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明爪驚慌的睜開眼睛,感覺昨天的疲憊在睡眠中沒有消除幾分。測評……空飛……鳟溪……大雨……昨天的事太多了。但是,她在哪裏?這是一個陌生的巢穴,周圍的氣味類似雷族,生長的植物也和雷族領地裏的類型相似。難道……她被帶到雷族了?不對啊,這氣味很奇怪,而且也不像大家所說是一個大坑。
就在這時她嗅到了一股氣味,頓時消除了這個謎團又帶出了另一個謎團。這就是自己領地內的陌生氣味!
一只貓緊随着出現在了她眼前。他的體格比河族貓強壯,塊頭更大,肩膀和臉膛也更寬;但似乎這些都是後天形成的,和他外貌中五官的部分有些格格不入。單看臉的中部這只貓還是比較清秀的,但是根本談不上帥;整體就顯得有些醜了。他長着一雙黃綠色的眼睛,不圓,似乎在戰争中被撕裂了,後來又沒有長好;姜黃色短毛上排列着黑色的條紋,不是虎斑,粗而濃重,界限分明;尾巴在雷族貓裏算是長的。
“就是你了。”他開口的時候,明爪驚訝地發現這就是那個喊着“英心”和“柳花”的聲音,只不過現在更加鎮靜,也不那麽嘶啞了。
“你……星族貓?”明爪暗中用一只前爪踩了另一只,發現不疼,于是斷定自己在做夢。
“星族?”那只貓連胡須都挂着嗤笑,“別和我談星族!就是星族讓我們變成靈的!”
“靈……那是什麽?”明爪更加疑惑。
“簡單地說,就是‘未出現的貓’。比如一只貓,命運中本來應該活下來,卻死了,他的未來就成為了靈。”他說道,“比如風族的小星、追風和狼心就是靈。當武士的炭毛也是靈,因為她成了巫醫。當被‘九聖’允許的時候,靈可以轉世,繼續完成前世的命運。炭毛就經過了批準,成為了現在的炭心。”
“我還以為炭心的轉世是自己決定的。”明爪說,感覺謎團更多了,“你為什麽不告訴我名字就開始說這麽多?還有,‘九聖’又是什麽?”
對方的目光一下子黯淡了:“我叫靈風。但這只是一個代稱,我的命運是成為挽救四大族群的貓,但是我沒有出生,沒有真正活過。因為我的外祖父還是幼崽的時候就死了,而他在命運裏是應該活下來的;他死了,我的母親就不可能存在;我的母親沒有出生,我更不可能,和我有血緣關系的貓很多都沒有出生,他們都是靈。
“‘九聖’是一個權力極大的團體。星族在他們面前也只不過是小意思。你知道四大族群的創始者雷星、河星、影星、風星吧?他們合起來就是‘九聖’之一。殺無盡部落和其他幾個部落的祖靈聯合起來也是‘九聖’之一。其他七聖就更高了……我想你能明白這個。他們中的每一個,都是被千萬只貓敬仰的神一樣的存在。他們之中的每一個,也許其實就擁有改寫命運和掌控轉世的能力。但‘九聖’是制約在一起的,他們聚集在一起,進行投票,當同意的占多數時就可以讓靈轉世。炭心就是這樣轉世的。”
明爪閉上了雙眼,想象着那只小小的灰色母貓的靈魂站在四只星光極其燦爛的貓,和八群其他更加輝煌的貓面前的場景。
“但是我們這些靈太多,很難找到合适的轉世載體。我的外祖父死了,但是我的外祖母還活着。如果他轉世,就會比她小太多的;她還活着,不能讓她提前死去以待轉世。因此……他們否決了我們。所以我們就一直是靈。
“火将拯救族群。這個預言是星族在四個開族族長歸來之後做的。它是根據另一個模糊不清的預言,讓地上的族長巫醫能夠看懂才出現的。那個預言告訴他們在什麽時候會有一只寵物貓在哪裏哪裏出現,把他帶回族群,族群日後必得挽救。我本來會出現在那個地方……但是我沒有在真實世界裏活過,這預言所指的就成了另一只貓。
“我的外祖父是楓蔭的兒子。如果楓蔭并沒有被雷族趕走,他就不會在過河時淹死而是活下去。他活下去之後和一只寵物貓生下了我的母親,然後就有了我……但是他死了,那只寵物貓就愛上了另一只貓,他是傑克——火星的父親。所以她生下的命運中的貓不是我和本來也會活下去的手足可心,而是火星和公主。……”
“但是你為什麽要恨我呢?”聽了靈風的講述,明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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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中那一身冷汗沒有來到真實世界裏,但似乎更加可怕。她回想着夢中靈風說過的話,那是存在的?還是她想象出來的?或者可以說,夢就是發生在腦子裏的,那靈風就是存在在她想象中的①?……既然這麽說,那活着的貓只能通過做夢見到星族,那星族是不是也可以說是只存在在腦海中?
她感覺自己也被自己的邏輯繞暈了。此時此刻,似乎反而冷靜了下來。巢穴外雨消風散,空氣清冽,陽光明亮,草木金光閃閃。一切的景象卻有些空落,像是缺少了什麽。
再靜下來,耳邊逐漸傳來了哭聲和低語。她甩掉身上的泥團,站起身,走出了巢穴。
很遠很遠就能看到苔葉棕白相間的身影。她靜靜俯卧在地上,仿佛無處不在的蛾翅坐在她身邊,尾巴卷起來覆蓋住前爪。明爪小巧的白色爪子悄無聲息地走了過去,感覺自己用到了學徒訓練時的所有本領。但是她不需要隐藏自己:蛾翅的金色耳朵朝她的方向動了動,顯然已經沒心思扭頭了;苔葉更是像極了一具屍體。
“小冷……她……不可能……她沒有死……只是昏過去了……很快就會醒的……她還熱着……她很快就要當學徒了……她……不可能死……看看媽媽……‘我不認識這灰白□□’……證明你要當學徒……”
明爪豎起耳朵仔細分辨每一個音節,它們似乎不是用嘴說出來、而是随着眼淚流出來的。當聽到提到她自己的時候,她的四爪猛地顫抖了一下,就像四肢強壯的武士突然在她腿上踹了一腳。只是出于理智,她才沒有摔到并順勢跪下。為什麽她不能幫幫小冷,在她在世的時候給她多一些快樂和陽光?為什麽……
翕動嘴唇,正想說出“小冷,對不起”,立刻又浮現出蘆葦須的面孔:“明爪!‘對不起’能當飯吃還要武士幹什麽?”她被吓退了,吓她的是自己。
“今天我們要抓緊時間訓練。”薄荷毛沒有一點征兆的說,“項目很多,任務繁重,要給找尋訓練做好準備。畢竟,我們只訓練了兩個月,別的族群肯定不止這個數目。所以更要刻苦,我相信我們的學徒是最聰穎的。留在族群裏的也要加強訓練,等到她們回來,再比比誰強!”他的話語中有一絲稚氣,似乎她們都還是幼崽。
天色已經深藍,老紅的夕陽不知是何時沉淪在海的方向,就像一個一生雄偉的長老,坦然地走向自己的死亡。不遠處的樹木投射出的影子拉得很長,卻已經與更加黑暗的大地沒有什麽區別。明爪眯起眼睛,感覺似乎看到一只貓隐藏在晚霞之間。如果自己今天看到一些有意思的東西,也許心裏就不會這麽期待這個異常,從而把晚霞幻想成一只貓的面孔了,她想。
“至少這項工作沒這麽累!”蝶爪長長地出了口氣,說道,撕下一大口兔肉狠狠地嚼了起來。她用的力氣那麽大,仿佛這兔子和她有着深仇大恨。
“不過薄荷毛也是對的。”明爪的藍紫色雙眼流轉着光華,“這場暴雨讓到處都很濕,長老們已經不能用苔藓鋪巢穴,因為現在簡直沒有把它們晾幹的地方。剝下這些兔子的毛皮給他們,也不失為一個好主意。”
之後又是長時間的沉默,只微微聽得見她們三個吃東西的聲音。
星爪突然戳進來一句話:“今天體能訓練結束,我們都哭了;今天格鬥訓練結束,我們發現我們哭早了。”
衆貓大笑起來,流爪不幸地把嚼到一半的糊狀物噴到了自己面前還沒吃的兔肉上。
星爪故作嚴肅,但她的藍眼睛裏閃爍着明顯的笑意和驕傲:“今天捕獵訓練結束,我們都笑了。”
“?”
“——因為,我們都瘋了!”
這次大家可真是笑的都快瘋了。
“今天又是我們參加森林大會的日子。”霧星說,“同時,也是找尋隊出發的日子。我們将要和兩名成員說再見——明爪和蝶爪,她們要過幾個月才會回來。其他參加會議的貓包括蘆葦須、蛾翅、薄荷毛、冰翅、魚尾、花瓣毛、草皮、鳟溪、蝶爪、明爪。”
明爪的心中劃過快樂,但是她并不驚奇。上一次去過的貓,除了副族長蘆葦須,沒有一個這次還去。但是,灰色的族長還站在層石上,沒有任何要跳下去的意思。
“看,我們要成為學徒了!”小黎明小聲說,就像一顆小火花一樣,能量不大卻有着新生的沖勁。
“畢竟還是幼崽啊,”明爪閉上雙眼“仰望”着天空想,“這麽快就忘了妹妹……”
但是霧星話鋒一轉,又說道:“空飛在近來一直想方設法謀害副族長蘆葦須。所以,他已經失去了教導學徒的資格。流爪,從今天起你的老師就是沖條。”
沖條想走過去和流爪對觸鼻子,但是那只小小的黑斑母貓只是很冷酷地盯着落寞的空飛,她琥珀色的眼睛裏有着和她年齡不相配的成熟。
“出發!”霧星突然宣布,率先跳下層石。武士們魚貫走向她,明爪緊緊跟着,盡力讓自己的步伐穩重而快速。不知為什麽,她仿佛覺得蘆葦須的胡須裏有着一絲絲笑意。今天到底發生了什麽好事?明明是他的女兒死了啊!明爪又感到疑雲重重了。
踏在草地上發出清脆而不太舒服的沙沙聲,小蟲兒紛紛驚飛跳起。今天明月高懸,就像一只巨大的眼睛,俯視着地面上的貓兒。天空是清澈的,仿佛有着淡淡的冰涼的甜味,夜晚的風也是銳利的。一切都和白天不一樣了……只屬于影族的秘密,今夜是四大貓族共同分享的。對于月亮,貓一定很小吧?
蛾翅,看到月亮就想到了這只金色母貓。
明爪小的時候叫小亮。一次,她問母親冰翅:“為什麽月亮是圓的?”但是冰翅很掃興地回答:“你希望它什麽樣,方的?長條的?還是和你的腦袋一個樣?”她連着問了幾只貓,答案都大同小異。當她嘆着氣一邊說“成年貓都不是什麽好東西”一邊往育嬰室走的時候,遇到了蛾翅。這名巫醫聽了她的問題,微笑着回答說:“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沒有貓知道為什麽。也許等你長大了,會成為第一只知道的貓。”
自從那以後,她就覺得蛾翅身上有什麽特殊的東西,讓她富有其他族群貓沒有的氣質。
胡思亂想着,不知不覺就到了小島。樹橋的松木香氣夾雜着貓爪上的氣息,樹皮早就被歷代族貓抓幹淨了,留下的是光潤、堅硬的木質,在貓爪油脂的滋潤下微微有了晶瑩的感覺。
霧星率先走上樹橋,她的爪子用力抓着樹幹,每一步都那麽沉穩。
其他武士排成長長的一列,一個接着一個跟随她走了上去。他們的腳步都是中規中矩的,他們想必也已經走過這裏了。
看着最後一只武士也從橋上下來,明爪暗暗下了決心。她抓住盤繞虬曲的枝條,登上了樹幹的一端。枝條上殘餘的針葉還在訴說這棵大樹倒塌之前的輝煌,但就連它們也似乎是燒焦了,稍微一動就會落下。其他武士都是一步跳上去的,但是她希望采取更穩妥的方式。
她看準了樹幹的中心線,快速沖了過去,每一個腳步都用力擊中松木。既然自己不能沉穩的走過去,那就跑吧!就算樹橋很滑,爪子和它接觸并打滑的可能性也大大減小。萬一最後要掉到湖裏,也可以借助速度縱身一躍。
她突然感覺爪下的樹幹上還殘存着不少樹皮,仔細一看,自己已經來到樹幹擱在島上的部分了。蝶爪在她身後輕快地跳下樹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島上已經有一些貓了。他們的相貌和自己熟悉的河族貓大同小異,只是肌肉更發達,氣味則有些熱烘烘的,太過濃烈,明爪感覺在熏鼻子。但是她還是有一種非常新奇的感覺,就仿佛她是一只幼崽,剛剛睜開眼睛或者第一次學會奔跑。
“這邊這只姜黃色母貓,還有那邊那只大個頭的金色公貓,他們可都是雷族貓啊!他們一輩子都沒有吃過魚,他們也沒聽說過水戰的招式。——這真是太奇妙了!他們仿佛生活在另一個世界,和我們卻有如此相似。”她不無鼠腦子地想,感覺自己周身激動得微微發熱,想要繞着小島奔跑。
就在這時,其他族群的貓也進入了小島,各自挑了地方,聚集成松散的幾片。
“那天我們正在巡邏,突然我看到了一只潑皮貓!”雷族的一名陌生學徒這麽說着,他有着一身糾結在壯碩身軀上的暗棕色毛發,“那只貓是姜黃色的,有着黑色條紋,就像虎族的武士。我撲到了他身上,他慘叫一聲反用爪子抓我。但是這點小傷不痛不癢,我咬住了他的尾巴。他擺出一個氣勢洶洶的架勢,但是我早有應對,……”
天哪,外族學徒都這麽無聊嗎?明爪煩躁地用前爪刨着地面。
這時,一只乳黃色和灰色相間的母貓走了過來,身上帶有影族的氣味——有些太尖銳,夾雜着金屬味和甜味。“你好,我叫風信爪,是影族的巫醫學徒。你呢?”她輕柔地說。
暗棕色雷族學徒顯然沒聽明白“你呢”是什麽意思,因為他做出了一個令“人”發笑的回答:“我不叫這個名字。我是熊爪。”
風信爪的臉上顯露出緊張和忍住笑的糾結表情,最後她挑了一句:“嗯……你像一頭熊一樣強壯。”
雷族一只黃白相間的英俊公貓突然探出頭,他應該也有兩歲了,卻仍然顯得年輕:“你們不知道他為什麽叫熊爪。那是因為:他是個熊孩子!”他的琥珀色眼睛閃閃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