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不知流年

墨卿比從前看似更要強大,即便是韶闫、陸離、池彤和胡姬四人一道上,他應對起來依舊能夠風輕雲淡絲毫不亂,我看着眼前因打鬥而變得塵土飛揚的昆侖殿,卻只能幹瞪着眼着急而無法幫上任何忙,不免心急如焚。

突然之間,只聽見一聲砰得巨響,四人之中不知是誰出手打斷了大殿上的石柱,巨大的石柱竟脆弱地猶如齑粉一般,搖搖欲墜幾番之後,竟是轟然倒塌,卷起地上一陣氣浪,鋪面朝我襲來。架不住這股力量,我被掀翻在地,尚來不及感受疼痛,只聽見胡姬一聲大喊:

“韶闫公子!”

韶闫?

韶闫怎麽了?

來不及多想,我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沖進煙霧之中,卻是先見到了墨卿。

他站在倒地的石柱邊上,冷眼看着沖過來的我,我下意識地就要逃離,卻被他反手使了一股怪力,拉到了他的身前。

“你逃得這麽急做什麽?”

“墨卿,放過我吧?”

“放過你?”

這麽近的距離,我才驚覺,墨卿的雙瞳竟便作了深紅色,盯着人看的時候,總是會不經意地閃現一絲絲殺機,而他卻閉上了眼睛,聲音輕地猶如自言自語:

“那誰來放過我?”

“墨卿,你放了屠彌!”

塵粉逐漸散去,韶闫在胡姬的扶持下拔劍直指着墨卿,他的嘴角有尚且來不及擦去的血跡,臉上的神色比方才看起來更要煞白許多。

“韶闫,你受傷了?”

我想要走到韶闫身側,卻被墨卿牢牢抓住,他手上的力道奇大,仿佛下一刻就能夠生生捏碎我的手腕,手上吃痛,我回過頭,卻被一道淩冽的劍光晃了眼睛,另一只手下意識地擋在眼前,心下卻是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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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陸離。

只聽見哐镗一聲,劍氣劃過我的手臂,刺破衣服,也刺破了我的肌膚,墨卿握在我手腕上的手也乍然收回了力道,我趁機掙脫開來轉過身,便見到墨卿的胸口上被刺了一劍,有血流出來浸染了周邊的衣服,而就在我們不遠之處,陸離渾身是血地躺在地上。

“陸離!”

我沖過去将陸離扶了起來,身後立刻傳來了兵器撞擊的聲音,是池彤與胡姬二人趁着陸離重傷墨卿的間隙想要将他制住,可是即便是陸離拼上性命給墨卿的這致命一擊,卻看似根本沒有給墨卿造成多大的,只見他随意将插在自己胸口的長劍拔出,翻掌打在地上,大理石鋪就的地面立刻碎成了小石塊,劈頭蓋臉沖二人飛去。

“屠彌,你将我放下,快些退出大殿。”

陸離抓住我的衣袖,說話的間隙又吐出一大口血,我茫然無措地拉着陸離的手,他的身上沒有明顯的傷口,卻是滿身都被浸染了鮮血。

“陸離,你振作一點,我先帶你走出大殿,你要好好活下去啊,如果你死了,雲月該怎麽辦!”

聞言,陸離臉上的表情凝滞,看了看我卻是一笑:

“看來你還不知道啊。”

“不知道……什麽?”

我心中很是沒底,這樣的陸離是我從未見過的模樣,他突然開始咳嗽起來,伴随着不停地咯血,我甚至以為他是否就會這樣将自己身體裏所有的血都給吐出來?

“屠彌,雲月死了。”

雲月死了?

我不敢細問陸離,可是我的眼神出賣了我,陸離突然将眼睛閉了起來:“屠彌,雲月死之後,我一次也沒有夢見她,現如今我終于能夠親自去找她了。”

你是仙,仙死則魂滅,你拿什麽去找雲月?

“陸離,你将眼睛睜開來,你說明日還要同我一到喝酒,你不能說話不作數,食言而肥,你要是不守諾言,你就會變成大胖子的!”

然而無論我怎樣吼怎樣搖晃,陸離都不曾再将眼睛給睜開來,他的手從胸前無力地滑落下去,垂在地上。

咚——

就猶如寺廟裏的晨鐘暮鼓,敲在我的心頭,莫名震耳。

“陸離,你個騙子。”

另一邊池彤與胡姬二人終于不敵墨卿,被墨卿的掌風重重地擊倒在地上,一時之間甚是狼狽。

池彤是魔尊,韶闫是仙尊,如今二人皆敗于墨卿手下。

我心中一時之間只剩下絕望,今日,擺在我們面前的,似乎也只剩下了死路一條。

“我今天只要韶闫的性命,你們只要不再死纏爛打,我便繞了你們性命。”

墨卿胸口的傷口已經不再流血,他伸手指了指韶闫說道:“你是自己死,還是要我動手讓你死?”

“你方才說的話可作數?”

韶闫勉力拿劍支撐自己從地上站了起來:“今日只要我死,你便不傷及旁人性命?”

“自然作數。”

“韶闫你個混小子,你做什麽呢!我池彤不需要求着人來饒命,今日大不了就是拼着一死,也算是死得痛快!”

“那阿九呢?你與她二人幾經磨難才得相守,你若死了,置阿九與何地?”

“我——”

對于池彤而言,西海三公主阿九,便是他的軟肋。若他死了,阿九必定生不如死。

“韶闫公子,我無牽無挂一個人,死了就死了,今日便讓我同你一道與這魔頭,決一死戰!”

“胡姬受我母所托,到此地步便已仁至義盡,我不應也不該,再叫胡姬枉送性命。”

不等胡姬說完,韶闫便打斷她的話說道:

“池彤,胡姬,你們二人帶着屠彌,立刻離開昆侖。”

“我不走!”

從前已經丢失太多本能夠好好守在一起的時光,倘若今日必有一死,我願意同韶闫,做一對同年同月同日死的夫妻,無論是誰,都再休想将我們二人拆散開來。

“屠彌不能走。”

墨卿突然出聲:“她要跟着我,怎能走?”

“墨卿魔頭你——”

池彤脾氣以來,拿起佩刀就要沖上來,幸被胡姬拉住,我急忙沖上前去對着二人說道:“眼下敵我實力猶如雲泥之別,我們無任何勝算,你們二人本就是與此事無關的旁人,快些離開,莫要被無端牽扯進來。”

“屠彌你竟——”

胡姬欲言又止,我也無力再多做解釋,只催促二人快些離開,轉身走到韶闫身旁,不等他開口,便搶先說道:

“你不必勸我離開,如你所說,若池彤死,阿九難以獨活。可若你死,我便能獨活嗎?韶闫,我從不強迫你,向來你做什麽決定我都是支持你,此刻毅然,不論你做什麽決定,我都會無條件地相信和支持你,但是你不能夠強迫替我做決定,不求同年同于日同日死,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不知是否我的話說動了韶闫,他竟不再執意要我離開,點了點頭道了一聲好,上前兩步牽起我的手問道:

“屠彌,我給你的靈石可帶在身上?”

“在!”

韶闫幫我重塑了身體之後,便将靈石又給了我,說是能夠以玉養人讓我盡快适應這個身體,起初我并不願意将靈石佩戴身上,後來韶闫執意,且保證再三只是讓玉石來吸引周身的靈氣,并不會對他造成任何影響,才勉強接下。此刻韶闫一問,我便立刻拿出貼身佩戴的靈石放在他的手上。

“屠彌,你在我什麽身後站好。”

“好。”

我點頭應下,乖乖站在韶闫身後,與韶闫的手緊緊牽在一起。

“墨卿,你用鎖魂燈鑄肉身,将仙魄與魔物強行融合,早已堕入六界之外,你不死,六屆則永無寧日,我既為昆侖尊主,承天地之責,便不避身先士卒之任,今日即便與你一同寂滅于世,也必定要令你魂飛魄散再不能迫害無辜之人。”

“同歸于盡?”

墨卿猶如聽到了一個笑話,滿是嗤笑:

“看來你是非要讓我親手殺了你才滿意,既然如此,我如何能夠不滿足你呢?”

話音落,墨卿身上的黑氣大盛,他是在集聚身上所有的魔氣想要一招殺敵。我下意識地捏緊了韶闫的手,而他只轉過頭對我笑了笑:

“放心。”

只見韶闫祭出手中的玉石,玉石停滞于空中,周身泛出溫潤的白光,漸漸地,伴随着墨卿身上的黑氣濺盛,白光也是越來越妖豔,随着白光積聚到一定程度,陡然四散開來,變成零散的小光點,遍布了昆侖殿的各個角落。

“這是——”

墨卿的神情開始動搖,他怔怔地看着無處不在的小光點,語氣之中帶了令人察覺不到的顫音:

“師傅?”

師傅?墨卿在喊誰人為師傅?

“墨卿,在這個世上,萬物相生相克,即便你如今為六界之外,卻依舊逃不出這一定理,芷安師從我父,我父雖已寂滅百年,卻留了畢生的神力在我的身上,而這個玉石,就是解鎖我身上神力的鑰匙。如今,你必死無疑。”

“是嗎?”

聞言,墨卿卻笑着應答,舉起手中長劍說道:“那就試一試啊。”

此刻的韶闫依舊是我平日裏所見的韶闫,而他眉眼之間的慈悲與悲天憫人的神色,卻又是我所陌生的,這是韶闫,又不像是韶闫?

“等我回來。”

韶闫松開了我的手,舉劍而上,幾乎就在同一瞬間,墨卿亦是帶着滿身的黑氣迎戰而上。

巨響。

猶如天崩地裂一般的巨響在我的上方響起,而巨大的光亮刺得我根本就睜不開眼睛,從聲響之處傳來了灼熱的溫度,令終年寒冷的昆侖山一時之間猶如春回大地,溫暖宜人。

而巨響之後,是寂靜。

駭人的寂靜。

我呆在原地,不敢睜開眼睛,生怕一睜開眼睛,看到的便是絕望。

過了良久,我聽見有人從遠處喊了一聲我的名字。

“屠彌。”

“屠彌。”

“屠彌。”

連着三聲,由遠及近。

“屠彌。”

有人伸手按住了我的肩膀,我轉過身,站在我身後的,是完好無損的韶闫。

“韶闫!”

我幾乎喜極而泣,雙手顫抖着不敢伸手觸碰,深怕此刻站在我身前的這個韶闫只是我的幻覺。

“是我,屠彌。”

韶闫将我拉入懷中,此刻我才敢伸手将他緊緊抱住,眼淚不自覺地湧出眼眶,幾乎浸濕了韶闫的半件衣服。

“結束了嗎?我們活下來了嗎?”

“結束了,我們都還活着。”

這一刻我幾乎語塞,再多的言語都沒有辦法表達出來我此時此刻內心複雜的感受,從絕望,萬丈深淵之下的絕望,陡然之間日出萬裏,我猶如身在雲颠那般不真實。

過了良久,我才勉強按捺下心裏面的震撼,我問韶闫:

“往後有什麽打算?要留在昆侖山嗎?”

“你喜歡昆侖山嗎?”

見我沉默,韶闫拉過我的手輕輕摩挲:“你喜歡去哪裏,我便陪你去哪裏。”

“果真嗎?”

“果真。”

“那昆侖山怎麽辦?”

歡喜後的下一刻,我冷靜了頭腦,若是叫韶闫真的放着昆侖山不管,依照他的性子,必定無法真的開心。

無論如何,昆侖山必定是生養他地方,而如今,昆侖山經此大戰,滿目瘡痍待人修複,我如何忍心叫他放任昆侖山不管不顧随我游歷四方?

韶闫的面色從一開始便很是蒼白,此刻額頭上還冒出了點點冷汗,不等回答我的問題,他卻失力倒在了地上。

“韶闫!”

是恐懼,當韶闫倒在地上的那一刻,鋪天蓋地的恐懼朝我襲來,我幾乎是手忙腳亂地将韶闫從地上扶了起來,手上卻沾染了滿手的鮮血,韶闫的鮮血。

“屠彌,我答應要陪你去看大海,陪你去看百花,陪你去看戲曲,陪你去看大漠,陪你雲游四海歷經人世百态,可是如今看來,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誓言卻好像沒有辦法遵守了。”

“我陪你,你沒有辦法陪我去游歷四方,那我便陪你一道寂滅于世,不論哪裏,不論生死,都休想将我們分離。”

“不要死。”

韶闫伸出手撫上我的臉龐:“我比你多活的這幾百年,卻唯有在遇見你之後才覺得有了滋味,許多的東西,我也不曾見過不曾體會過,屠彌,不要死,帶着我的心願,代替我去四處看看可好?”

“怎麽能……若你不在了……我怎麽能……”

若你不在了,我怎麽能活下去?

“你是屠彌,你能做到的。”

“不,韶闫,游歷四方的約定是你和我一同許下的,沒有了你,我活着倒不如死了幹淨,你怎麽可以這麽殘忍,要我在你死後,每日都承受思念你的痛楚,我做不到,做不到!”

如若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我怎忍心撇下你一人?

可即便無了萬分之一的可能,我最大的心願依舊是你能夠好好地活着,不知流年。

韶闫的離去,連一件能夠留下我念想的東西都沒有。

他的身體化作了塵粉,一陣風吹來,立時就散落在了昆侖山的角角落落,流了一地的鮮血也迅速地蒸發不見,連帶染在我身上手上的血也消失地一幹二淨,整個昆侖殿,除了滿地的狼藉,就好似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般,死一般地寂靜。

韶闫。

你怎能如此狠心?

留我一人在這世上,思念你入骨的我,又該如何好好地活下去?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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