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覃桦站在舞臺上,開始準備表演時,她的眼風瞥向臺下,發現傅延遇竟然沒了影子。
季放在她之前已經搭了好幾位戲了,大約是已經說得口幹舌燥,他要了一瓶礦泉水喝着。覃桦趁着空當兒,又偷看了一會兒臺詞,這才把劇本放在腳邊。季放喝完了水,彈着指甲問覃桦:“可以開始了嗎?”
語氣裏稍稍顯得有些不耐。
覃桦一頓,捋起耳邊掉下的碎發,點了點頭。
這出戲,其實很簡單,排的是傅長情與秦桦之間的初遇。劇本上給出的提示很少,只簡單地點明了地點在禦花園,秦桦年方十五,傅長情二十七,正是郁郁不得志之時。
季放面向觀衆席,負手而立。覃桦提起并不存在的裙袂,款款走向季放,腳步不急不緩,等走到一半時,忽然又頓下步子,眯起眼睛,将季放的背影打量了一下,這才緩聲漫語道:“先生可是傅長情傅三公子?”
季放回頭看她,像是沒有料到本來清淨無人的禦花園竟然會有人出現般,才回頭瞧了眼,見是個姑娘,忙後退一步,方打起揖來,道:“在下見過姑娘。”
覃桦臉上疊起笑,偏頭看了看自己的打扮:“先生不認得我,我卻認得先生。先生上朝時,我可躲在珠簾後偷偷地瞧過先生,先生寫的奏折,我也讀過。”她彎起眉眼,咬着唇輕笑,說,“我可早就想着要認識先生了。”
季放放下手,看着覃桦,眼中帶着些許的狼狽,他含着羞憤,道:“公主,臣……”
覃桦高起聲來,越過季放說的話,道:“先生的抱負可有變?”她的聲音凝在一處,繃得很緊,略略帶着些忐忑,看着季放。
季放頓了頓,偏頭看向了眼下觀衆席,道:“就這個吧,搭戲挺有感覺的。”
覃桦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愣愣地看着季放。
張具裏的手指放在桌子上點了點,笑:“又有脾氣了不是。”
覃桦疑惑地看着張具裏,季放徑自跳下舞臺,朝張具裏走去,旁邊早候着的助理小跑過來遞給他一瓶已經旋好瓶蓋的礦泉水。季放拿在手裏,瞥了眼助理,這才倚着桌子對張具裏說道:“不就是想挑一個适合的演員嗎?這個,”他指了指站在舞臺上的覃桦,“演技雖然還有打磨進步的餘地,但好歹,上道。”
張具裏沒在理他了,他伸出手在口袋裏摸了摸,半晌掏出個煙盒,捏了捏,大概空了,他就一手丢在一旁,對覃桦說:“了解秦桦的生平嗎?”
覃桦回答:“看過《南秦史》。”頓了頓,接着補充道,“很多回。”
張具裏接着問:“那,你覺得秦桦對傅長情是什麽感覺?”大約是想到這位古人與編劇同名,叫着名字,張具裏也覺得別扭,就自動叫了字。
覃桦沉吟了會兒,這問題不好回答,《南秦史》作為一部正經的史籍,當然不會在兒女心思上着墨,劇本裏也寫得很諱莫,只隐隐地,叫讓察覺出了點苗條,可這苗頭很快又被框在了禮教之內。
“我覺得,與其說是喜歡,不如是愛慕來得更妥帖些。”覃桦如此回答,“南秦廟堂萎靡,公主從小生長在宮闱中,看盡了父皇與皇兄的荒唐事,眼見的一個自大,一個懦弱,滿朝文武百官亦是懂得揀枝栖的主兒,驀地見了傅長情這樣的人物,不能不引起她的愛慕。更何況,兩人道相同,可相為謀,只不過,一個是女兒身,一個是做人臣子,現實中不大盡人意,而正因此,兩人方能走得近。”
季放聽得有趣,問道:“可是,你的同學都覺得是愛戀,為何你偏偏覺得只是愛慕呢。”
覃桦鎮定地回答:“公主要強,身為女兒身可有改革南秦的鴻鹄偉志,這樣的女孩,是不會愛上傅長情的,我倒覺得,她或許更喜歡驸馬,敢做敢當敢愛敢恨的驸馬。”
張具裏聽出了苗頭,說:“你看了劇本?”
覃桦這才意識到方才自己說得太快了,好像吐露出了不得了的實情。不過,覃桦也是不怕的,她頓了頓神色,沒正面回答這個問題,反倒讨了小巧,道:“《南秦史·秦桦傳》中有寫過,驸馬未成親便死于戰場,公主立志要為他守節,再不改嫁。不過,也不排除這是托詞的可能,畢竟那時南秦已經岌岌可危了,公主大概也沒什麽別的心思了。”
季放問張具裏:“就這個吧,嗯?你再挑,我可是懶得陪在這兒了。”
張具裏沒好氣道:“你不耐煩了就先走,人還是要都看過的。”然後和顏悅色地對覃桦說,“選完大概就會給你打電話的,拍這部戲大概需要你休學一年,可以嗎?”
覃桦點點頭。
張具裏結束了這次二試:“好的,回去等我們消息吧。”
覃桦走出小劇場時,長長地出了口氣,面試的結果八九不離十了,她安下心來,只是卻不知道傅延遇去了哪裏,明明來得這麽準時,可偏偏等正戲開場時卻沒了影子。
接到入選的電話通知已經是晚上了,覃桦坐在食堂裏吃飯,一勺子飯下去,人聲滾滾,和着那頭傅延遇的輕笑,可以想見,電話那頭的他,舒舒服服地靠在沙發上,挑着嘴角,眉目溫潤:“恭喜了,公主殿下。”
覃桦把還未來得及咀嚼的飯菜吞咽了下去,攢起手邊的紙巾擦了嘴,就要往外邊走去,走到一半,又想起自己沒有把餐具放了,又立刻回去,把手機夾在耳朵底下,說了句:“稍等。”忙端着餐盤把餐具放了。
等走到了外頭,覃桦方喘過一口氣,說:“是真的嗎?你沒有騙我?”
“三哥為何要騙你?”傅延遇自從告訴了覃桦,叫她這般稱呼自己後,便越來越喜歡這樣自稱了,“這幾天把休學手續辦好,下個禮拜要參加三個月的禮儀培訓,期間我幫你上課,教教你相關歷史。”頓了頓,點明說,“是私教。”
“那這樣,”覃桦的舌頭舔過牙齒縫,勾起了個笑意,“我豈不是更應該好好謝謝三哥了。”
傅延遇低笑,告訴她:“培訓的地方附近有家不錯的農家樂,三哥有機會帶你去嘗嘗。不對,你進了劇組後應該就要嚴格控制身材了,好像也吃不上。”
覃桦緊接道:“不如這周周末?”
“吃什麽?”
覃桦早有準備,淡笑:“火鍋,鴛鴦鍋。”她的聲音帶了些許的啞意,尾梢翹起了笑意,隐隐帶着,欲語還休的暧昧。
“好。”傅延遇似乎沒有察覺,只說,“周末見。”
覃桦挂了電話後,雙手插在口袋裏,慢慢地往寝室走回去。學校兩旁的路燈已經打起來了,昏黃的燈光藏在樹枝裏,将一樹葉子照得融融暖色。覃桦的心裏舒坦又充實,她擡頭望了望帶着層淺薄藍色的天空,覺得胸腔裏的一顆心已經鑽到了喉嚨裏,快要蹦了出來。
不是因為緊張,而是太歡喜了。
覃桦給遠在杭城的外公外婆打了電話,先是講了遇到傅延遇的事情,後來才說了她決定要休學去拍電影。
外公自覃母身死後,越來越沉默了,每天都把自己關在書房裏練練字,聽聽戲曲。聽外婆說,外公一度很想辭去學校裏的職務,可因為藝術學院學費高,怕供不起覃桦念書,這才勉強撐着。
覃桦與外婆說這事的時候,便道:“外公如果真的不想出去工作了,就讓他辭職了吧,我也可以掙錢養活自己了。”
外婆直嘆氣,道:“随他去,出去工作呢,還能讓他分會兒心,不至于每天東想西想。”
覃桦喉嚨裏哽了一下,喃喃問:“外公還把媽媽的死歸罪在自己身上嗎?”
“嗯,老頭子固執得很。”外婆在電話那頭漸漸有了抽泣聲,但不過起了個頭,便又很快剎住了車,說,“不談這個了,卿卿,你是休學了才得到這個機會的,一定要好好努力,把握好時機,好好演戲,不要讓這個學白休,也趁着這次拍攝,多和前輩們學習學習,千萬不要學那幾個當紅的明星的脾氣。外婆也是在看娛樂新聞的,告訴你,外婆很不喜歡他們這個樣子。”
覃桦說:“外婆,你盡管放心,我不會這樣的。”
挂了電話,覃桦打開了寝室的門。
小滿正和方落在聊二試的事情,一見覃桦進來,便面露期待:“接到電話了嗎?”
“嗯,過了。”覃桦盡量說得平靜,不讓自己看上去那麽興奮,可誰料,一聽這話,小滿立刻蹦了起來,歡呼了聲。
方落皺眉:“接下來要休學了吧?”
“嗯,一年,下個禮拜禮拜一走,要去參加三個月的禮儀培訓。”覃桦掏出手機,點開了微博,手指不需要大腦做出進一步的提示,自動地拉開關注列表,找到了傅延遇的頭像。
傅延遇更新了第二封情書。
“我喜歡看見你笑,你笑起來的時候,眼睛會彎成勾勾的月牙兒,笑意從你的眼角蔓延開去,像是從枝桠末端開出的一朵花。我想,你是該笑笑的。可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卻不是笑的,相反,非常狼狽,擡頭看我的那一眼,我能看到無法抹去的悲傷和恨意。我便想着,我要護這個小姑娘一生周全,讓她長安。
雖然,你總在不經意地傷害我。譬如今天,你以為我走了,其實我自始自終都在,只是你沒有注意到我罷了。我聽到你和別人的談話,談到了我,我的臉上蓋着帽子,也幸好蓋着帽子,否則真不知道該怎麽掩飾自己的表情,當真是害怕會吓到別人。你說,你不喜歡我。
我知道你已經不記得我了,可我還是不由自主地想,真是個小沒良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