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曾經的山道
元辰斂了眸子,掩住了那裏邊對皇後瞎熱心的一言難盡,在皇後看來,就是小兒子在為難。
“辰兒,你是個懂事的孩子,有些事,母後也不怕和你說明白。後宮的周昭儀和孟美人,都已經有了身孕,白神醫說了,十成十地是兩個皇子。古往今來,滅長寵幼的皇家例子多了,不說遠了,就是本朝,幾年前,廢太子一手遮天,誰能料想你一個十二歲的娃娃入了太上皇他老人家的眼?你父皇雖身體弱,但只有五十五歲,按元家人的高壽,當他八十歲時,那些個小皇子,正當青春年少讨人喜之時,為辰兒撐腰的太上皇他老家,還能熬到那個時候?所以,要早早訂下婚事,得到外家扶持,早日正統才是王道。”
這些話,其實是大大的僭越了,但皇後也不怕,門也不閉,宮女也不喝退,就像聊家常似的,大大方方地說出來。
她雖然比皇帝小上幾歲,但也是快五十歲的夫人,因為有優秀的兒子,與皇帝也是患難夫妻,娘家也給力,本來中年的危機感是幾乎沒有的。但随着一批批鮮花般的年輕妃子入宮,特別是那兩個才四個月便誇張得扶着腰的貴門妃子的孕事,徹底把她潛藏的焦慮激發,甚至做夢都會看到皇帝抱着小幼兒放在肩膀上哈哈大笑的情景。
一如當年太上皇疼惜元辰。
元辰看着皇後眼角的魚尾紋,保養再好生活地再尊貴,終歸是一個為兒子們操碎了心的母親。
他站起來,走到皇後身邊坐下,握着她的手,輕聲安慰:“母後不必如此擔憂,兒子沒有那麽弱,不需要靠聯姻來鞏固地位。再說,兒臣也希望,自己的太子妃,還是要彼此喜歡才好。”
皇後另一只手伸過來,在兒子手背上重重一拍,重新爽朗道:“這個辰兒不必擔心,明瑤是你舅家表姐,親上加親,性格也是随了你母後我,果敢大氣,是太子妃最佳人選。對了,上次皇上壽宴,你不是見到過嗎?就是全場姑娘中,最漂亮的那位。”
全場最漂亮的那位,不是穿藍衣的少年公子嗎?元辰在心裏想着,那天,他除了寶玉,那些個千金小姐,他連瞧都沒瞧。
“明瑤表姐?我沒注意,她不是已經很大了嗎?兒臣不想要大的,想和與自己同齡的人,共度一生。”元辰想起那個人,嘴角不自覺地帶上點笑意。
皇後瞅着他,了然地問:“怎麽,有喜歡的姑娘了?也無妨,同時娶進來為妃不就行了。但皇後,必須是明瑤,那些個召男人喜歡的狐媚子,必須像明瑤這樣的皇後,才能壓得住。”
元辰站起,端正面色,恭謹地朝皇後行了個正禮,認真道:“母後,兒臣的婚事,您就不用操心了,明瑤表姐兒臣絕對不會娶,據聞,忠順王府那數十起古怪離奇的死亡事件,可全是這位表姐的手筆,兒臣青春年少,可不想每天過得膽戰心驚,要時時提防着枕邊人的手段。”
皇後面色微變,板了臉問:“辰兒,不要道聽途說,替她母親打發幾個不懂事的小妾,明瑤做的對。你是她的夫君 ,是她的天,就是她有萬般手段,也是為你所用,又怎敢加害于你?”
元辰撲通跪倒,面色堅毅,語氣不容改變地堅持:“母後,對明瑤郡主,兒臣不敢從命,兒臣娶的,是陪伴一生的摯愛,不是手段陰狠的下屬,望母後收回成命,兒,在此跪等。”
皇後相當吃驚,這個小兒子,從小便與她心心相通,無所不談,雖年齡小,但少年老成,從來,她都是毫無顧忌地與他讨論着謀略和馭人之術,兒子不但對此認同,對那些能力出衆有手段的臣子,也是非常欣賞的。今兒個這是怎麽了?竟然說讨厭自己的妻子是個玩弄權術之人,這,難道在變相地編排自己嗎?
想到哪,火便發到哪,皇後冷哼一聲,忽地站起,不悅地提高了聲音:“辰兒,明瑤與哀家性格類似,你這是在諷刺哀家是個不擇手段的人嗎?”
Advertisement
元辰咚咚咚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語氣真誠地解釋:“母後的謀略是陽謀,光明磊落,從未害過一條無辜性命,與草菅人命的他人,怎麽相同?就是不得已牽連弱小,也是為母則剛,一切為了兒子。母後扪心自問,在家做女兒時,不是一派天真,至純至性嗎?”
皇後想起自己無憂無慮的少女時光,心想自己兒子可真是會誅心,看着元辰挺直地身影,氣得一句話也不說,坐在那氣得大口猛灌茶水,母子倆,沉默對峙着。
暗衛甲朝小太監使着眼色,在眼珠子都快飛出來時,小太監終于領會了他的意圖,小跑着跪到殿裏,顫着音報着慌:“禀皇後娘娘,翰林院大學士朱夫子南書房求見太子殿下。”
皇後一瞪眼,吼道:“讓他等着。”
小太監吓得瑟瑟退下。
娘倆繼續對峙,直到天邊響起一道炸雷,緊接着,突兀而至的大雨傾盆而下,宮女們忙着關窗戶,給皇後娘娘加衣服。
皇後瞪了眼穿着單衣卻還筆直跪着的元辰,把那句給殿下也加件衣服的話又狠狠心咽了回去。
暗衛甲看看越發陰沉的天氣,再看看比男人還剛的皇後娘娘,眉頭一皺,朝小太監用口型又說出三個字“太上皇。”
假傳太上皇旨意,小太監想想就吓得發抖,但對面武功高強的暗衛大哥冷咧的眼神,好像更加令人害怕,他咬咬牙,又小跑着上殿,撲通跪倒:“皇後娘娘,太上皇請太子殿下回太和大宮。”
皇後瞥了眼快顫破了音的小太監那身幹燥無比的衣服,也不點破,順着臺階下來,冷哼一聲:“太子先回去吧,好好想一想,明日再來回哀家。”
侍衛太監宮女連忙跑上來,披衣地披衣,打傘的打傘,擁着太子殿下出了皇後宮,鑽進連綿不斷的雨幕裏。
“石瑛,我回來了。”大步踏進書房,元辰高聲喊道,沒見到人,扭頭着急地看向門口的侍衛。
“禀殿下,公子去校武場了。”侍衛行禮回禀。
元辰撒腿向校場急步走去,剛到半路,跟随寶玉的暗衛丁冒雨正急火火地往回跑,見到太子儀仗,撲通跪下:“殿下,公子騎着草原馬回太和大宮了,此刻,還在太和大山上,屬下無能,跟丢了。”
“備馬。”元辰冷冷地瞥了一眼暗衛甲,大步流星地朝前走。
暗衛甲被這個比秋雨還冷的目光瞪得一個大哆嗦,他踢了一腳五大三粗的下屬一眼,亡羊補牢地朝後吩咐:“集合侍衛,太和大山護駕。”
寶玉失魂落魄地走在山道上,旁邊的草原馬不停地勸着:“公子啊,回去吧,好冷啊,雨如此大,又不敢跑快了,不跑快,又太冷,所以,還是回去吧。”
寶玉恍若未聞,繼續漫無目的地朝前走。
草原馬停下,不好意思地道歉:“公子啊,咱倆實在興趣不同,在這大雨中散步,本馬實在沒覺出一點浪漫,只感到無限的寒冷。用你們中原的話就是,道不同,不想為謀,咱們就此別過,我回去了哈。”
它走出好遠,回頭,看到公子的身影越變越小,心想這人類,還真是興趣特別。
它邁着小碎步,在崎岖的山道上盡量快速前行,剛到山下,便碰上了太子殿下的大隊人馬。
看到心中的美王子也有雨中散步的愛好,草原馬有點激動,它高聲叫着,狂吼着自己可以馱着太子殿下的。
元辰看到草原馬情緒激動,又是獨自回來,吓壞了,以為騎着它的寶玉已經摔下懸崖,抽出腰中寶劍,指着它的鼻子,強壓悲憤地命令:“帶路。”
草原馬使勁晃了晃它碩大的馬腦袋,想不出這些表情豐富的人類到底要表達什麽意思,不是散個步嗎,長劍相向是幾個意思?
但馬的天性卻讓它順從地聽從命令,轉身,朝來路小跑着,元辰跟着它,後面是打着琉璃燈的侍衛長龍。
過了好久,寶玉才發現草原馬不見了,他停住,仰頭看着黑壓壓的天空,千萬朵沉沉的烏雲随着呼嘯的北風轉瞬即至,大雨像有人決了天河的大堤,垂直澆下,他身體被風雨撕扯地左搖右晃,漫天遍野的寒意迅速鑽進他的每個毛孔,并不斷滲透,直至五髒六俯,最後,在左胸那點微弱的跳動裏,只餘一個帶着暖意的名字固執地盤據在那。
寶玉在最後一絲意識渙滅前,喃喃地喊出了那個名字:
“元辰。”
正奔跑在山道上的元辰冷不丁地打了個寒顫,他擡頭看向遠方,那裏黑沉沉一片,如同地獄,一陣強烈的心悸襲來,他掄起長劍,在小碎步前進的草原馬屁股上猛地一拍,大喝道:“快跑。”
草原馬回頭,看到太子殿下黑着一張俊臉,深邃的眸子裏殺意騰騰,它自從來到中原,還從沒見過這猶如兇神羅剎的太子殿下,心下一緊,撒開四蹄,朝那片黑暗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