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艾卓吃了幾口菜就扔下筷子跑了。
“走, 帶你放炮去。”伊威等人走了立刻就說。
王矯呵呵地笑:“好, 去。”
他是負責買炮的,車開出去一段, 到了一處山腳下的小河邊。
這大概是近幾年大家約定俗成來放炮的地方, 竟然有好多輛車順着公路停放, 年輕人三五成群已經開始在下面準備。
伊威下了車,找了件軍大衣扔給伊糖:“穿上, 暖和。”
伊糖從車裏出來,肖揚跟下,拿着衣服往她身上套, 她本來也穿得不薄, 套上軍大衣, 又成“熊”樣。
伊威一開車尾箱就愣了:“王矯,你他媽不想混了?!”
王矯站在車頭笑着說:“這次真不是我,是你妹,她說對空氣不好, 就要這個意思一下。”
程皓停了車過來:“怎麽了?”
他穿着黑色大衣, 這樣問話的語氣,有種冷硬的氣質。望了眼伊威手中的手持型“小煙花”,他就看向伊糖。
伊糖胖墩墩走過去,伸出胖袖子去拿:“是我挑的。國外只有這種,我玩過。”
沒有見過世面到可憐。
程皓擡手在她頭上胡亂揉了揉,轉身說:“我去買,等會回來。”
伊威和伊糖同時伸手去拉他。
伊威說:“算了。這麽晚還得開到市裏, 還不一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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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糖說:“周圍這麽多人放,咱們看別人的也一樣,如果是那種大的煙花,更不用買了。那個我看過很多,放完就沒了。我從來不自己浪費錢買那個。”
伊威關上後備箱,想了想,又打開後備箱把“小煙花”放了進去,低聲和伊糖說:“放這個太丢人了。你就坐車裏看別人放吧。”
肖揚靠在車門上,看着手腕說:“還有十分鐘,糖糖坐車上去。”
伊糖又幾步跑過去,肖揚開了車門,她伸手脫了大衣,才鑽進車裏。
王矯拿出撲克牌:“走,上車打牌。”
幾個人擠到一輛車裏。
伊糖坐在靠近車門的地方,旁邊坐着伊威,她對着外面低處的河岸一直看,那裏年輕人一堆堆,有男朋友摟着女朋友坐在大石頭上,女孩依賴地靠在男朋友懷裏,頭上戴着有紅色毛球的帽子。
周圍黑蒙蒙的,河邊一定也更冷。
那女孩看上去一點不覺得冷的樣子。
伊糖轉身偎到伊威旁邊,伸手挽上他,想靠着他看他打牌。伊威扔下一張牌,膀子使勁,趁機甩開了她。
伊糖收回手,她哥不喜歡她抱。
她猶豫着,不知道要不要和她哥說,以前她看別人跨年,一直都想,等回來就可以有人抱她了。可就算伊威聽了可憐她,抱她一下。她也覺得不是自己要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就讪讪地不再去想。
肖揚在前排駕駛位,以扭身的坐姿在打牌,把她和伊威的互動看在眼裏,又看了看坐在副駕駛的程皓。程皓拿牌正看着前面等他們出牌,他坐在伊糖前面坐,看不見她臉上的失落。
肖揚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扔下張牌說:“聽歌吧。”
随手按了下,音樂飄出來。
伊糖聽了幾句,覺得曲子很好,但是歌詞很怪,她說:“這個人為什麽這個人唱,我給你的愛只值十元錢?”
四個人動作集體愣住。
随即爆笑。
音樂聲飄着:“我給你的愛寫在西元前,深埋在美索不達米亞平原……”
伊糖又轉頭去看窗外。
旁邊人把煙花搬出來,一溜順着擺放,差不多擺好的時候。
下面的人都默契地看表,等待。
遠處有鞭炮聲隐約零散響起。
肖揚看了看前面的表,跳到零點。
他說:“糖,過年了。”随着話音甩下幾張牌。
伊糖一瞬不瞬看着窗外,那男朋友拉着女朋友去點煙花,每點一個,男孩就擡手捂着女孩的耳朵,女孩躲在他懷裏。
煙花沖上天,沒有到伊糖預想的高度就炸開了。
她複看去那情侶,好像那情侶比煙花還好看。
外面的煙花越來越多,遠處還有人放鞭炮,仿佛一座城都逐漸要被點燃,炮聲甚至蓋過了車裏的音樂聲。
程皓扔下牌,下車拉開後面的門:“出來站一會。”
伊糖下車,程皓伸手拿過伊威從車裏遞出來的軍大衣,搭在她身上。她微低頭,看到他雙手用力扯着衣領的樣子。
沒多停留,他就收回了手。
她自己穿着衣服,空氣裏都是硝煙的味道。煙聚集在天上,很快空中也彌漫起煙霧。
肖揚他們都穿了衣服下車來。
肖揚幾步走過來,忽然把她擁到懷裏說:“糖糖,過年好。”
她未及反應,就被肖揚推到了程皓懷裏。
程皓的雙手好似條件反射原本要推,後來意識到是她,就被動地遲疑下來,變成手依舊搭在她肩頭,左右為難。
随即那雙手慢慢用了力,她根本無從選擇,就被輕輕拉進懷裏。
他靠近,輕輕摟上她。
硝煙彌漫的空氣裏,他身上有令她想起杏仁的味道。
她那麽高,他依舊微微遷就,仿佛他俯在耳側,輕咽下什麽,她聽到他小聲地哄着說:“你哥哥年齡大了,抱你尴尬,他不是不想抱你,別不高興了。”
他一定不常這種刻意哄人的語調和人說話,聲線生澀到刻意。
好像想拼命幹好一件事,可是偏生反而做不好。
他離開,她餘光看到河岸邊剛剛點燃的那箱煙花才沖上天。
周圍都是放炮聲,卻靜悄悄的。
伊威過來,也擡手來攬住她,随即王矯可她都沒感覺了,心裏全是剛剛,甚至他靠近,腳下皮鞋踩到砂石的聲音,好像依舊還在心裏。
也許沒聽清,想再抱一次。
她猛然擡頭,肖揚不知和程皓說了什麽,他正側身而立對着前方笑,那側臉線條棱角鋒利,她第一次發現,這種立體的美感,男人極了。
她寧可他長得像艾卓,有張少年娃娃臉,那她現在一定過去,扶着他的臉,強迫他看着她,只看着她。
可她和他都不再年少。但凡他們其中一個年少,才能做任性的事情。
她伸手拉着自己的大衣領子,随即發現,她裹得像熊一樣,他們四個難怪可以心無旁骛抱她,誰會介意抱一只胖熊。
她想得笑起來,脫了大衣,轉身上車。
車前面的倒後鏡,不知何時轉向了副駕駛的位置,所以他看到她抱伊威被拒絕,探身過去把那鏡子挪了方向。
車一路碾着硝煙熱鬧回到會所。
他們住的地方是獨立度假別墅式樣,裏面卧室有三間。
走到屋門口。
程皓說:“就在這兒放吧。”
伊威撐着塑料袋,程皓從裏面拿出來長條盒子,肖揚拿了煙出來,塞到程皓嘴邊,程皓戴着皮手套,手上擺弄着小煙花,一根根平捏在手指間。
肖揚護着火給他點了煙,又給自己點。
伊糖看着他們倆,不知道幹什麽。
程皓伸手遞給她一根,伊糖接了,她沒有戴手套,碰到他的手套,又冷又硬,程皓擡眼看她一眼,然後說:“為什麽不戴手套?”
伊糖捏着細鐵絲:“忘了。”
程皓眯眼,咬着煙把手套卸下來一只扔給她:“戴上。”
她把手伸進去,裏面暖暖和和的。
再捏上細細的鋼絲。
程皓問:“準備好了。”
肖揚在旁邊笑。
她把手伸出去老遠。
程皓使勁吸了口煙,對着那小煙花點燃。
火花刺啦啦砰出來。
她坐在長椅上,肖揚又點了支,遞給她。
伊糖把煙花随手晃了晃,彌散的煙勾勒出一個虛幻的圈,她沉默,有了早前別人奢侈的煙花炮竹對比之後,點這個确實有點傻。
燃了幾根,伊威就急了:“我要上洗手間,先進去。”他跑上臺階,轉眼開門進了屋。
王矯早不耐煩,也跟上說要去廁所。
轉眼少了兩個人。
肖揚站在旁邊,看着坐在歐式鑄鐵長椅上,乖乖等煙花燃盡的伊糖。
空氣裏淡淡聚攏着不易散的硝煙味。
伊糖不說話,臉上也沒有開心,或者不開心。
他走過去,在伊糖旁邊坐下,猶豫了下說:“你怎麽了?還不高興?”
伊糖把燃盡的細鐵絲遞給他,然後說:“沒有。”
肖揚手裏捏着根細鐵絲,不知該說什麽。
轉眼伊糖又遞給他一只燃燼的。
他接過,站了起來,程皓還在給她點,一只只遞給她。
她就沉默地等着燃燼。
壓抑地令人覺得在浪費生命。
沒人知道這倆人到底怎麽回事,今天大年三十,連伊威都騰了地方。肖揚手裏的幾根鐵絲在指尖捏着轉了幾轉,堅硬的鐵絲膈着他的手指。
他說:“……我怎麽也想去洗手間。等會回來。”
說完不等人說話,就快步轉身進屋去了。
煙花呲呲喇喇,沒完沒了。
遠處水聲輕柔,聽不到盡頭。
伊糖擡頭看程皓,他正在看她,因為她一直在愣神,所以他看得逐漸入神,這下她忽然擡頭,目光就直直對上,全部情緒都不及收斂,就這樣被看了清楚。
倆人無聲地對視。
遠處傳來隐隐的路人說話聲。
伊糖低下頭,不像曾經那次在電梯裏,一樣的對視咄咄逼人。
她站起來,看到綠花地磚上拼接處小小的瑕疵,還有站在瑕疵旁,他的皮鞋和西褲角。
“進去吧……”程皓說。
他手垂下,她看到他手裏捏着的一把,等待給她點的小煙花。
空氣冰涼地溫柔,周圍有硝煙籠起的霧。
他擦身而過向裏面走,她轉身不知怎麽想的,身體比心更快,擡手從後面抓上了他的大衣。
夜色的涼意都留在他身上,大衣又冰又寒,他好像完全沒料到,站着不動。
沒有過如此陌生僵持的經驗,她的手漸漸收緊,頭靠過去,額頭抵在他背後,手拽着他腰側大衣衣襟,慢慢,緊緊地攥在手裏
蠻不講理地怕他走了,又不敢太近。
風吹着旁邊幹枯過冬的玫瑰花叢,在不是屬于自己的季節無所适從。
不要對一個人太好,不要關心她,不要對她特別,如果,和她沒有如果……
可說了,如果更沒有如果了呢?
她等着。
夜靜得有點讓人傷心。
他如果改變主意,會回頭的。
可他沒有……
空氣快要沒有了。
好一會,她找到一句話,無數個夜晚,她和自己一遍一遍說過的。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低低地說:“……我們,都要做快樂的人,不管在哪兒,不管有沒有錢。新年快樂,兩個,新年快樂。”
她手指輕輕松了力道,額頭離開他大衣粗粝的面料,放下了手。
一眼沒有再看程皓,進屋去了。
程皓被留在夜風裏,站了許久,才挑了只腳先行,跟着進屋去。
他和她說過兩次新年快樂,她記得,沒有和他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