕他動出毛病來,一擁而上想勸。
可鄭懷文難得沒罷休,板起臉來把衆人驅散,自顧自的練。
丫頭們趕緊去禀報,把夫人也驚了一跳。
這孩子幼時,慶國公也曾試着帶他到校場上去習武,可才去了一個時辰,便呼吸困難,臉都漲得紫了,差點去了半條命。從此家裏人再也不敢讓他累着,總是小心翼翼呵護,安分了這麽多年,怎麽今日突然轉了性子?
鄭夫人匆匆趕到院中時,鄭懷文已然練完了一遍,她将他拉到一邊,緊張不安道:“懷文,可有哪裏不适?要不要請大夫?”
鄭懷文有些怔愣,伸手按住微微起伏的胸口,呼吸雖然比平時急,胸口卻沒有熟悉的窒悶感,反而覺得通暢清爽,竟比喝下一貼藥都舒坦。
鄭夫人愈加着急,趕緊讓丫頭搬了椅子來,又讓小厮去請大夫。
鄭懷文卻突然攔住:“不必請大夫,母親,我現下覺得十分好,比喝了藥都好。”
鄭夫人一愣,望着兒子紅潤的臉色和喜悅的笑容,将信将疑道:“真的?”
得了鄭懷文的肯定,鄭夫人仍是不放心,又囑咐丫頭們仔細看護着,若是不對,趕緊請大夫。
一直到第二日清早,鄭懷文又照着練了一遍,精神煥發的去上學,鄭家人才放下心來。
講學間隙,鄭懷文興致勃勃同魏祈寧說起此時,奇道:“我幼時但凡稍稍活動,便氣喘胸悶,痛苦無比,昨日本還擔心,想不到一連練了兩回,竟一點事都沒有!”
魏祈寧道:“我原來也以為這等病症,必得堅持靜養,後來遇到一位南方游醫,才知并非如此。患了哮症之人,幼時的确靜養為宜,若是貧苦人家的孩子,原本生活便艱苦,沒有那樣多藥理調養,即便年歲大了,也應注意靜養。但若是富貴人家但孩子,情況便大大不同。尤其如鄭兄這般,自小有名貴的藥材與食材滋補着,體質已大有改善,适當活動筋骨,反而會使病症漸漸痊愈。”
鄭懷文聽到還有痊愈的可能,更加欣喜:“如此說來,若我持之以恒鍛煉,竟能痊愈?”
魏祈寧點頭道:“确然如此,只是鄭兄須得記得,适可而止,鍛煉應當克制,若發病,就不好了。”
鄭懷文頓時充滿希望,連連點頭,對魏祈寧越發喜愛起來。這病一向是他心頭的一道傷痕,明明出身武将勳貴家,卻因此偏偏只能從文,如今有了希望,自然高興。
就連下午魏祈寧去校場,他也一并跟了去,預備在校場上再熟悉昨日剛習的拳法。
陳校尉本隸屬禁軍,今日唯一的學生,竟将頂頭上司慶國公的獨子也帶來校場,頓時鬥志昂揚,精神百倍,教得越發認真起來。
魏祈寧這幾日腿腳利索了,換上宋嬷嬷用舊衣改的束袖長袍,開始嘗試在馬上射箭。
她選了最輕的弓,策動馬兒順着校場慢慢走動,同時張弓搭箭,射向靶心。因力氣還不夠,身體控制也沒穩,三箭雖然都上了靶,卻只有一支正中紅心。
陳校尉在旁時不時糾正提點,一下午過去,她已能三箭都正中紅心,便稍稍催動馬兒,小跑起來。
鄭懷文在旁,仰頭望着坐在馬上的少年,肌膚白裏透紅,清冷如玉的臉上,此刻笑得明媚,側身拉弓時,腰背挺直,纖細柔韌,神采飛揚,令人目眩神迷。
他心意微動,追随着那道身影,體內有一陣陌生的熱意,漸漸沸騰,竟生出些旖旎的幻象。
他猛的收回心神,微微皺眉,暗罵自己胡思亂想,定是近來讀書,繃得太緊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