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燕臻

永元三十二年,長安。

夜半疾風驟起,伴着一陣雷鳴電閃,那昏沉的天幕好似被生生破開一道口子,醞釀了小半個月的暴雨終于落了下來。

傾盆的雨勢潑在地上,竟将小花圃上罩着的油布都打落,防風架被掀飛,嬌嫩的枝葉奄奄一息,碾落地面一片殘敗。

外間一團糟亂,裏屋倒是安靜。

三面挑高垂落的輕紗将內室層層隔開,最後一道淡青色帷幔遮住高大的拔步床,形成最後一道溫暖安全的遮蔽。

陶令儀卻仍睡得不太踏實。

她身子弱,才初秋的天氣就蓋上了棉被,卻又捂得身上發汗,翻身的時候不經意踢開了一角,水紅色的寝衣裙擺蹭到在膝彎,露着一截修長的小腿,光潔白皙,腳踝上點着一粒小痣,好似雪白書面滴落的遺墨,陷落溫軟的床笫之間,平添幾分靡麗勾人。

睡得也不太規矩,側着身子縮在最裏側,面對牆面。雙手緊緊環抱在胸前,像是抓着什麽要緊的物件,也像是一種本能的防備。

許是被雷霆暴雨擾了夢,少女濃密的羽睫輕輕顫着,忽的,一道閃電亮起猙獰的白光,陶令儀猝然驚醒,貼身小衣被冷汗濡濕黏在身上,令她不自覺地打了個寒戰。

她一向覺淺,所以床邊不留婢女守夜,更怕燭燈晃眼。

此時房中一片漆黑,陶令儀捂着眼睛縮進被子裏,四周靜得能聽見心跳聲,她默默平複了一會兒,才撥開帷幔喚人,“水綠。”

水綠是貼身伺候她的婢女,就睡在外頭的小間,此時聽見動靜立刻披上衣裳起身,“奴婢在。”

她點起小桌上的燈,走到床邊,見陶令儀滿面冷汗,一邊喚人拿幹淨衣裳來,一邊給她倒了杯溫水遞上。

陶令儀小口小口地喝完水,又換了幹淨衣裳和被褥,才重新躺回去。

閃電透過窗格再度劈進內室,驟亮的白光甚是刺目。

水綠沒立刻走,就坐在小兀子上陪着,陶令儀側着頭,秀眉微凝,借着一縷燭光,能瞧見眼窩裏将落未落地淚珠。水綠将燭火拿遠了些,見她好似并無睡意,便小心試探道:“娘子,方才可是魇着了?夢到了什麽往事?”

陶令儀擡手按了按貼着膏藥的太陽穴,勉強勾起一個笑,對她搖了搖頭。

一個月前,她到卧龍寺上香時,突逢驟雨瓢潑,失足滾落長階,後腦磕到了石頭上。這一摔不僅去了半條命,連從前的記憶也都沒了大半。

現如今,她只還記得自己的姓名年歲,有一個青梅竹馬的表哥,兩人早早訂了親。當日會去上香也是與他有約,可還沒見到人,就摔昏過去了。

再醒來也是被表哥所救,之後問診看病買藥,處處關懷備至。

但除他之外,卻沒有見過其他親人,她有時問起,表哥也會将話繞過去。

她雖不解,卻也隐約能察覺自己和家中的關系并不親近,要不然怎麽能忘得一幹二淨,就連她重病卧床,也不見探望。

後來還是水綠見她成日惶恐難安,與她說了許多往事。原來,她母親早亡,父親忙于公事,與她并不親近。幾年前父親升任襄州,娶了續弦,臨行前為她定下這樁親事,并送到外祖家寄住。

而外祖一家同樣人丁寥落,年初她外祖父病逝,舅父與舅母回宿州祖宅守孝,只留了明年春闱的表哥在京,至于年邁的外祖母則一心向佛,連自己的親孫子都不大見,更別說陶令儀這個寄人籬下的外孫女了。

當日說起這些往事,水綠的語氣頗有些小心翼翼,只怕她家小娘子撐不住這些再度暈過去。

可沒想到,陶令儀聽完只讓人扶她起身,而後撐着單薄的病體跪到床前,對着襄州和宿州的方向各自磕了三個響頭。

之後,她便斂去哀傷,不再主動過問往事。

但水綠貼身伺候,深知她家娘子這一個月來,幾乎夜夜夢魇為伴,有時尖叫着驚醒,有時淚水滿面,帶着哭腔夢呓。

那可憐嬌怯的模樣,便是同為女子水綠看着,都覺心口一軟。

但每每問起,陶令儀都會否認,更會囑咐一句,“萬不許告訴表哥”。

今日自也不例外,陶令儀道:“不許同表哥說這些,只等明日劉大夫來複診,叫他給我添上兩味安神的藥便是。”

現下離明年春闱不足半年,表哥因着她病倒,有小半個月沒去太學讀書,若不是月末學裏有期考,他怕是還守在床前。而如今她身子愈好,萬不能再因着這些小事去打擾表哥讀書。

聽得這話,水綠無聲地嘆口氣,答應道:“奴婢知道了,娘子快睡吧。”

陶令儀乖乖地應了一聲,閉上眼睛。水綠安靜地陪了一會兒,聽着她呼吸漸緩,這才輕手輕腳地替她落好帷幔,端着燭燈往外間去睡。

可才邁出兩步,卻聽得陶令儀輕柔的聲音自帷幔後傳來,“水綠。”

水綠立刻停住,回頭問道:“娘子還有事?”

似是有些猶豫,陶令儀沉默許久才又出聲,“再過兩日便是太學的旬假,叫廚房多備些栗子,表哥喜歡吃栗餅。”

水綠一怔,險些掩飾不住眼底的情緒,好在陶令儀此時看不見,她忙應聲,“是,奴婢記得了。”

腳步聲漸遠,水綠回了外間,陶令儀緩緩撥開帷幔一角,伴着電閃,她能瞧見窗戶上滾滾而落的水幕,她不自覺将懷裏的錦被抓得更緊。自從傷後,她就對這樣的暴雨天氣格外恐懼。

但一想到再過兩日便又能見到表哥,她又覺得什麽都不可怕了——

她永遠記得,那日卧龍寺,就是他将她從大雨中抱回了家。

暴雨如注,三更方歇,連帶着卷走了盛夏的最後一絲暑氣。

東宮明德殿。

燕臻批完最後一道折子,晾幹了墨,合起往桌角一扔。

一直候在外間的內侍薛呈連忙帶人進屋,将批閱完的兩大摞奏折搬走,而後回禀道:“殿下,晴方園來人了。”

燕臻活動了一下酸脹的手腕,聞言微微眯起眼睛,晴方園是他在京中的一處別院,本荒廢多年,如今住的卻是……那位新來的表妹。

薛呈補充道:“是水綠姑娘差人來回話,陶小娘子一直等着您回去。”

“等我?”燕臻端起桌上的冷茶抿了一口,連眼簾都不曾掀起,眸底皆是淡漠。

當日會在卧龍寺遇見陶令儀,不過是巧合。而他選擇将她救下,只是因為她的身份:定國公陶郁林唯一的嫡女。

燕臻自幼便知,陶家不除,皇位不穩。

但近些年來,陶郁林在朝中可謂一手遮天,朋黨羽翼不計其數,而他則忍辱負重十餘年,步步退讓。在多數朝臣眼中,他名義上是太子,實際上便如陶郁林馴養的一條狗,毫無體面尊嚴。

當日他到卧龍寺,本是為旁的事,卻恰好看見陶令儀在亭中等人。

一個嬌嬌怯怯的大家閨秀卻出現在荒郊野寺,燕臻立即心生懷疑,命人去查,才知道與她相約的乃榮氏二郎榮九川。

同陶家一樣,榮家也曾是望族,近幾十年來官場漸弱,商場卻得意,族中財力只怕比內庫更甚,他自然不會允許這兩家修好。

更重要的是,兩家相交之事,他此前竟全然不知,可見陶郁林的謀算與野心。

陶令儀算是兩家聯系的紐帶,眼見她重傷,燕臻當機立斷将她帶回別院安置。

這一枚最精巧合手的棋,自然要握在手裏。

而後陶令儀失憶,将他當成了榮九川,他便順水推舟,正好将她留在身邊,拖延時間去查兩家往來細情。

一個月過去,兩家早已生了嫌隙,對于燕臻而言,陶令儀的作用已經起到了,如今只是一顆廢棋而已。

只是近來事忙,倒将她忘了。

燕臻将杯子推開,不甚在意地吩咐,“你着人直接處置了罷。”

“是。”薛呈應下,正要告退,卻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從懷中掏出一封密函,“殿下,這是周坪方才送來的密信。”

周坪亦是燕臻的親信,近來被他派去監視陶郁林。

燕臻眉梢輕挑,伸手接過那信,一目十行地看完,原本淡漠的眸子倏地一寒。

信上回禀的是當日卧龍寺中,陶令儀和榮九川為何冒險私約——

原是因為陶郁林早有和榮家退婚之心,他想把陶令儀送入東宮為太子妃。

算是示好,亦是監視。

這般籌劃,只怕陶郁林早已不滿足于如今的權臣之位。

只可惜陶令儀不懂她爹的野心,不願嫁東宮,反倒想和榮九川相約私奔。

不過,她倒真不愧是陶郁林的女兒,這對于皇室的倨傲不恭,也算得上是一脈相承。

眼底閃過一抹教人不易察覺狠戾之色,随即漫不經心地揉碎了指間的信函。

“陶、令、儀。”

燕臻緩聲念了一遍她的名字,嗓音暗啞,倒似是将這三個字置于齒尖舔舐咀嚼一般,而後叫住薛呈,唇角微微勾着,慢條斯理道,“先将她留下,孤還有用。”

翌日清晨,陶令儀醒的很早。她隐約聽見有腳步聲,擡手撩開了一半帷幔,偏頭枕在床沿上,迷迷蒙蒙地問:“幾時了?”

水綠原本想給她掖一掖被角,卻不防将她吵醒,見自家小娘子貓兒似的打了個呵欠,不禁輕笑,答:“才不過卯時初刻,娘子昨夜沒睡好,再睡一會兒吧。”

“不睡了。”陶令儀後半夜又斷斷續續地做了許多夢,領口洇着冷汗,她揉揉酸脹的眼眶,吩咐道,“命人燒些熱水吧,我想先沐浴。”

“是。”水綠應下,便差人去燒水。

因着陶令儀體弱見不得風,平日沐浴就在最西邊的耳房。

她在沐浴時不喜人伺候,水綠知她性子,并不多勸,手腳麻利地幫她沐過發後,又她把巾帕、幹淨衣物都放到手邊,轉身退下,“奴婢就守在外面,娘子有事叫我。”

陶令儀點了點頭,脫掉裏衣邁入浴桶。

這浴房不算很大,溫熱潮濕的水汽一裹,赤着身子也不算冷,但時間一長,她就有些胸悶氣短,因此不到兩炷香就起身穿衣了。

“水綠。”陶令儀披着柔軟的寝衣坐在矮榻上,想要喝水卻未有回應。

她嗓子幹,聲音也小些,喊了兩聲便沒了力氣,這麽久不見回應,想來水綠并不在門外,忙別的去了。

她這院中伺候的人不算多,除了水綠、清荷兩個大丫鬟外,還有四個小婢女,只在院子外幹粗活,并不能幫上什麽忙。而水綠二人既要伺候她起居,還要忙碌日常調度,有時的确分身乏力。

好在浴房離着內室很近,陶令儀還不至于自己一個人就邁不出門。她在褻衣外頭裹上帔子,獨自往內室走去。

屋內一派安靜,幾乎能聽見軟鞋踩過的聲音,陶令儀先給自己倒了杯水喝,又煩惱地捋了捋耳邊的長發。

日頭升起,照在屋裏暖烘烘的。

她的頭發又長又厚,在浴房被水汽氲着,根本無法擦幹,此時還濕漉漉地披在身後,才換上的帔子洇濕一片,不知是水還是汗。

不如先尋個小丫鬟來給她擦頭?若是個伶俐的,就提拔到跟前來伺候,也好讓水綠她們清閑些。

這樣想着,陶令儀解開被洇濕的帔子,爬上窗邊的軟塌,輕輕推開一半軒窗。她順着窗戶往外瞧,卻沒見到忙活的小丫鬟,只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立在廊下。

怎麽今日就來了?陶令儀愣怔一瞬,卻顧不上細想,彎起眼睛喚道:“表哥。”

燕臻擡手本要敲門,此時聽見動靜偏頭看過來,正與陶令儀的目光撞上。

他上次來時,她還病歪歪地倒在床上,這才幾日未見,她竟已經大好,雖仍帶倦色,眼底卻挂着明朗的笑意。

先前她病着,容顏枯朽,如今看來的确姿色過人,難怪陶郁林想用她去使美人計。燕臻眸中的審視飛快閃過,便又恢複如常。

他踱步走近,看着陶令儀明顯是剛沐浴完的樣子,耳垂上泛着一層淡淡的粉,啓唇問道:“怎麽在這靠着?不冷嗎?”

他的聲音很輕,和着屋外檐下甫入的微風,落在陶令儀的耳畔不着痕跡地缱绻着。

她這才察覺自己只穿了一件貼身的褻衣,一下子變得不自在起來,不自覺摸了摸耳邊的碎發,想關上窗子,又怕失禮,正糾結着,忽然肩頭一暖,一件寬大的披風落在肩上。

兩人之間分明隔着一扇窗的距離,可燕臻手長臂長,擡手便能握住陶令儀的肩膀,他兩手捏着披風的兩襟,輕輕一拉,将她拉近了半步,兩人呼吸交纏,似連心跳聲都清晰可聞。

燕臻微微低頭,見她半張臉都埋進披風,長發散落頸側,如玉的耳垂爬上一縷緋紅。他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眼底浮過輕慢的打量。

這屋子的窗臺不高,比着矮榻沒高出多少,因此陶令儀是跪坐在窗前的,小腿搭着榻沿,未着鞋襪。

燕臻居高臨下,輕易就能瞧見她光潔的後頸,輕勾如弦月,半遮半掩地藏進領口,再往下是細腰、小腿,和那一雙瑩潤的足踝。

她仿佛不知道這對于男人來說是多大的誘惑,又或許知道,但并不在意。

他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收起眼底盡是輕慢的打量。

只可惜,他并非她的未婚夫婿。

而是她寧肯私奔也不願嫁的太子,燕臻。

作者有話說:

開文啦!以下是超長排雷,希望大家能認真看完:

關于女主。

女主體弱多病,後期會慢慢養好,她不是菟絲花,也不是任人欺負的小可憐,她一直很清醒,有自己的思想,有追求,有底線,有時候甚至有點狠心(不止對男主)

希望一些比較心急的讀者不要只看文案或者第一章 就随便揣測她是個戀愛腦,她很清醒,但是(劃重點)她談戀愛會撒嬌,會變小甜心,非大女主爽文,感情線巨多!全文都是感情線!全部的劇情都為了男女主感情線服務!

關于男主。

男主是真反派,無道德,前期對女主騙來騙去,巧取豪奪,為了追名逐利不擇手段。【重點】後期追妻火葬場,為愛一次一次折腰,秒變戀愛腦,為了愛情會放棄很多【雷這個的讀者不要進,後期看到類似情節希望不會罵我】

但是!男主不會變成軟飯男,性格也不會變黏黏糊糊,他永遠都是心狠手辣的Bking,是被女主、被愛情馴服的瘋批

并且本文男路人很多,有正經配角,也有沒名字的男炮灰,後期狠狠刺激男主發瘋,但是不換男主,大寫HE

男女主之間有很多誤會,前期劇情多是單人視角,之後會有解釋,先注明:兩人沒有什麽殺父殺母之仇(一切都會有解釋)

男主不會有別的女人,兩個人身心都屬于彼此,只愛對方

本文朝代架空,裏面某些地名和大致行政規劃架構參考唐朝,但多半都是作者亂編的,大雜燴,各個朝代都有,考究黨誤入,全部都是為了感情劇情服務

小說真的只是小說,不要帶入現實,現實生活中遇見男主這樣的瘋批不要試圖感化他,更不可能救贖,大家火速報警!小說只是為了看個爽,磕個爽,腦補個爽!【千萬不要代入現實】

追妻火葬場的小說本身就比較有争議性,歡迎大家讨論劇情,罵男主,心疼女主,但是希望大家不要給我扣帽子【我設計的一切情節和人設只為了故事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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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還沒來得及定親,那癡傻的小庶女就被東宮派來的馬車接走了。

衆人不可置信地跟出去,卻見東宮的大太監正親自搬凳掃塵。

不知不覺,那爬牆的小姑娘出落得愈發嬌豔,秀色可餐。

當晚,尊貴的太子殿下将小姑娘按在桌上,也問:“寧寧,可以給我吃一口嗎?”

世人都以為太子沈辭性子冷漠陰郁,不近人情。

可貼身伺候他的人都知道,太子殿下的掌心捧着一顆明珠,且在身邊已嬌養多年。

1,HE,S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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