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西餐吃的是一種情調,考究的裝潢,紳士打扮的應侍者,緩慢的古典音樂,俊男美女打扮得體在卡座上優雅地舉起酒杯,用鍍銀的叉子尖挑起切好的牛排,細嚼慢咽着,談話聲低低的,笑起來也是極有分寸的。兩人對坐而食,卻總隔着幾分隐藏在禮節下的疏離客氣。

中餐吃的便是一種熱鬧了,雖然現在的中餐廳也不乏裝潢考究,得體的應侍者,只是當一盤盤的菜端上來後,若一味只追求裝盤,便失了它的風趣。但即使再好的裝盤,你來我往,筷子一夾,三兩下,便淺了一半。那應當是熟人之間的聚會了,吃到酣處,上手抓豬蹄,捏螃蟹腿,夾花甲,即使滿口湯汁,也不覺得有多少的失禮。

覃桦如今捏着她與傅延遇的關系,生分是當然算不上的,但要說到底有多少的親密無間,那也是絕對談不來的。她又不願把這生分顯得太過,思來想去,也算佛至心靈,挑了個火鍋。

火鍋這玩意,覃桦覺得,簡直是天生為男女而誕生的。兩人相對而坐,守着一口紅油油的湯水,蔬菜肉食都被下了鍋,看着水汽漸漸蒸了上來,湯汁滾起來,紅油翻騰起露出底下清淡的湯汁,反個個兒,卻像正經危坐的男女,面上唇齒微露,體貼有加,心底裏卻計較着各種各樣的小心思。兩雙筷子在鍋裏夾着,偶爾免不了磕磕絆絆碰在一處,擡眼望下對方,一眼能綿長到将汁水都滾了幹淨。

不過,這還不是最關鍵的。

覃桦訂的那家火鍋店還算正宗,底料很不錯,覃桦很喜歡吃。更關鍵的是,店裏服務态度很好,一看是兩位異性來用餐,無需多囑咐什麽,徑自把她們帶向了小包間。

覃桦知道自己在高中時的樣子,害怕那胖胖的模樣給傅延遇留下了太深的映象,今日出來吃飯,便特意地穿了灰色的T恤,外搭一條開叉的背帶裙,走動間,會露出一條穿着絲襪修長的腿,腳上穿着一條款跟的矮靴,頭上戴着一頂黑色的漁夫帽。将整個與高中不同的樣子都要展露給傅延遇看,她想給傅延遇看她最好的樣子。

傅延遇來接她時,看她的樣子愣了一下,爾後淡淡一笑:“很漂亮。”

說不上有多少的真誠,但覃桦聽得還是很開心。

在座位上坐定,服務員把菜單拿來給他們點餐,順手端上一壺送的大麥茶。覃桦拿着圓珠筆,問傅延遇:“三哥會不會吃辣?”

傅延遇正提着茶壺倒茶,想到那日她挑眉笑說“鴛鴦鍋”的樣子,便順勢道:“不會,點……鴛鴦鍋吧。”他挑着嘴角說話,勾着幾分戲谑在話語裏。

覃桦手頓了頓,在鴛鴦鍋後打上了對勾。她是火鍋店的常客,點單點的熟門熟路的,生菜,蝦滑,鮮毛肚,牛肉,蘿蔔,這些都是必點的,傅延遇一直在喝茶,眼神悠悠地望着窗外的車水馬路。

服務員把菜單收了下去,傅延遇把倒好的茶遞給覃桦。覃桦接過,拿在手上喝了一口,兩人一頓,忽然便有些尴尬,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倒是覃桦,出門前早就做了功課,在小本子上寫了幾個話題,又删了些覺得不能談的,便等着在這種時候來緩解尴尬了。

“我後來和外公外婆一起住了,也沒看到過三哥呢。”覃桦轉着手裏的杯子,細細地問,“我聽外婆說從前三哥還常來家裏坐坐,我來了後,卻一次都沒碰上。”

“趕巧,你放假回家,我也放了假。”傅延遇這般解釋,“不過,師娘倒常常與我說起你,所以,雖然沒與你見過,但你的狀況三哥還是知道的。”

服務員把菜一份份地上上來了,他便頓住話頭,等服務員離開了,才說:“不過,接下來,我們相處的時間長了,你不要嫌棄三哥的性格就好。”

覃桦雙手擺得正正的,等湯開,問:“三哥性格不好?”

“不大會和人相處。”傅延遇話接的有些随口,“你要小心,別被三哥氣哭了。”

覃桦饒有興趣地問:“如果我被三哥氣哭了,三哥會哄我嗎?”

“嗯?”

覃桦笑了:“誰惹的事情誰解決。”

傅延遇挑了眉毛,頗有些無奈:“要糖吃?”

覃桦故意為難:“我哭得可兇了,糖可不夠塞我嘴的。”

傅延遇修長的手指放在桌上點了點,他的視線平穩的滑過覃桦的臉龐,慢條斯理地說道:“那叫你男朋友來,這種哄人的事情,還是男朋友做比較妥當。”

覃桦不大滿意這個答案,她皺着眉頭,嘀咕說:“不都說了,誰惹的事情,誰解決嗎?”

湯開了,白湯早就滾得興起,傅延遇往湯裏加菜的時候,卻很是照顧,多半給了紅湯。

“蘿蔔放在紅湯裏才好吃。”覃桦說,“我去調調料,捎你一份?”

傅延遇點了點頭,又多囑咐一句:“別放辣,三哥不會吃。”

覃桦覺得,吃火鍋,最勾人的時候,應當是将菜咀嚼吞咽盡了。紅油卻粘在了唇上,将兩瓣唇擦得亮亮的,顯得格外性感。她可以裝作不經意的樣子,伸出小巧的舌尖,将唇從頭慢慢舔過去。火鍋煮上的水汽蒙的眼睛也是水光潋滟的,她卻不信,這樣子,再托着腮略略做出發呆的樣子,還能不妥?

她把生菜從紅湯裏撈上來,放進碗裏,正準備下口吃。傅延遇把盛了白湯的碗推給覃桦。覃桦疑惑地看他,傅延遇說:“你空着肚子,生菜又特別會吸辣,小心胃要受不了,先在湯裏過一遍,緩緩辣勁。”說着,又給覃桦倒了杯茶,遞到她手邊。

“飲食注意些,好些毛病都是吃出來的。”傅延遇囑咐,像極了家中唠叨的祖輩,一下子,便讓覃桦失了興致,她哼哼唧唧地把生菜放到碗裏過了一遍湯。

傅延遇看着她乖乖地把上頭的辣過了後,才說:“男主角看到是誰了吧?”

覃桦點點頭。

傅延遇手壓在桌子上,也不動筷子,只和覃桦說話:“他這人,出了名的性子難調。”

覃桦咬着半葉的生菜,剩下的那一半卷在筷子上,她看着傅延遇。

“尤其讨厭,業務不精的人,我聽說他常常把和他對戲的女演員罵哭。”傅延遇從白湯裏過了牛肉夾給覃桦吃,又放下筷子,道,“我剛剛就在想,你真的被他罵哭了該怎麽辦?”

覃桦小口小口地把生菜吞進了嘴裏。

“誰惹得事情誰解決?”傅延遇微眯起眼,笑問。

“我還是要糖吃吧。”覃桦想到那天面試的時候,季放的樣子,也覺得這不是沒有可能的事情。

傅延遇說:“不過也沒關系,如果你覺得他說的不好或者說的話有些過分了,就當衆嗆回去。他這人,比較看得起有脾氣的人。”他搖了搖頭,無奈地說,“我拿着劇本找他,和他講了一個下午的劇情,中間不曉得嗆聲了幾回,如今他倒把我當作了朋友。”

覃桦低聲“哦”,若有所思的樣子。

傅延遇問她:“哦?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覃桦确實沒有明白:“什麽?”

傅延遇低笑,說:“他過分了,你就把我搬出來,嗯?我的面子,他還是要給的。”

覃桦也笑:“你說的,別到時候,你嫌棄我把你的面子裏子都賣了。”

“那還是要嫌棄的。”傅延遇認真地想了想,“不過,三哥這人,很好封嘴的,你再請我吃頓火鍋就好了。”

用完了飯,傅延遇攔着覃桦不叫她去結賬,覃桦不願,傅延遇便說:“這頓,是為了我們重逢,我當初沒與你好好道別便離開了,是我失禮在先,本就該讓我請你的。你若要謝我,也不用着急,往後日子多着呢。”

覃桦便松開了手,為着他一句,“往後日子多着呢。”

覃桦活到至今,正經喜歡過的人,只有傅延遇一個,感情史算來也是空白的,她執意要追人,除了向為數不多的朋友取經外,大多數還是要靠着書本的知識來。錢鐘書在《圍城》裏就這樣說過,男人肯買糖,買衣料,買化妝品,送給女人,而對于書,只肯借給她,不買了送她,女人也不要他送,為什麽?因為借了書,是要還的。在這一借一還中,一本書作為兩次接觸的借口,這是男女戀愛的開始。等暧昧情愫慢慢發酵,最後就演變成一場愛情。

她看到這段話時,想起傅延遇送自己的那本《南秦史》莫名的多了些惆悵。如今即是她要操起新業,當然要從中學習了,借書這事,對她不現實,一來她書沒有傅延遇多,二來也找不到機會去傅延遇家裏作客再借機向他借本書來。傅延遇方才說往後的日子還很多,姑且算得覃桦還有一次以私人是由約他出來的機會,剩下的便要由自己創造了。

覃桦從《圍城》中學來的知識,懂得這借書的精髓在于這一來一回。她便偷偷地,趁着傅延遇去結賬的時機,叫過了一個服務生,把自己的一只特意留了幾張十元紙鈔的錢包遞給了服務生,說:“麻煩你,這是我的錢包,你幫我保管兩天,可以嗎?”

服務員有些疑惑,才要開口拒絕覃桦,覃桦便指着 在收銀臺那兒的傅延遇,低聲道:“幫個忙,我在追那個小哥哥,如果事情進展得順利,我會謝謝你的,我們……先加個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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