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無家可歸(修)

十六個小時的旅程,舒盼睡了三分之二。

她覺得自己一個月以來沒能睡飽的遺憾,全都在今天圓滿了。

從飛機上下來,b市的清晨還籠罩在一層薄薄的霧氣當中,公路兩側整齊地列着挺拔青翠的香樟樹,清風拂面,熟悉的淡香萦繞在鼻尖,久久不散。

這座平凡的小城市,随着時間的腳步,容貌幾易。它雖沒有斥資驚人的工程建設,也沒有過度翻新整改的市政街道,唯有那溫馨香甜的香樟氣息是所有b市人記憶深處,無法忘卻的美好。

只不過舒盼的心情卻并不輕松,手裏這筆工資算是遣散款,并不是直接打到公司賬戶上,僥幸之餘卻也無奈嘆氣,即便如此又能怎樣,到頭來這筆錢也是給別人的。

而且大多數時候,舒盼是願意待在劇組的,即便想念弟弟,她也不想回去面對那個滿目瘡痍的家。

這個居處其實也不是他們真正的家,而是之前被追債追到無法安寧,輾轉幾次換的臨時住所。很破舊,從外方看起來更像是個爛尾樓,左近幾棟樓上還有紅色的油漆畫出大大的“拆”字,巷道深處的幽暗光線下,看起來更有幾分搖搖欲墜的味道。

到了家門口,她彎腰盯着自家門口的那株薄荷,伸手在盆栽的底部摸索了幾下,卻什麽也沒找到。

那裏,本應該放着舒凡給她預留好的鑰匙。

舒盼皺着眉頭,她有些不好的預感。舒凡自己有一把鑰匙,又多在家門口留了一把鑰匙的原因,正是擔憂自己這個糊塗姐姐出門忘記帶鑰匙。

她正是知道這個秘密的所在,難免偶爾心生惰意,有時幹脆就不拿鑰匙出門。誰知道今天的這次,偏叫她撞上了鑰匙失蹤的情況。

舒盼狐疑着推了推門,破舊的木門吱地一聲便被直接推開,家具與臺燈倒了一地,所有的抽屜都被撬開,牆面上更是寫着數個碩大的血色“債”字,看着更是觸目驚心。

舒盼的眼皮赫然間不斷跳動起來,自小經歷過數次這樣的場面,她原本以為自己可以鎮定點的……

舒盼立刻抄起手機打電話,不待電話那頭的人說話,她就壓低聲音說:“家裏……家裏出事了,可是媽不見了。”

“姐你怎麽回來了?”電話那頭的弟弟舒凡訝異到了極點,但他很快急促的說着,“家裏我已經好幾天沒回去了,姐你也趕緊出來,別待在那裏。我告訴你地址……”

地址離這裏不遠,舒凡也是臨時落腳,舒盼氣喘籲籲趕到的時候,舒凡正手裏捏着根煙,大約是沒想到姐姐來得這麽快,煙都沒有熄滅。

舒盼上前就把他手裏的煙拿掉,掐滅,“你怎麽還學會抽煙了呢?”

看見舒盼眼睛裏的傷痛,舒凡尴尬的笑了笑,雙眸稍稍避讓開幾分,“姐,我是有點累……你放心我沒有學壞,我只是有點累。”

舒盼看向舒凡,她這才發現,原來記憶中那個瘦小羞澀的小男孩已經漸漸長大,他的身姿俊朗,茶褐色短發永遠那麽利落而整潔,五官清秀,劍眉英挺,一雙和父親極為相像的眼眸中透着說不出的堅毅和果敢。

只是那雙好看的眼睛裏布滿紅色的血絲,她鼻頭一酸,眼淚也快跟着下來了,當初她出去拍戲,和舒凡也把分工交代清楚,她負責拍戲還去曾經欠下的債務,那弟弟呢主攻學習。可是舒凡并不僅僅是學習,他在學習之餘要打工,要養媽媽,要想辦法帶着這個破碎的家庭東躲西藏,又要應對可能随時會洗腦的傳銷危機。

是她自己害怕面對眼下的情形,所以才轉身常年待在劇組,而她……這個弟弟,确實太累了。

舒凡見舒盼居然哭了出來,馬上用手在腿上拼命擦了擦,确定沒有煙味之後才過來扶住舒盼的肩膀,“姐你放心我真的沒有學壞,我有在好好學。”

“不是不是。”舒盼捂着眼睛轉過頭去,站在布滿鏽鐵的窗邊,好不容易冷靜下來才問他,“媽去哪裏了。”

母親肯定沒有被追債的那幫人抓走,如果抓走母親,他們第一件事就應該是逼姐弟二人籌款,既然只是毀了目前的家,母親目前至少是安全的。

舒盼轉過身,舒凡沖着她苦笑了下。

“還能是哪裏,她認為那個地方是最安全的。”舒凡的聲音仿佛有千斤重,因為對于這二人來說,這個世界仿佛沒有一個地方是安全的,甚至連他的學校,都很少安穩。

而母親,卻在那種地方收獲了無窮的驕傲和自信,從而覺着那樣的地方比家更加安全。

舒凡說着手裏的電話也撥過去了,電話那頭傳來母親舒秀蘭的聲音,“喂,小凡吶,聯系上你姐了是嗎?她都不接我電話,這死丫頭是要徹底不管我們母子了嗎?”

舒盼剛要說話,舒凡攔住,神情略帶疲累的回答道,“沒有,姐在劇組還忙着呢吧,你也別去打擾她,她是那種人麽?”

“誰知道呢。小凡你不知道她現在在外頭找了個男人,好像還姓陸什麽的……”舒秀蘭絲毫沒有聽出兒子話語中的不滿,開始和他念叨,“我都說了不管她在外面找誰,但作為女兒,是不是應該支持下媽媽的事業,那個姓陸的我看也不是什麽好人,手上也沒有錢,他要是知道咱們家現在是這情況,能不管嗎?入個股東做點事業,咱們的債也就能清算了……”

“媽!”舒凡看見舒盼的眼睛一點一點紅了起來,知道向來堅強的姐姐恐怕又要哭了,立刻打斷了舒秀蘭的話,“你在胡說什麽呢?姐為了咱們付出還不夠多嗎?”

舒秀蘭被兒子頂了一句,未免有點噎住,于是又開始絮絮叨叨讓舒凡想辦法,從學校喜歡他的小女孩的父母那裏入手,說不定能弄到點投資,這樣誰的日子都好過。

和母親的交涉結果,自然是無疾而終。

舒盼滿心都是煩躁,直接坐在弟弟身邊的小鐵床上,曾經她也有幸福的家庭,可那些都随着父親的去世告終。那時候舒秀蘭正處在差點崩潰的邊緣,一雙兒女無人照應,長輩們也将父親的死責怪在母親身上,當時劉叔趁虛而入,讓舒秀蘭帶着家裏僅有的一點存款拿去賭博,初初開始的确是翻了幾番,讓母親以為是爸爸在天之靈護佑,以至于越陷越深。

賭債欠得多了,舒秀蘭帶着兒女輾轉換了幾個住處,沒想到就是在那個即将拆遷的地方,被人坑進了傳銷窩點。精神崩潰之餘,被加深洗腦的舒秀蘭一直心心念念要靠傳銷賺大錢發大財,這樣就可以還掉賭債,也可以回到家鄉揚眉吐氣。

舒盼的手緊緊握成拳頭,其實欠債不怕,她和弟弟都已經成人,舒凡如果能去到國外學到更多的知識,将來也必有遠大發展。至于她自己,在劇場雖然蹉跎,但也不是不能賺錢,姐弟二人踏踏實實,總能将債務還清。可是……母親卻陷入更大的陷阱。

而那陷阱,是他們姐弟兩人花了多少年的心思也解救不出,甚至于還報過警,都沒有任何的用處。

因為舒秀蘭是自願在那裏待着,她有安全感。

舒盼的手緊緊握成拳頭,聲音也一點點找回了實處,“不行……還是……還是要想辦法先把債還清。”

只有不東躲西藏家踏實了,說不定媽媽就願意回來了。

“姐,媽說的那個陸先……生……”

“誤會。”舒盼回答,聲音飽含戲谑,“我這樣的人,拿什麽去找男朋友,還是別拖累人比較好。”

“會有的。”舒凡将舒盼的肩膀摟住,讓疲累至極的姐姐靠在自己懷裏,“我姐姐那麽優秀,總有那麽一個人,會包容這些。如果……如果姐姐真的喜歡上誰,哪怕斷了和家裏的來往都可以,我不希望這個家拖累你一輩子。”

“胡說什麽。”舒盼笑着拍舒凡的手,而舒凡定定望着姐姐那清秀至極的面容,到底那句話他沒能說出口,他知道姐姐不會同意,可是他是家裏的頂梁柱,憑什麽讓姐姐一個人在外辛勞,而他在學校裏坐享其成?他做不到的……

他真的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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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市難得會陰雨綿綿,如同此刻易南的心情。

他正開車趕往公司,握着方向盤的手也幾度爆出青筋,最終好脾氣的他也連聲開始唾罵,“*,*!”

是的,就在上個禮拜,他接到雲芳菲助理的電話,那邊哭着說菲菲姐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

按照他對雲芳菲長久以來的認知,一部戲拍完,的确是會要想盡辦法的休息一段時間,這個他是能夠理解的,然而這次她頻出狀況:首先是在劇組采訪的時候,踩到老板痛腳,明知道陸辰良維持和她表面上的關系不過是商業上的一種利益捆綁,私底下早在初初開始就已經說明,她明明什麽都知道,卻還在所有人面前去撩老虎須!

這下好了吧?易南是沒有看到具體情況,聽說陸辰良對雲芳菲進行了一番絕對領域的精神攻擊後,就開始劃清界限,要求從此以後這女人離自己最好遠一點,三步之遙,不,五步之遙。

這話易南早就和雲芳菲說過不下一百次,不是喜歡的類型,再長的假戲也真做不起來;是喜歡的類型,三天說不定就搞上/床了。

她看不清這個事實,最後還把陸辰良當成了解不開的心魔。

當易南知道雲芳菲失蹤前曾經去找過陸辰良,最後還跑到曾經公司替她安排的宿舍作了一通,這下他才知道問題大條了。

恐怕小公舉不是故意作,是真的癡魔過頭玩失蹤呢。

陸辰良如果沒有戲開工,一般都是在自己的辦公室裏,那個簡潔過度被孟開小聲吐槽過“過度性冷淡風”的地方。

易南沖進辦公室裏,他連臉上的雨水都未曾來得及抹去,直接用機關槍一般的語速攻擊對方,“陸總,我不管你對芳菲有多不滿,可是平時她再鬧騰你也都忍了,畢竟她身上背着的不是公司一點點利益關系,而是超過想象的利益關系。她要是再不出現,投資方會吃了我們不說,那些停滞的通告怎麽辦?一個通告違約可是上千萬的賠款,十個加在一起就是上億!陸總你是不是這次也過火了點?”

陸辰良坐在白色的辦公桌前,桌上擺着一杯熱氣騰騰的咖啡,他巋然不動,只一眼瞥了下滿頭大汗的易南,“你覺着呢?”

易南又要暴走了。

他覺着呢?他要是知道怎麽處理這種破爛關系他早就解決掉了好嗎?早前他不止一次提出不然讓雲芳菲公開自己的感情生活,可是大小姐死活不肯,覺着時間久了總能有結果。

但是易南是特別懂陸辰良的人,他這樣說總不是無的放矢,有他相當的道理,所以暴走完畢後他總算冷靜下來,盯着陸辰良的眼睛看,之後豁然開朗,“你的意思是……她是有預謀的?”

有預謀的跑走,有預謀的失蹤。

也就是說和陸辰良吵架不過是個理由,她想借機跑掉,順勢還能把責任推到別人的身上。

易南想起之前的雲芳菲,她雖然驕縱,雖然任性,但是她不會輕易去撩陸辰良,準确說她不敢,因為她知道有些行為過界了恐怕沒有好果子吃。

可這次她不但做了,還跑了。

所以她是故意作出這樣的局面,而後給自己離開的空間?可是為什麽呢?她為什麽要這樣做?

易南狐疑的把這想法問陸辰良,希望從他那裏得到肯定的答案。

陸辰良端起咖啡啜了一口,“我不知道。你是她最親近的人。”

易南略有些汗顏,如果他能提前感覺到原因,也許可以阻止這一場措手不及,然而顯然已經來不及了。

“接下來怎麽辦?”易南問陸辰良,他知道這麽短的時間裏,私下報警各方面的措施都要去做,可明面上的那些問題如何處理?

“我會派人去她老家看看,包括她可能去的所有地點都會去找。”易南先說了自己這邊的解決方案,但是接下來呢……接下來如果以不可抗力去解除各種合約,公司的名聲也将會遭受巨大的損失。

何況雲芳菲這種有預謀的離開,恐怕正躲在哪裏偷偷看着這一切,是報複?還是有苦衷?這時候如果真的報警會不會又惹來麻煩?

種種問題易南都覺着棘手無比。

“那個替身……”陸辰良的聲音很冷靜,冷靜到易南覺着前面這些棘手問題仿佛都不存在一般,“你有關注她最近的情況?”

不知道為什麽陸辰良突然間提到替身,易南下意識的點點頭,畢竟作為陸辰良的左膀右臂,該留心的人他是不敢耽誤,“知道,她回老家了,聽說《明凝傳》提前離開這件事,她的那家公司極其生氣,認為她不告而走,所以這兩個月都沒有開工,一直都在打點小零工?偶爾接了點小的模特單子在做。”

易南後知後覺說話語速減慢,“你的意思是……”

“對。”陸辰良這次的語速快了些許,“明白了就去辦,不要拖沓時間。”

易南仍舊保留狐疑,但基本已經明白陸辰良打算怎麽處理,“是。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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