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林國政和陳青結婚并沒有辦酒席。本來麽，兩個人歲數都大了，還都帶着孩子，這種情況用老一輩的話說，就是“搭個夥過日子”，沒有必要弄得轟轟烈烈滿城皆知，再加上兩人性格都低調，關起門來合夥商量了一下，于是酒席就不擺了。
但雖然酒席不擺了，家裏人還是要見的。
陳青這邊因為是獨生女，加上父母去世的早，沒有什麽親屬。但林國政那邊倒是一家子人，于是這日提前約好了日子，便讓一大家子人出來找個飯館吃個飯見見自己家未來的女主人。
下午，林國政和陳青一下班就去了飯館，因為是自己家請客，要提前到好招呼人，所以早上出門前，林國政就和林明遠說好，讓他放學時記得去接文楚。
正是學校最後一堂課下課的時間，林明遠放了學拎了書包就去了文楚班上。
文楚班上還沒放學，教室門緊閉着，一個四十多歲面容嚴肅的女人正站在講臺上，講着孔融讓梨的故事，不用說，肯定是語文老師又拖堂了。
林明遠站在走道裏，有點醒目，有一些同學留意到了，頻頻轉頭看他，他只當沒看見，目光在教室裏逡巡着搜索文楚的身影。
文楚坐在倒數第二排，正兩只手托着腮，一臉沉浸的聽那個女人講故事。身邊的同學早就已經分神頻頻回頭打量着林明遠，她倒是專心得一點都不受打擾。
傻。
林明遠在心裏評價一句。
又想起那天晚上，他帶她去了蔣衛國家裏。蔣衛國唆使她和他們一起玩游戲，但她不會玩，于是他們自己玩自己的，她就在旁邊拿了一疊報紙自己看。
林明遠在游戲間歇的時間裏擡頭看她，蔣衛國家客廳的燈光有點亮，映得她整張臉毛茸茸的，她低頭盯着手中的報紙，用手壓着字一個字一個字的讀過去，樣子看上去倒是挺認真。
就她那詞彙量，也不知道能看懂幾條。
但她好像總有種能自己于一處安靜下來的能力。
林明遠回過神來，文楚班上已經下課了，她背着小書包走出來。
“我們現在去哪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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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常菜館。”林明遠道。
“哦。那我會走的。”文楚跟上林明遠轉身的步伐，又接了一句，“其實不用你來接我的。”
“好啊。”林明遠也不反駁她什麽，只道，“那以後晚上一個人在家怕黑的時候也不要跟着我。”
林明遠只提了這麽一句，文楚卻不知發散思維想到了什麽，立即加快了腳步，深怕被他甩掉了似的跟上來：“不要不要，我不要一個人在家，我要跟着你。”
文楚這麽說着的時候，臉上神情極其嚴肅，仿佛那是天大的一件事一樣，林明遠轉頭，看到她緊張的樣子，不禁又在心裏暗自笑了一下。
傻。
轉眼出了校門，文楚又問：“今天去的人都有誰呀？”
“我家裏人。”
“你家裏都有些什麽人啊？”文楚不依不饒。
“我奶，我小姑姑，還有……”
林明遠說到一半突然不說了。
文楚轉頭，“嗯，還有誰？”
“還有我大姑姑一家。”林明遠不知想到了什麽，神情突然變得煩躁起來，“一群傻逼。”
他這麽說着的時候，眉頭緊皺，嘴角下垂，或許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他此時帶着多大的戾氣。
文楚本來想問他大姑姑對他不好麽他為什麽突然心情這麽差，但聽到後面一句話就什麽都忘了，只皺起眉來道：“你幹嘛罵人？罵人是不對的。”
林明遠說：“你懂什麽，這叫宣洩心情。”
文楚說：“心情不好的時候也不應該罵人，我心情不好的時候從來不罵人。”
林明遠說：“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傻？”
文楚莫名其妙又被他說傻，頓時大聲反駁道：“我怎麽傻了？”
林明遠譏諷道：“教室外站個人也看不見，別人都留意到了，就你跟個傻子一樣還在聽課。這麽沒有警覺性，我看你以後長大了就等着被人賣吧。”
這麽一場大段嘲諷說過去，林明遠本來以為文楚會反駁的，但走了一段路，居然沒有聲音。
林明遠轉頭去看文楚，只見她神色黯然下來。
林明遠挑眉：“怎麽不說話？”
“我真的很傻麽？”文楚擡頭看他道。
……
林明遠無語，這傻子，居然聽了進去。
“我媽媽也這麽說過，說我以後會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
額，林明遠這下真的沒有話說了。
他轉頭打量文楚，見她背着書包低着頭神色傷心的往前走，她今天穿着紋路複雜的民族風上衣，下身是一條米黃色的裙子。
“裙子還蠻好看的。”林明遠随便挑了個話題開口道。
“嗯，我阿姨給我買的。”
文楚沒有明說，但林明遠已經猜到了，她口中的阿姨，很有可能就是她的後媽。
“就是那天，媽媽的同事誇我裙子好看，我說是阿姨買的，結果媽媽發了一頓脾氣，說我就這麽容易被人收買，長大了會被人賣。”
……
林明遠心想，這還真是你的風格啊。
“你在別人面前替你後媽邀功，你媽當然會生氣了。”林明遠道。
文楚語氣憤慨：“那不然怎麽說？做人當然要實事求是！”
林明遠這下算是徹底無語了：“好好好，你就實事求是去吧。”
放學的路上，都是接到了小孩的家長，人聲洶湧，車馬喧鬧。文楚走了好一段，都沒說話。
其間林明遠一直不停的打量她，也不知道她那一套“實事求是”、“不能罵人”之類的價值觀是從哪裏學來的，但以陳阿姨的脾氣，也可想而知她和她磨合的有多艱難。
正走着，林明遠突然看到前面一家快餐店。
他摸了摸褲兜裏常備的零花錢，突然問文楚：“想吃麽？”
“啊？”文楚正低着頭一個人傷心中，貿然聽見林明遠發問，不知道他在說什麽，便擡起頭順着他的視線望過去。
這麽一望，就看到了前方黃色廣告牌上血紅血紅的“麥肯基”三個字。
其時年代尚早，A市這種小地方，從來就沒有過一家西式快餐店，在那時，不知是哪家的商人有遠見，搶先在A市開了第一家西式快餐店。雖然後來随着年代改朝換代，市場更疊，肯德基和華萊士相繼入駐，這家西餐店最後也因為生意慘淡而關門，但在當時，這家西餐店在衆人眼裏還是很搶手的。
文楚擡起眼望過去，她從來沒有吃過麥肯基，自然是想吃的，但是。
“一會兒不是要去家常菜館吃飯麽？”文楚問。
“誰知道他們幾點才開飯。”說到這裏，林明遠語氣又變得不善起來。“到底吃不吃？”
文楚頓時眼神變得期待起來，“吃。”
林明遠帶着文楚走進麥肯基。
“想吃什麽？”
“你知道什麽好吃嗎？”文楚問。
林明遠搖搖頭。
他們都沒有吃過，但貨架上的廣告圖片看得到：漢堡是兩片圓形的面包夾着一堆生菜條，薯條就是一盒炸土豆條，旁邊還配了個土豆仔的動畫。
文楚指指漢堡，說“我要那個”。
林明遠點點頭，說，“行。”
然後轉頭對服務員說，要一個漢堡。
文楚頓時一驚：“你不點嗎？”
“嗯，我不餓。”林明遠道。
“那我不要了。”
文楚又轉頭對服務員道，“還沒有收錢，可以不要的，對不對？”
她平時跟着陳青去超市退東西時，會見到服務員不樂意的眼神，所以此時也擔心服務員不樂意她取消訂單。
林明遠看着她小心翼翼咨詢服務員的樣子，心裏覺得有點好笑，“就點啊，為什麽不要？”
“你帶我來的，結果你自己不買，光給我買，我不要。”文楚覺得自己很有道理，說話理直氣壯的。
林明遠知道她的某種奇怪的執拗又上來了，只對服務員道：“要一個漢堡。我來付錢。”等付完了錢，又轉頭對文楚道：“就嘗嘗，嘗個鮮。”
漢堡上來的很快，用一張印滿麥肯基的防油紙包着。
林明遠擔心路上會遲到，轉頭對文楚道：“我們路上邊走邊吃吧？”
文楚說：“好。”
等到拿了漢堡出了門，文楚拆開防油紙，先舉起手遞給了林明遠：“你要不要嘗嘗？”
林明遠看着她此時乖巧的樣子，想笑她，但又覺得心裏好像有什麽東西在悄悄地冒泡，終究還是道：“不用了，你自己吃吧。”
文楚點點頭，拿起漢堡啃了一口。
林明遠問：”好吃嗎？”
文楚：“好吃。”
林明遠看着她一邊啃漢堡一邊走路的樣子，又問：“現在心情好些了嗎？”
文楚沒反應過來：“啊？”
林明遠說：“你剛剛不是心情不好麽？”
聞言，文楚有些呆滞。
文楚平日裏心情不好的時候多了，可是每到那種時候，都會被陳青一句“哭什麽哭”給打住，然後默默一個人在心裏發洩情緒。
而現在，文楚轉頭看了看林明遠，又看了看手裏的漢堡，一時之間沒有說話。
林明遠也不真的期待文楚回答他的問題，見文楚停了下來，就說：“吃啊，發什麽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