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惡
然而,大雪封路,雲三娘徹底被困死在了昆侖山上,饑寒交迫昏倒了。等到醒過來的時候,已是暖被溫床,甚至還有個溫文爾雅的公子坐在床前,詢問她身體可有不适,為何會孤身昏倒在山上,後來才知道這個溫文爾雅的公子竟是昆侖山上的神,別的神都要尊稱他為尊主。
故事雖然老舊,但是并不妨礙這兩個人的相愛,是了,最尊貴的神,娶了一名凡間女子,并生下了一個孩子。然而好景不長,溫文公子突然寂滅,孤兒寡母處境窘迫,為了保護自己的兒子,女子終于還是屈服于那些迫害她的人,離開昆侖之後,自盡于蓮臺,滔天的怨氣令她不甘心進入輪回忘卻一切,千百年來魂魄流連于屍骨上,經受天雷錘煉,加之該女子對其丈夫兒子的無盡思念,屍骨竟是成為了稀世罕見的珍寶——葬天骨。
所謂葬天骨,并不是傳聞當中那般,從深海之中被海嘯帶來,而是一無辜女子,以其屍骨加之無盡怨念與思念,經受天雷千百年的錘煉而成!
胡姬說完,我能感受到韶闫的手在輕微顫抖,我陡然反應過來,那位溫文爾雅的公子,難道便是韶闫的父親,而那位雲三娘,便就是韶闫的母親?可是韶闫曾同我說,他的母親早已入了輪回幾經人世,怎麽會突然成為了葬身蓮臺的孤魂野鬼,其屍骨還成為了葬天骨?
“你看着我的臉,果真記不起來了嗎?”
胡姬走到韶闫跟前輕聲說道,卻見韶闫眼中只剩下迷惘,不禁嘆息道:“這是你母親的臉,我化成人身之後,為了能更快地找到他的兒子,便化成她的模樣,卻沒有想到,你竟是早已忘記了自己母親的容顏。”
“這是不是有誤會,怎麽可能會有做兒子的,都不認識自己母親的臉?”
倒是池彤聽了覺得不可思議,卻聽韶闫緩緩說道:“我确實記不得母親的容顏,連帶她的音容笑貌,都是記不清了。”
“可憐了那位女子,到死都對自己的丈夫和兒子念念不忘。”
聽着胡姬的嘆息,我卻是忍不住地悲傷,不為自己,而是不由自主被韶闫的情緒所渲染,這鋪天蓋地而來的悲傷,是韶闫的悲傷,心中忍不住一疼。
“她真的是自盡而亡嗎?”
“你連她是怎麽死的都不知道?那如此看來,你恐怕到如今都依然被蒙在鼓裏,關于當年的事情,果然一點不知。”
“當年的事?”
胡姬話中有話,韶闫神情一緊追問道:“當年何事?”
“那些個所謂的六大長老,是否還在昆侖山?”
陡然聽胡姬提起六大長老,雖不知其用意何在,韶闫卻是身形一震:“此事與他們何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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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神,便該知道,你父親比你血統更為純粹,卻為何僅僅活了兩萬年便突然寂滅?那是因為,他娶了一個凡人女子,生下的孩子血統不純正,沒有辦法繼承天生的神力,伴随着年紀的增長,這具有缺陷的身體便日益難以容下血統之中的神力,等到那一日,這個孩子只剩下死路一條。
而神不同于人,神一旦死了,便是徹底從世上消失,你的父親不願意見到這樣的悲劇發生,便用自己的神力給你填補天生身體帶來的殘缺,以己之神力來續你之性命,只是令他沒有想到的是,這種做法,卻令你的身體對于神力的貪求日益增長,直到他撐不下去的時候,便是死期。
你的父親死後,所有神力都注入到了你的體內,你因此而昏睡了百年,而在此期間,六大長老以你的性命做要挾逼你母親離開昆侖山。你的父親曾在你母親身上下了禁制,只要你母親一日留在昆侖山,便沒有人能夠傷她性命,而離開昆侖之後,卻是再難保證性命無臾,與其被人殺死,你母親選擇自盡于蓮臺,生生世世魂魄不入輪回,以這種方式來等着你長大和重逢。”
竟是這樣。
所謂老死,入了輪回這樣的說法,竟都是騙人的幌子。
如此想來,韶闫記不得自己母親的容顏,記不得過往的很多事情,恐怕也都是有人故意為之!
“不會吧……你們做神仙的,竟然心思比我們魔界的人還要歹毒?連孤兒寡母都不放過!”
池彤聞之,依舊有些不可置信,卻聽胡姬一聲嗤笑道:
“世人都當仙人都是菩薩心腸,日日香火供奉,卻不知這些不過是一些道貌岸然的騙子,所以我才不願意渡劫成仙,還不如做我這蓮花妖,逍遙度日,自在了不知多少。”
“我母親……她竟是這樣死的,我竟然一點都不知道,我甚至以為是她狠心抛下我入了輪回。”
“韶言公子,這不怪你,當年你年紀小,又受了你父親的畢生神力,昏睡了幾十年,他們在你的記憶當中做了手腳,讓你完全忘記了自己母親的模樣,更是編造了一個毫無破綻的謊言來诓騙你,真正可惡的,是那些做壞事的人!”
“在哪裏?當年我母親跳下蓮臺,落在了哪裏?”
“那兒。”
雖然不明白韶言問這個做什麽,胡姬還是伸手指了指蓮花深處的一塊突出的青白石,那塊石頭有數丈寬,上頭的石面經過數千年的風吹雨淋的打磨,已經光滑到發白,絲毫已經沒有了任何從前的痕跡。
韶言将手中的無名劍輕輕放在地上,而後在地上跪了下來,朝着那塊青白石的放下磕了三個頭。
每一下,都是擲地有聲,額頭上甚至磕出了若隐若現的血跡。
我看着韶言緊緊抓了一把地上的沙土,捏在手中,直到手上的青筋暴起。
我能夠理解韶言此時此刻心中的百感交集,可是我卻什麽都做不了,甚至連給他一個擁抱都做不到。
“韶言!你說吧,你要怎麽報仇,殺上昆侖宰了那幫道貌岸然的老頭?只要你說一句,我就陪你殺上昆侖!”
池彤首先受不住這壓抑的氛圍,出言說道。
“不必。”
過了良久,韶言起身,撣了撣身上的塵土,強壓住心頭的情緒,話中卻依舊帶着顫音:
“我父母的仇,我自己會解決。”
“可是韶言公子,昆侖的長老是你父親在世時候就已經掌權分管昆侖的老人,你如今——”
不知為何,胡姬的話戛然而止,只見韶言轉過身對着她說道:
“我心中自有打算,胡姬不必為韶言憂心。只是葬天骨,胡姬可否交給我?”
“好。”
只見胡姬很是爽快地應下:“原本這葬天骨便是要給你的,我替你保管了這許多年,今日終于是能夠物歸原主了。”
“韶言公子請稍等。”
說着,胡姬便踱步走到蓮池邊上,只聽見撲通一聲,胡姬竟是跳下了蓮池,整個人沉入水底不見蹤影,池彤見之大驚:
“她去哪兒了?”
胡姬本是蓮花妖,這蓮池又是她的故土,想來,她應是将葬天骨這樣的傳世之寶藏在了蓮花池中。
我心中想着,果不其然,沒一會兒,胡姬便從蓮池正中飛出水面,衣衫盡濕,水滴灑落下來,在水面上泛起了一圈接着一圈漣漪,而她的手中拿着一個黑色的檀木匣子,隐約之中透着森然的光芒。
想來,這黑木匣子之中,放着的便就是那名動天下的葬天骨了吧?
只見着胡姬一揮袖,朝着岸邊快速地飛來,在岸邊站定之後,濕透的衣衫很快又浸濕了腳下的土地,而她渾不在意,只是将黑木匣子遞給韶言說道:
“木匣子裏放的就是葬天骨。”
“這裏就是葬天骨?”
池彤直愣愣地盯着木匣子出了神,而韶言卻是站在原地遲遲未動,胡姬不禁出聲催促道:
“怎麽了,快接呀。”
“就是,你辛辛苦苦地找了這麽久不就是為了這葬天骨,現在好不容易找到了怎麽反倒是別扭起來了。”
倒是池彤先耐不住性子,伸手将胡姬手上的黑木匣子拿起,塞進韶言的手中。
葬天骨。
黑木匣子裏面放着的就是葬天骨。
這麽多日兜兜轉轉地往返多地,就是為了找到它的下落,而如今它就躺在韶言的手上。
我擔憂地看着韶言,只見他慢慢抓緊手中的黑木匣子,指骨分明,雖然臉上的神色并沒有太大的波動,但是我知道此時此刻,他正在極力地壓抑着自己的情緒。
四百年了,死去四百年的母親,突然有朝一日變成了一個死物躺在自己的手心,若是換做是我,我都無法保證自己是否還能夠如此堅強地保持清醒。
“韶言,你可以難過的,不要壓抑自己的情緒,難過的時候就表現出來。”
韶言聽見了我的話,轉頭朝我看來,拿着黑木匣子的雙手開始微微顫抖。
他終究,還是這樣一個隐忍的人。
難過的時候要裝作冷靜的模樣。
憤怒的時候要裝作冷靜的模樣。
失落的時候要裝作冷靜的模樣。
可是這樣的他,令我看着更加心疼,哪怕他憤怒地将內心的不滿爆發出來,我也不會這般為他揪心。
這麽好的韶言,這麽多年以來,卻這般孤單地在昆侖山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