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伊威和程皓一間房, 肖揚和王矯一間, 伊糖自己住。

伊威躺在床上,覺得渾身都不對勁, 他翻了個身, 把枕頭拼命捶打幾下, 塞腦袋下面,還是覺得難受, 身子跳着翻到另一面,又把被子狂砸兩下。

程皓正在拿着本圖錄走神,被打擾有點不悅:“你幹什麽?”

伊威一坐而起, “我決定了, 我要去和伊糖睡。”

他掀開被子下床, 低頭去找鞋,一邊說:“我不問清楚她這些年怎麽過的,我睡不着。”

程皓看着他,表情有點欲言又止。

“煙, 打火機, 手機還有什麽”伊威在屋裏像無頭蒼蠅,走到門口,又沖回程皓面前:“算了,不該問我還是問問,其實你說,她說自己有好多男朋友,是真話還是假話?”

程皓靠向床頭, 手指搭在圖錄一幀青瓷的圖片上,反問道:“你覺得你要是我,怎麽回答?”

伊威反應過來,知道自己犯了傻:“……希望是假的,但又怕是真的,和我心情一樣。我就怕她為了我,放棄了什麽特別喜歡的人。——我去找她。”

伊糖屋子就在隔壁,門敲了沒幾下,她就開了門。

“哥——”她讓開路。

伊威走進來說:“我來和你睡……”睡字沒說完,他就看到了屋子中間的大床,直接被驚吓到:“你這裏怎麽是大床?”

伊糖走過去,把枕頭挪了挪,嘟囔說:“那你要走,不和我睡了嗎?”

伊威:“……那當然不……”

他覺得自己不小心掉進了坑裏,這要怎麽睡,當然得走。可她那樣說,好像他還沒走,她就要準備傷心了。

伊糖把一邊白色的被子掀開,聲音帶着淡淡的歡喜,看着床單安排說:“那你睡這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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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到另一邊。

伊威看着那兩米乘兩米的大床,咬着牙,上床了。

伊糖坐在另一邊,床頭櫃上有打開的乳液,顯然抹了一半,她合上蓋子,極快地兩手互相揉了揉,拉被子也上了床。

伊威把被子故意往中間塞,讓倆人中間本來就夠躺一個人的地方,又多了一堆被子。

伊糖也幫他,還笑着問:“我已經洗澡刷牙了,你洗臉刷牙了沒有?”

伊威點頭,靠在皮質的床頭上,心裏慌亂地尋找開場白,他來得急,沒想好怎麽問。

伊糖手枕在臉側,看着他:“哥,其實你是不是也覺得咱們倆很疏遠。雖然是兄妹,可這樣睡在一張床上,你就很別扭?”

伊威說:“……你這樣說開,就沒有那麽別扭了。”

說完怕伊糖亂想,又補充說:“哥是成年人,枕頭旁邊也睡過女的,如果我和六歲時候那麽純潔,肯定就不別扭了。”

伊糖笑着伸手出來,隔着皺成團的被子去搭上他的腰:“你碰着我就像碰一個陌生女人,所以別扭,也不抱我。”

她抱他,他就一把推開,還總找蹩腳的理由……比如你太冰了。

又或者裝着打牌甩膀子。

她本來有點不高興,可是程皓告訴了她,她一下就明白,現在一點不高興都沒了。

伊威說:“我上次說,如果我關心你,我就會想知道你這些年怎麽過的……還記得嗎?”

“你現在想問我了嗎?”伊糖望着他臉上都是笑。

伊威把她的手拉開,這是件悲傷的事情,自己親妹妹抱着自己,身體有時候還不聽使喚,令他難堪極了。

伊糖把手縮回自己的半邊被子,捂進被窩裏。

然後她說:“你想問我今晚打電話的那個人吧?”

伊威翻身下床,走到窗口:“我站在這邊抽煙。”

他把窗戶推開條縫,點了煙,外面遠處依舊有人在放炮,有煙花零落沖上天:“我也沒和你說過,其實我這些年女朋友也很多,缺愛似的,談一個不夠,有時候兩個同時追我,我就談倆。”

伊糖很實在地問:“你都沒錢,還談女朋友,那不花錢嗎?”

伊威愣神,好像從來沒考慮過這個問題。

伊糖笑,“還是你說的,如果在意的東西,你就會細心,沒注意的,都是不在意的吧。”

伊威把手伸外頭,随便彈了彈煙灰,看向她:“那你呢,今晚打電話那個,是你很喜歡的人?”

伊糖看着天花板,毫不猶豫地說:“當然了。——很喜歡很喜歡。”

伊威咬着煙,思量躊躇自我抗争一段,還是問道:“因為要回來找我,所以分開了嗎?”

“不是。”伊糖轉向他,臉上幸福地笑着,看着他說:“他太好了,我不能和他在一起。”

伊威皺眉:“這是什麽邏輯?喜歡才應該争取。”

伊糖沒說話,臉上依舊那麽笑着,好像想到那個人,世上全部的快樂都給了她。那種別無所求的神态,小孩臉上才會有。

伊威有點厭煩地說:“你條件這麽好,如果真的喜歡就回去,不用為了我放棄喜歡的人。”

伊糖臉上的笑意不減,仰躺着看天花板:“……我拿什麽争取呢,—— 我們是小學同學,他從一年級開始,每年四個假期,他父母都帶他全世界去,時間短的就去歐洲,時間長的假期就去美國那邊。”

她看向伊威:“還有他外公,爺爺,也都經常周末帶他去別的國家度周末。就想他開闊視野。——他們一家人都特別好,對人好,關心人。”

伊威沒想到會這樣,詫異地看着她。

伊糖坐起來,好像說到喜歡的人,非常願意分享:“……他學習特別好,體育也好,小時候學過很多東西,後來挑挑揀揀,他們家人從來不逼他,喜歡學什麽都可以。所以人特別自信,學校的女生都喜歡他。他出現的時候,男生女生都圍着他。他和能發光一樣。”

“外……外國人?”伊威總算找到一句關注點。

伊糖說:“當然。”

她蜷起來腿,把頭枕在膝蓋上,晃着說:“他真的可好可好了。我才去的時候,不會英文,每天不說話。他是唯一一個和我說話,對我好的人。知道我英文差,就很慢地和我說話。才六歲,就已經很善良。”

她想起來,伸手從睡衣裏抽出她時刻不離身的那塊銀色的吊牌:“這個牌子,是他自己給我做的,上面是我的名字。”

她扯着往伊威的方向遞。

伊威按熄煙頭,走過去湊近了打量。

“這形狀其實是只貓頭鷹,貓頭鷹是雅典娜的聖鳥。二年級的時候,他送給我的生日禮物。他說雅典娜守護雅典城,這鳥守護我。”

伊威手捏着那牌子,眼裏半個字也看不到。

就聽伊糖又說:“那時候,沒有人給我過生日,也沒人記得我生日。那年他爺爺帶他去希臘玩,他就和當地工匠學做這個,特意做了送給我。哥,他是不是很好?”

伊威點點頭,心裏還想着她說的,沒人記得她生日。

“那你,你小時候沒有朋友嗎?”

伊糖把那吊牌拿回去,捏在手裏玩,笑着說:“朋友都是要到家裏玩的,今天你來我家,明天我去你家。朋友要是請我去,我沒有辦法回請別人,就沒辦法和別人一起玩的。”

伊威不懂那是什麽狀态,只覺得心裏有什麽翻了一樣。

“是不是壓力很大。”

伊糖反複看着吊牌上自己的名字:“也不是。只是他家裏特別有錢一些。家裏有好多房子,還有帶游泳池的。哥你可能不知道,英國不像美國,有游泳池的房子真的不多。”

伊威嘴動了動,然後問:“那他喜歡你嗎?”

“喜歡呀。”伊糖說:“我是他喜歡的第一個女生,小時候他很喜歡我,我也喜歡他。後來11歲畢業的時候,他去了私立學校,我們還有聯系,但是就很少見面了。後來,這幾年都差不多沒見了。我配不上他。”

伊威簡直不知該說什麽,在他們看來,伊糖已經很好了。知進退又懂道理。

可此時此刻,這種知進退懂道理,竟然讓他覺得無法接受。

“也有很多人,不計較家庭條件的。只要他真的喜歡你。”他說。

伊糖噗嗤給笑了,伸手過來,在他僵硬的臉上揉了揉:“不可以這樣的。他家裏花了那麽多心思時間給他,小時候要他上公立學校,也是為了接觸普通人學會換位思考而已。我一句喜歡,也不能理直氣壯和他一起呀。我什麽都給不了他。他能看到的世界,我都看不到。”

伊威搖頭,“你錯了。他要真的喜歡你,應該帶着你一起看。”

伊糖依舊笑着搖頭:“還有最重要的原因,他是信基督教的,家裏吃飯前要禱告。但我……始終沒辦法相信。”

說到這裏,她的語氣終于黯然下來。

如同父母護短的天性,恨不能最好的都搶給自己孩子。

伊威有點無法忍受她的不識變通。

“那你不能裝着信嗎?——多少人都裝。這有什麽,就是看看聖經,吃飯說個阿門。我都會。”

伊糖明顯傻了一下,大眼睛不可思議看着他,随即裏面笑意一點點加深,她幾乎是笑倒在床上。

“哥,你怎麽這麽可愛。——這是他的信仰呀,如果我喜歡他,怎麽可能騙他。”

——如果我喜歡他,怎麽可能騙他。

真愛不是應該無所不用其極嗎?!

伊威站在床邊,這話令他心裏憋得特別難受。

他看着他那個穿着睡衣,亂拱在被子上的妹妹,好像看到小時候,懵懵懂懂,又天真到傻氣的她。孩童的天真令人心生歡喜和柔軟,可自己妹妹這種喜歡一個人得不到的感情,竟然令他覺得比自己失戀還難以忍受。

卻見伊糖慢慢不笑了,坐起來亂着頭發說:“其實我試過的……每天晚上都禱告,希望基督可以救我,我就知道上帝是真的。可是他始終沒有來。”

她低頭,手裏摩挲着那塊牌子:“他上私校那年,我就知道以後難見他了。可那也沒關系。——就算我們早已是兩個世界的人,這幾年都不見面,以後也不見面,在我的記憶裏,那個11歲之前的他,也是我最喜歡的人,最喜歡我的人。”

她拿起牌子,對着親了下。

伊威皺眉站着,有什麽搖搖欲墜:“那你說有很多男朋友,是因為因為不能和他在一起了嗎?”

伊糖愣住,倒下大笑起來:“伊威你怎麽聯想這麽豐富。是說沒有他自暴自棄嗎?可怎麽辦?”她翻身趴在床上,晃着腿說:“可惜我并沒有男朋友,除了他,也沒有喜歡過別人,那天說氣話逗你呢。”

那銀色的貓頭鷹形牌子,在她手裏晃,伊威整個人都懵了。

“感動了嗎?”伊糖翻身跪在床上,膝行幾步,惡作劇對他伸出手,扯他比哭還難看的臉:“我要回來呀,要養活自己,要學習,哪裏有時間浪費。我真的最喜歡你了,比任何人都多。”

伊威扯着嘴角,這一次,死活也擠不出笑了。

***

半夜三點,程皓是被吓醒的。

屋裏隐隐不斷有哭聲,硬生生把他叫醒。

他拉亮床頭燈,伊威坐在他對面的沙發上,手捂着眼睛,正壓抑到不可自已地哭着。

“你這是怎麽了?”他翻身下床。

伊威在臉上抹了把:“別把糖糖吵醒了。”他站起來開門而去。

程皓簡直無奈了,這人要哭,還要他作陪。

***

半夜三更天寒地凍,在隔着他們住處不遠的花叢邊。

程皓就看着伊威自己蹲在地上一直哭。

伊威生平第一次體會心如刀割這種感覺,上次得知伊糖怎麽長大的,也沒有像今天這樣難受。

這種心疼完全不受自己控制,他不知道,一個幾歲的孩子,一遍遍,在什麽情況下會求上帝來搭救可上帝始終沒有來那他媽的是外國神,連我們中國人該求哪個菩薩都不知道。

六歲喜歡一個人,寶貝到現在。

那不是喜歡,那份兒時的溫暖,是支撐她長大的動力,所以她時刻都挂着那貓頭鷹,指望個鳥守護。

程皓看這不是個事,點了煙,蹲下,遞給他:“到底什麽事?有人欺負過她?”

伊威搖頭:“沒有你擔心的那些事,就是……就是”

他越想越傷心,大男人身上沒紙,用手擤鼻涕甩到身後花叢。

程皓毫無意外,低聲遲疑地問:“她有喜歡的人,為了你才回來?”

伊威聽了這話簡直悲從中來,她說她沒有喜歡過別人,他都不敢想,她是不是從11歲到24歲,除了那個“鳥”,只看上過程皓一個人。

還讓自己給掐了。

“那是……像她說的那樣。”程皓又問:“很多男朋友?”

“沒。他媽的,我真是現在巴不得她以前有數不清的男朋友媽的!我咋把我整成這樣啦……我自己都沒失戀過,隔她這兒失戀來了。”

伊威夾煙的手捂上臉,又嗚嗚地哭起來。

他也沒辦法給程皓說,說了,他更愛伊糖了怎麽辦……到時候兩個人都痛苦。

所以他只能無助地,心揉成一團的自己哭。

最後恨聲說:“我真的恨有錢人恨階級,恨階級這個看不見的惡魔。”

程皓:“……”

作者有話要說: 注解下:初戀是伊糖小學同學,11歲畢業後不再同校,也漸漸不再來往。這個人物除了表現伊糖成長底色,更主要是為了映射伊糖對程皓動心的潛在原因。

6歲,和24歲,她經歷了同樣的事。

希望我寫清楚了這種隐藏的關系。

初戀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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