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番外*芷安篇

大漠的風沙肆虐,在廢棄的客棧殘址裏,有一個着紅衣的女子躺在搖搖欲墜的房梁之上,有風吹起她的紅色裙角,而她只渾不在意地舉起手中的酒瓶子,一飲而盡,透明的酒水順着她的臉頰劃落,有幾滴落在沙土地上,瞬間消失殆盡,而酒香愈發濃郁地飄散在這處廢址之上。

在沙漠上看月亮,果真是比旁的地方更多了一絲風情。

前幾日聽聞過路的商人說起不遠處有一處月牙湖的景致分外好看,倒是挺想去瞧一瞧,分外好看是怎樣的好看?

此紅衣女子正是芷安,她從古早山莊出來已經幾十年,雲游四處,見了許多從未見過的風景,卻覺得唯有此處最能夠讓人心曠神怡,看着茫無邊際的黃沙,攜卷着獵獵狂風,鋪頭蓋臉地吹過來,少了一絲俊秀,多了一分狂野,而這份狂野,令芷安無比得沉醉。

月牙泉,當地人稱之為天賜的聖水,終年不枯竭,這對于水資源嚴重缺乏的大漠地區的人民而言,只要有月牙泉一日,生命便能夠得到傳承。

芷安來到這裏的時候剛好是盛午時分,烈日照得沙子分外灼人,方圓百裏都看不見一個行人,芷安的一身紅衣在茫茫黃沙之中顯得分外醒目,而在月牙泉的另一側,站着一個穿着月白色長衫的男子,泉水邊上種着突兀的柳樹,這個季節卻是柳絮飄揚,恍然之中給人一種似乎回到了江南的錯覺。

芷安覺得這個男子長得分外地好看。

不同于她從前所見過的所有人,他并沒有長一副濃眉大眼,眼睛也是細長,身形清瘦卻不柔弱,站在泉水的另一端,遙遙的與芷安對望。

是什麽感覺?

就像是已經相識了很久的兩個人,經年之後,一眼萬年。

當時芷安想,她要與這個男子在一起。

她這麽想了,也這麽做了。

等不及走過去,她毫不掩飾地從月牙泉上飛身而過,在男子的跟前穩穩當當地落地,在男子訝異的神色之中,嫣然一笑地說道:

“我很喜歡你。”

不是旁敲側擊,也不是明示暗示,而是簡單直白地告訴他,我很喜歡你。

那男子先是一愣,轉而有些怒意,卻依舊是客客氣氣地說道:“姑娘莫要與我說笑了。”

“怎麽是說笑?難道你覺得喜不喜歡一個人,是可以拿來随意說笑的?”

聞言,芷安也并不惱怒,而是走上前一步挽住男子的手問道:“是我長得不好看嗎?莫不是你不喜歡女子?那我也是可以化作男兒身的。”

話音落,男子倉皇而逃。

這男子就是孟項之,随着家裏的商隊一道來西域經商,路上遇到了風沙,便暫且在月牙泉停留了幾日。而這一停留,便是惹了一個大麻煩。

芷安從小便父母雙亡,被昆侖山上的仙人撫養長大,昆侖的仙人是不屑于這種凡人的教條,故而從來都沒有人教過她什麽是三綱五常什麽是三從四德,,而長大之後芷安,心中自是成立了一條自己的行事準則,自己喜歡的東西,就要去争取,喜歡人也是。

芷安喜歡孟項之,便緊緊地纏着他,一步不離,半步不分,更是——霸王硬上弓,将孟項之給灌醉了之後,将他給睡了。

酒醒之後的孟項之羞愧難當,拔劍便要自刎,被芷安揍了一頓之後,終于是消了他這個念頭,卻又出了一個更令人頭疼的事情。

這孟項之竟還有一個指腹為婚的未婚妻,且這次從西域回去之後,就要将人家給明媒正娶回孟府。

娶?

芷安自然不肯答應,她給孟項之出了個馊主意,兩個人一起私奔,生不見人死不見屍,這孟家總不好再逼着他去娶那個素未謀面的未婚妻,可是自小便經受四書五經熏陶的孟項之不肯,非要回去孟家接受家裏給他的懲罰,并且對這位小姐道一聲歉。

拗不過他的芷安只好遂了他的心意,兩人約定等孟項之解決了這件事情之後,便一同隐世而居。

“将這個錦囊戴着,若你路上遇見了什麽危險,将錦囊裏的珠子捏碎,我便能趕來救你。”

芷安仔細地将錦囊戴在孟項之的脖子上,黃沙漫漫,車轱辘轉過沙丘,印記很快就被新吹來的黃沙給掩蓋住。

孟項之千裏迢迢回到了孟府,而尚未下馬車,家裏的奴仆便背着包袱将他又推入了馬車,催促着他趕緊離開。

“少爺,你可快走吧!蔣府來了好多的人,嚷嚷着要抓你去償命!”

“償命?”

孟項之一路風塵仆仆,連家門都還未進,甚是不明白發生了何事,竟要他逃命去。

“那蔣小姐,蔣小姐聽說少爺您要退婚,想不開自殺了!”

“自殺?”

孟項之推開家仆,跳下了馬車,所幸馬車離開不遠,一路跑回孟府,在大門口與蔣府的人正面迎上。

“丞相大人,晚輩孟項之——”

“将這個畜生給我捆起來!”

不由分說,蔣丞相便命下人拿出粗麻繩将孟項之給五花大綁了起來,聽見聲音急匆匆趕出來的孟父趕忙拉住蔣丞相求情:

“丞相大人,這其中必定令有隐情,還望丞相大人能夠放過我兒性命!”

“我放過你兒子性命,那誰來放過我女兒的性命!”

倘若現如今蔣丞相的手裏有一柄劍,毫無疑問他必定會一劍刺死眼前的孟項之。

蔣小姐不僅是蔣丞相的獨女,更是他中年才得,自小便是異常寵愛,也因為如此,孟項之的父親才會千方百計為自己的兒子求來了這一樁姻緣,本想着家中世代經商的孟項之能夠憑借這段裙帶關系順利進入仕途,誰也不曾想,反倒是給他惹來了殺生之禍。

“丞相大人,蔣小姐的事情,晚輩也甚是痛心,可請您明鑒,我從未有過傷人之心,會有此結果,錯全在晚輩,晚輩願意一力承擔,還請丞相大人不要牽連孟家的其他人,是生是死,晚輩全由丞相大人安排。”

“兒吶,你胡說什麽!”

孟項之的母親急得快要昏厥過去,可是推推搡搡之間,孟項之還是被蔣丞相綁了回去,他說要一命抵一命,可以放過孟家其他人,但是孟項之,非死不可。

芷安得此消息的時候,已經是三日後。

因為孟項之并未捏碎她給的錦囊中的珠子,這還是芷安等得有些着急去孟家附近打探消息,才得知,孟項之已經被蔣丞相給綁走了。

不安的預感彌漫在芷安的心頭,她不敢多想,立刻就趕去了丞相府,可是遍尋整個丞相府,都沒有找到孟項之的下落,同樣不在的,還有蔣丞相本人。

他是要對孟項之做什麽嗎?

他确實要對孟項之做什麽。

孟項之退婚,為何早不退婚晚不退婚,偏偏要在距離婚期只剩下一個月的時候退婚?偏偏要在人盡皆知他們這段婚姻的時候退婚?究竟是什麽樣的女子将孟項之給迷得七葷八素不惜拿自己的性命前途做代價來退婚!最可惡的是,竟害得他的女兒自殺!他非要讓這對狗男女,死無全屍魂飛魄散才解恨!

可是整整三天,蔣丞相幾乎是用盡了所有的手段,都沒有辦法從孟項之的嘴巴裏挖出來那個破壞這段婚姻的女子究竟是誰,怒不可遏之下,他終于決定要殺死孟項之,而地點選在了城外三裏的一個山洞,他請了懂道法的高人,設下了一個針,高人告訴他,只要是死在這個陣裏的人,必定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只要你說出那個女子是誰,我就饒你一命!”

“晚輩……愧對蔣小姐,願一力承擔。”

“好,既然你執意要尋死,那我就成全你!”

陣法已成,只等入陣之人。下人将孟項之從木架上帶了下來,渾身的衣衫沒一處完整的,遍布全身的淤青傷口甚是可怖,而他将脖子上的錦囊輕輕取下,握在手心,覺得魂飛魄散也并不是那麽可怕了。

“入陣!”

随着高人的一聲令下,下人将孟項之推入了陣法之中,陣法之中的戾氣早已嚴陣以待,只見狂風呼嘯而起,攜帶着森森煞氣攜裹于淩冽風中,風如刀,刀刀劃破肌膚,割裂骨肉,孟項之強忍着沒有啃聲,身子卻是失力地倒在了地上,而陣法之內的煞氣越來越濃,嘗到了血腥之味的風更加地肆虐起來,很快,一個完整的人,便成了一灘模糊血肉,而被孟項之握在手心的錦囊也被陣法撕裂成了碎片。

叮——

是珠子碎裂的聲音。

“項之——”

遍尋不見的芷安,終于感受到了珠子傳過來的信號,她飛速地趕往山洞,而等她趕到之時,孟項之的屍身已被陣法絞碎,魂魄也已經被割裂得七零八落,只能夠隐隐約約看見于陣法之中一個虛晃的幻影,若隐若現。

“項之!”

芷安一掌便将陣法摧毀,四散的氣旋将逃散不及的人全部斬殺于山洞之中,連芷安的身上都被割裂出了幾道血印子,而她恍如感覺不到疼痛,怔在原地卻不敢靠近已經逐漸透明的孟項之的魂魄。

“不要怨,不要恨,此生能與你相識,我已心滿意足。”

這是孟項之對着芷安說的最後一句話,雖然陣法已毀,可他也要魂飛魄散了。

明明已經沒有了軀體,為何心口的位置,還會疼得這麽厲害?

“我喜歡你。”

這是芷安對孟項之說的第一句話,如今不知為何異常清晰地盤旋在孟項之最後的神識之中。

芷安從來都是敢愛敢恨,喜歡就說喜歡,不喜歡就說不喜歡,這樣性子的芷安,很是令孟項之沉迷。他的家中雖是世代經商,可是他的父親卻是心心念念地想要自己的兒子能夠考取功名入仕為官。故而生長在商戶世家的孟項之,從小到大學的東西卻是詩經諸子,以為最美的東西便就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從不知道,黃沙也是可以如此浩蕩,女子也是可以如此濃烈。

“不,項之!”

芷安甚至來不及抓住孟項之最後的一絲魂魄,無比牽挂的人,就這般突兀地從自己眼前,徹底消失了。

“我要殺了你們!我要殺了你們!”

一念成魔,一年成佛。

原本該是慈悲的仙人,終究還是被逼迫成了殺人不眨眼的魔頭。

芷安屠殺了蔣丞相一府,上上下下幾百口人的性命,在須臾之間入了黃泉。她坐在被鮮血染透的地上,擡頭望着殘陽如血,那是死亡的顏色,耳畔充斥着死亡的聲音,可是她的心裏卻是寂靜如洗。

項之,你告訴我,如何不怨?如何不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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