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明爪暗暗估計着形勢。她現在要迎戰星爪,這只灰色母貓正站在凹地對面眨着眼睛盯着她,很明顯是準備對着肚子發起進攻。
星爪沖了過來,眼睛盯着她的爪子。對不起,這會兒再轉換視線可迷惑不了我!明爪沒有像自己慣用的招數一樣高高躍起,而是斜仄地沖過去,用力踢在她的一只後腳上。她知道自己就算加上速度也不足以讓對手跌倒,搖晃一下就夠了!星爪的身體向這邊傾斜,明爪抓住她的尾巴飛快地一抽,讓她摔了個狗啃泥;但這時本來只是扒着明爪腰部的爪子也因為姿勢改變狠狠地抓了一把,痕跡又長又深。明爪正想趁她還沒爬起來再補一爪,旁邊傳來了薄荷毛的聲音。
“不錯。”他說,“你們可以稍事休息,進行下一場比賽。”
“什麽?”星爪不甘心地說,很顯然是正想翻盤發現盤沒了,“如果論持久戰,她恐怕……”。
“我們不能每一場比賽都打到兩敗俱傷。”薄荷毛有些黯啞地說道,“畢竟這是同族之間的較量,而且我們每只貓都要打三次。雖然你失敗了,但是明爪受的傷比你還重。我們必須給下一場比賽留出餘地,我可不想看到最後打完了你們都傷得沒辦法參加找尋隊了。”他明顯是想幽默一把,但是沒有貓笑,就是最愛開其他貓玩笑的星爪也沉默不語,真不像是那個說“蝶爪,說不定你的武士名叫黃油飛呢!”的年輕學徒。
明爪看着自己的下一個對手:流爪。這對雙胞胎從技巧、力量、速度上看都相差無幾,但是流爪更加內向穩重。所以,這次應該自己先發制敵。
她向左側蓄勢,流爪做好了相應的準備動作。明爪一直學不會這個動作,但是這似乎并不是什麽大的缺陷。她猛地向右側躍起,沖了過去。流爪來不及變換動作,幾乎把自己都絆倒了。當她在兩只貓中間只有三四步距離的時候終于做好迎接的準備時,明爪又向左前方奔去,彈出的爪子從她的鼻子前方劃過,重重地擊在她的肩頭。
明爪咕哝了一句不知所雲的話,“鎬ф牸锛氩唴鍚戠ǔ閱”之類的。流爪一愣,她馬上跳起來把她掀翻。
“好好好,我認輸……我知道如果我是敵人你會直接抓我鼻子的。但是……不能總是耍我啊!”流爪倒在地上痛苦地說。
“誰慢性子我耍誰。”明爪微笑着說,走向看樣子是最後一只貓:蝶爪。從剛才她們的談話中看出,蝶爪似乎也擊退了這對雙胞胎,甚至還故意讓了流爪一招。這将會是一場惡戰。
-“好了,我宣布——”冰翅說。大家都不可思議地看着她。明爪立刻上前解釋:“現在已經有兩只貓都是兩場全勝,就算第三場輸了,她們也将會晉級。我們是同族貓,沒必要無意義地殊死格鬥。”
蝶爪冷冰冰地說:“不想和我打你就直說吧。”
明爪低着頭站在窪地裏。她剛才說這番話的時候确實也有些這方面的念頭,但是她實在不想被蝶爪弄得渾身又酸又痛才聽見自己通過了測評。剛才她咕哝那句話其實不是有意捉弄流爪,而是感到已經勝券在握,好像三只爪子都踏進了參加找尋訓練的隊伍一樣,不由自主。不管怎樣,現在她是勝利者。
“你們現在回營地去。”冰翅說道,“告訴大家這個消息。蝶爪,和我走。”
蝶爪跟在冰翅身後。她的動作總有一種輕盈的感覺,但明爪知道這其實是因為她的毛非常長,占了許多體積,所以她确實比看上去要輕一些。
“明爪,你就跟着灰霧和沖條去巡邏吧。”霧星說。明爪四處望去,蘆葦須顯然不在營地裏。他又到哪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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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這時,蝶爪急匆匆地進入了營地。“蘆葦須!”她說,眼睛很奇怪地晶晶亮,“空飛讓你去!影族跨過我們的邊界入侵的證據!”
“蘆葦須不在,他剛剛去捕獵了。我去吧。”霧星很沉着的說道。
“空飛……好吧,你去吧。”蝶爪嘆了口氣。霧星神情憂郁地走出了營地,明爪則跟着兩名武士也走了出去。
鉛灰色的陰雲密實地擠在天空的角落,風變得冷而潮濕。三只貓都收緊了毛發,快速走着。湖邊的草也被昆蟲啃食殘破,搖動不休。面前的小雷鬼路比以往繁忙的多,不停有怪物來來往往。霧星和蝶爪站在一旁。
“蘆葦須,你……啊?”路對面傳來空飛的聲音。明爪的神經霎時間繃緊了。
又一只巨大的怪物呼嘯而過。“你們不是蘆葦須?怎麽回事?”空飛很疑惑地問道,臉上那副表情很古怪。
“你們聽好了!”明爪突然大聲說,感覺自己似乎回到了那條激流的河邊,她的大腦瘋狂的快速運轉着,“為什麽蘆葦須會頻頻被貓設計謀殺?我們應該想一個問題:殺了他,誰會得到好處?他是小歐芹他們的爸爸,那會是有貓想在這些幼崽身上打主意嗎?恐怕不會。那他還是什麽?顯而易見,他是副族長!那麽如果他死了,誰會成為副族長?我想空飛目前的聲譽已經很高了。他雖然年輕,但是帶過學徒,而且表現一直好得出奇!所以,我幾乎可以斷定,這些謀殺案件的兇手,就站在雷鬼路對面!”
霧星低頭沉默。這時,一只急轉彎的怪物偏離了路面,幾乎碾壓到了她的腳掌。
當她再次開口說話的時候,聲音變調得很厲害,仿佛一時間蒼老了許多:“今天的雷鬼路比往常繁忙許多。如果蘆葦須不是在捕獵而是跟着蝶爪來這裏,如果空飛在對面喊他,恐怕……恐怕……”她的聲音哽咽了,明爪一時以為是要哭了;但是霧星終究還是堅強地挺起頭來,說:“我們走吧。就讓空飛留在路那邊好了。”
一團揚起的沙塵迷亂了明爪的眼睛,但是她仍然看見那邊,空飛年輕英俊的臉突然扭曲了。
明爪叼着一條很長的鲑魚,穩穩地走進了營地,卻被撞到了一邊。
居然是暮毛!今天,這只已經離預計的生産日沒有幾天的母貓在鳟溪的陪同下到營地外的日池喝水,沒想到她居然孤身挺着大肚子趕了回來!肯定是發生了什麽事情。這時正好站在營地中的巫醫蛾翅輕輕地說:“到底怎麽了?”
“鳟溪……日池……緊急……你們去……”暮毛很虛弱地說,光是這幾個詞就說了足夠抓一只獵物的時間。
“不管怎樣,”蛾翅高昂起頭說,“鳟溪一定是出事了。柳光,你來照看暮毛。我和比較近的這幾只貓趕到日池,帶上緊急常備的藥物。”
明爪看着她身邊的幾只貓,都是一副“躺着也中槍!”的神态。他們只不過想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就被蛾翅拉上了。但是這只金色巫醫給他們平添的麻煩不僅于此。她很快就從巫醫巢穴跑出來,把一大團蛛絲、聚合草和酸模堆到明爪面前,又在其他貓爪子上也放了不少草藥。
“幫我帶過去,暮毛現在情況不好,說不清發生了什麽,所以對付緊急情況的藥草都得帶上。”蛾翅說着,向營地門口跑去。
明爪在草地上奔跑,心緒蕪雜。日池是河族領地內的一個很深但是不太大的圓形水潭,用力一跳就能跳過去。至于為什麽要去這個名字有許多種說法,在明爪看來最合理的就是舊森林溝通星族的聖地叫做月亮石,而有一塊河族和雷族歷來有着領土争端的大石頭叫太陽石。現在河族不再和雷族接壤,而現在的聖地叫做月池;所以河族就把這個水潭命名為日池,雖然大家已經離開了太陽石,借此也可以顯示太陽石的主權。
日池坐落在美麗而恐怖的河岸上游,也就是蘆葦須第一次被謀殺未遂的地方。當時她還只是個新學徒。它看上去就像河流遺留在岸上的一顆大水珠。
這時候他們已經開始在樹林間穿梭,日池快要到了。明爪突然感覺莫名緊張,擔心看到她的老師血淋淋地躺在地上。
“啊?”帶頭的薄荷毛叫道。明爪感到全身突然一緊,一股酸流向心湧來。
借着已經有了淚光的眼睛,她看到日池平靜依舊,草地光潔,一絲血跡都沒有,池邊金盞花盛開着。
薄荷毛和蛾翅從兩個方向跑了過去。這也是展現在明爪眼前有生以來最不可思議的場景:鳟溪就浮在日池裏,已經不動了。
“河族貓還會淹死?!”同行的武士草皮說,嘴裏的藥草掉了一地。
薄荷毛趴在日池邊上,小心翼翼地伸長一只爪子,夠到了鳟溪的屍體,把它輕輕拖到岸邊。蛾翅俯下身,仿佛在給她整理遺容。明爪感到自己随時都會痛哭,只是還沒有開始。
不知過了多久,蛾翅終于擡起頭。“她還沒死!”她說道。
身旁的貓都在歡呼,明爪的淚水卻湧了出來。蛾翅現在不知在做什麽,但肯定是很重要的事吧。
明爪再次注視日池。但是,拖開了鳟溪的身體之後那裏并不是空空蕩蕩。水裏漂着一只肥碩異常的松鼠,還有幾顆松子。
明爪緩緩地盤起了尾巴,繞着日池慢慢走動着。這是怎麽回事呢?好像一個更大的謎團正在她眼前膨脹。她的爪下是厚厚的一層青苔,很難行走,她提醒着自己不要掉下去。等等,不要掉下去!那難道鳟溪是追逐松鼠掉進日池的?但是她的老師一向很謹慎,也不會犯這種揀了芝麻丢了西瓜的事吧!
等等!一個念頭突然出現在她的腦海裏。只要能找到一個松果!她擡頭望去,果然有一棵松樹,樹枝低垂到池塘的上方。樹枝上還挂着一個看上去随時都會掉下去的殘破松果。這就印證了她的推論。
看樣子,當暮毛在日池邊飲水之後,鳟溪突然發現這只松鼠在樹上啃松果。這麽碩大的松鼠确實是很少見的,她窮追不舍。松鼠一路跑到了樹枝尖端,而再優秀的武士也不能同時分心幹太多的事:當伸出爪子劃破松鼠喉嚨的同時,自己也失去了平衡摔進了日池。池邊長着厚厚的一層苔藓,又濕又滑,她伸出爪子盡力想抓住爬上去,但是沒有成功。
明爪又向鳟溪走去。她剛剛低下頭,在記憶中攝入一張深灰色的模糊殘影,臉上就突然被噴上了許多水,她沒有來得及閉上的眼睛感覺酸澀無比;卻聽見那邊在歡呼着。她的意識模糊,努力睜開了雙眼,掙紮着向後退了幾步。
鳟溪又吐出一口水,睜開了雙眼。根本不用憑歡呼聲推斷,眼前武士的臉上已經放松多了,沒有了痛苦和死亡的沉寂,只是一種難關渡過之後的平靜和暫時的虛弱。
蛾翅的臉上也寫滿了欣慰。她琥珀色的雙眼裏似乎還閃爍着什麽,就像是自己被證明了的驕傲和對以前被誤解的如釋重負。
适才環繞在鳟溪和蛾翅身邊的貓群散開了,似乎剛剛找回自己,收拾着散落一地的沒有派上用場的傳統草藥。今天蛾翅似乎并沒有用任何藥物,只是在她身上做了些動作。也許……這種治療方法是她發明的。
“鳟溪,怎麽樣了?”草皮問道,聲音和平常粗糙的嗓子差異很大。
她把頭轉向他只能看見後腦勺的地方,沙啞地說:“應該……沒事了。謝謝你們。”
-我也應該沒事了吧。明爪想,很快就要去參加找尋訓練了,這些貓會分別好長時間。盡管他們并不是吸引我的,但畢竟也是我從小開始相處的族員。根據曾經離開過的貓的講述,當我離開在外的時候,我會想念他們的。盡管現在我還無法想象想念他們的場景,但等我經歷更多以後,終究會明白的。
她的鼻尖上突然落了一滴水,就像星星的吻觸,冰涼、微妙,她反應了一下才大聲說道:“下雨了!”
先前看到的密布在天際的鉛灰色雲塊此時成了非常濃的墨團,詭異地懸浮在他們上空。僅僅幾個心跳的時間,巨大的雨點就砸了下來,天與地之間瞬間有了一張巨大的水網,整個世界除了越發泥濘的地面仿佛都在向下流瀉。他們之前感到的落葉季高溫——就是它讓暮毛在鳟溪陪同下決定來這裏喝水的——也無影無蹤。
當他們趕到營地時,雨勢又大了一些,簡直讓明爪有了自己是在湖底上行走的錯覺,好像向上一跳就可以游泳。從營門到幹燥堅固的學徒巢穴的距離是明爪記憶中最長的。她爪子上沾滿了稀泥,根本就沒有用沾滿水已經看不清東西的藍紫色眼睛尋找自己窩的位置,也知道自己這樣會弄濕它,就倒在了巢穴內的地面上,幻想着一束溫暖的陽光正投在自己身上。
“這場雨真是晦氣!”閉上了雙眼的明爪聽到了流爪的抱怨,聞到了她爪子上破碎樹葉的氣味,推測她先前在修補巢穴。
“從好的方面講,下了雨會長很多苔藓的。我們可以睡個舒服覺了。”蝶爪的聲音說。
“青蛙腦子!哪是說這個啊?我是只悲觀的貓嗎?”流爪說,重重地一屁股坐下,“是小冷……小冷……”
小冷?明爪的耳朵一下子豎了起來。自從一個月前那次測驗證明小冷沒有任何毛病,她的身體也在逐漸恢複,不再像是剛剛大病一場的樣子。小黎明還教會了她如何爬樹,給予她一個大哥所能為自己最小的妹妹做到的關懷和愛護。她看上去正在向上,怎麽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