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家常菜館很快就到了，林明遠進了門，報了包間號，就直接輕車熟路的上樓。
文楚手中的漢堡還沒吃完，她将它包好，收進書包裏，“剩下的晚上回家吃。”
林明遠點點頭。
進了包間，包房裏已經坐了一堆人了。林明遠推門進去，先叫了一聲“奶奶”。
“喲，明遠來啦，快進來，把書包放下，餓了吧？”陳青一邊招呼林明遠，一邊把文楚拉過去，“來來來，文楚叫，奶奶。”
文楚站在桌前，眼前的老奶□□發花白，慈眉善目，文楚莫名就對她很有好感，乖乖的叫了一聲“奶奶”。
“哎呀，這是文楚？怎麽長得這麽可愛呀？”桌子對面的奶奶還沒來得及回應，已經又有一個女人插了進來，盯着文楚誇張地感嘆道。
文楚不知眼前這喜慶的女人是誰，她轉頭望向林明遠。
【我小姑。】
林明遠遠遠地朝她對嘴型道。
文楚頓時收回目光，甜甜一笑道：“小姑好！”
“好好好。”不知是小姑天生就自帶喜慶氣質，抑或是人格外熱心，總之聽了文楚的這句招呼，她居然轉頭對那名頭發花白的老人道：“诶，媽，你看文楚這乖巧勁，可以考慮待會紅包給大一點。”
陳青聽了忙上前揮手道：“不要不要，要什麽紅包啊。”
然而奶奶已經将紅包拿了出來，遞到文楚手裏：“文楚，收好。”
文楚不好意思接：“不要了，奶奶，不用的。”
“聽奶奶的話，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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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家将紅包重重往文楚手裏一放，文楚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收，擡頭看了看陳青，陳青猶疑了一下，還是說道：“那拿着吧，要說謝謝奶奶。”
“謝謝奶奶。”
“唉，客氣啥。”
又一陣閑聊招呼過後，文楚将陳青拉到一個安靜的角落，“給，奶奶給的紅包。”
從來都是說好，要是收到紅包的話，就給陳青保管的。
陳青将紅包收到自己的包裏：“乖，去寫作業吧。”
餐館的飯桌有一點油膩，文楚擔心作業本沾上油漬，鋪了張草稿紙才将作業本放上去，然後開始寫起來。
沒一會兒，林明遠也拿着書包過來，在她旁邊坐下來。
他也有作業要寫。
兩人于遠處的一陣喧鬧中，安靜的默默寫着作業。
林靜去了趟洗手間，回來看到兩個小不點排排坐寫作業的景象，覺得好笑，抓了把瓜子跟看國寶似的邊嗑邊笑道：“诶，哥你看，這兩小家夥這麽吵鬧的環境，居然還能寫得下去作業。”
……
林明遠聽了心中暗嘆道，你當誰都是你呢小姑。
林國政原本在和陳青聊天，聽了自家妹妹的聲音看過來，憨憨笑道：“是啊，多虧了文楚帶着林明遠學習，不然他平時哪有這麽安靜？”
……
林明遠更無語了。
沒過一會兒，林靜又問道：“诶，大姐怎麽還沒來？不是說好的六點嗎？”
“對啊。”說話間，林國政神情忽然有些恍惚，但轉眼又作沒事人道：“可能是路上耽擱了吧？”
文楚注意到，林明遠便在此時擡了一下頭，那一瞬間，臉上一慣無所謂的神情多了些敵意。
文楚沒有多想，低下頭去繼續寫作業。
六點半的時候，服務員進來了一次，問說好的六點半上菜現在要上嗎。
林國政拒絕了，說再等等。
七點的時候，服務員又進來了一次。
大家都看着他，看他要怎麽決定，便在此時，一對衣着華貴的中年夫婦走了進來。
林靜頓時站起來，招呼道，“大姐，姐夫，你們來了啊？”
“嗯。”林靜口中的那位“姐夫”表情似是不耐煩，随口應了一聲。
林國政這時走過去對服務員道：“可以上菜了。”
又轉過去對林燕和鄭寬和道：“大姐，姐夫，你們先坐，菜很快就上上來了，媽，你也去桌子上坐。”
林靜本來就是個自來熟的人，此時自然也幫着林國政張羅：“唉唉，明遠，文楚，別寫啦，作業收起來，回家再寫，吃飯了。”
第一個幹鍋仔雞很快上上來。
服務員拿着打火機将火點燃，把幹鍋放在火鍋架上。
酒精爐中的火幽幽的燃着，包房內一時之間有些安靜。
畢竟是林國政的主場，最後仍舊是林國政先開口：“诶大家都是一家人，客套話就不說了，等了這麽久估計大家肚子都餓了，來快吃快吃。”
沒有人動筷子。
靜默之下，林國政只能從小孩子這邊入手：“文楚啊，明遠，快吃啊。”
大家都沒動，文楚不敢動，她轉頭望了林明遠一下，林明遠倒是無所謂的掰開了筷子，就去夾鍋仔。
林靜也拿起了筷子：“吃啊吃啊，媽，夾菜吃，姐姐，姐夫。”又去看陳青，“嫂子也吃。”
于是大家這才七七八八的動起筷子來。
文楚也夾了一塊雞腿肚子到自己碗裏。
不知道為什麽，文楚總覺得氛圍有些奇怪。
自從那對衣着華麗的夫婦走了進來後，屋子裏的人數明明是變多了，但氛圍卻是更尴尬，沒有之前熱鬧了。
桌上的菜依次上上來，飯桌上的轉盤也轉過一圈，林國政對陳青使了個眼色，陳青拿起面前裝着酸奶的杯子，便跟着林國政一起站起來。
林國政帶着陳青走到萬淑芳的面前，“媽。”
先前那個慈眉善目的老人應了一聲：“唉，國政。”
“媽，這是陳青，以後就是一家人了。”雖說林國政此前也帶陳青見過萬淑芳，但酒桌上，這樣的敬酒和客套話總是必不可少。
“好好。”老人拿着自己的杯子站起來，“陳青啊，國政他們倆爺們命苦，明遠一出生就沒了媽媽，國政也沒了媳婦，孤單了挺久，沒人照顧他們，但是這過日子，總是要有人相互扶持才好走一點。”老人說到這裏，和陳青碰了一下杯，“現在看有你陪伴他，我也放心了。”
或許是那句“相互扶持”觸動了陳青，陳青聽了，聲音便有些顫：“媽。”
老人擡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好了，喝。”
老人一揚杯子，陳青點點頭，也喝下一大口酸奶。
老人坐下以後，林國政又帶着陳青去到另一邊。
“大姐，姐夫。”
不知道是出于什麽心理，那一對衣着華麗的夫婦總是慢半拍才回應林國政。眼下他們站了起來，但臉色卻有種風雨欲來的陰沉，好似完全忘了這是一樁家人範圍內的喜宴。
林國政上前一步，“這是陳青。之前帶她回家的時候你們沒回來，所以這是第一次見。”
中年男人仍舊是一副鼻孔看人的模樣，但中年女人不一樣，說話的好歹是自己親弟弟，她還是試圖開口寒暄了一下：“弟妹現在在哪裏工作啊？”
“在建設銀行。”陳青回道。
那個中年男人先前不肯開口，這下聽到陳青的回答卻發話了：“銀行不錯，工作穩定，再不濟也不至于靠着個不靠譜的男人。”
此話一出，席間都靜了一秒。
文楚看向那個中年男人，她那時才小學一年級，學的詞彙不多，直到很久以後，當她再回想起這個場景時，才能知道，這個男人此時臉上的表情，就叫做傲慢。
林國政端着酒杯臉色一時有些發白。
林靜聽不下去了，倏地站起來：“姐夫，你這樣說就不對了，你要是不喜歡我哥，你們就幹脆別來，不然別人誠心誠意請你來吃飯，你在這兒冷嘲熱諷的，倒人胃口。”
林靜本來就是個有話直說的性子，再加上性格爽朗，這番話她其實從他們進門就在醞釀，此時說出來已經是忍了很久了。
但這麽一說出來，場面未免有些失控。
林國政連忙開口道：“林靜，坐下吃飯，沒你的事。”
林靜朝他甩了個白眼。
林國政端着杯子勉強笑道：“總之，吃了這頓飯，就是一家人了，我這杯白的就先幹了。”
中年夫婦臉色讪讪的，沒再說什麽，喝完了敬酒，這一茬就算過去了。
接下來的席間，真是怎麽怎麽都不自在。
或許只有文楚和林明遠不受影響，仍舊在各吃各的。
沒過一會兒，中年男人自己也受不了了，出去接了個傳呼信息說有急事要走，大家自然不會攔，于是中年女人便随着中年男人一起離開了。
文楚看着那個中年女人離開，她身上帶着成套的翡翠，幽幽的發着綠光，看上去說不出的疏離。
他們一走，似乎也将包房裏的別扭尴尬也一路帶走了。
等他們一離開包間，林靜頓時嗤了一聲，“走了好，哥，你下次幹脆就不用請那兩人來，鬼才要看他們臉色。”
老人就坐在林靜旁邊，另一個畢竟也是自己女兒，看大家這麽鬧分歧她心裏也不好受，拉着林靜道：“你少說兩句。”
一旁，林國政喝了口飲料，“哪還有下次呢。”
是句慨嘆，也是句自嘲。
包房外，西裝革履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下了樓梯：“早就說不來，你偏要來。”
“好歹是親弟弟啊。”
?“親弟弟怎麽啦？沒本事的東西。”
林國政早年窮困潦倒的時候，他就不愛和他來往，後來林國政開起了小賣部，稍微周轉的過來了，他還是看不起他。
“好了好了，你最有本事了，A市三中的副校長。”中年女人安慰道。
中年男人被她哄得一笑，這才繼續往下走，“說好了哈，下次不來了。”
?“好好好。”
包房裏，雖然走了一對人，但氣氛反而變得更自在，大家吃飯的吃飯，聊天的聊天。
文楚雖然剛剛那通對話什麽也沒聽懂，但不知為什麽，她就是突然有些低落，此時只是用筷子戳着碗裏的青菜，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突然，一個丸子落到了自己碗裏。
文楚轉頭，是林明遠夾的。
文楚又低頭看了看碗裏的魚丸，是剛剛轉盤轉的太快，她屢次想夾卻屢次掉落的魚丸。
“吃吧，別想了。”林明遠說道。
文楚點點頭，将魚丸送進嘴裏，“好。”
吃過晚飯以後，林國政結完賬，一家子人走出餐館。
本來可以直接打的回家，但老人家堅持“飯後百步走，活到九十九”，加上大家又順很長一段的路，于是一夥人便決定散步回家。
家常菜館在A市最熱鬧的一條街上，出了餐館，各種小店鱗次栉比。
前面陳青、林靜和老人不知在談論些什麽八卦，聊的熱火朝天。
林國政似乎也在和林明遠講着些什麽事情，不知不覺文楚就落在了最後。
走着走着，文楚突然留意到旁邊一家飾品店。
她走進去，趴在一個玻璃櫃臺前。
“小妹妹，有什麽想買的？需要我給你介紹嗎？”
店主是個二十來歲的少女，頭發挑染了一撥紫色，左耳上七個耳釘。
文楚搖了搖頭，“我就看看，行嗎？”
“行，那你看。”
店中白熾燈的照耀下，櫃臺裏的那輛錫身汽車模具，可以說是在閃閃發亮了。
不知道他會不會喜歡。
文楚又看了看标簽價格，五十。
這并不是文楚可以承受的數量級。
能力不足的情況下，對待現實，只有妥協。
文楚有些黯然的走出飾品店。
然而，一走出飾品店，文楚就傻眼了。
文楚剛剛是随便一瞥就看到了那個汽車模具，一時興起才走進了飾品店，沒有和任何人說。
然後現在，她回到大街上，大街上已經一個人都沒有了。
文楚朝着他們剛才走過去的方向，緊着追了幾步，還是見不到任何熟悉的人影。
文楚頓時有些害怕。
她并不是不記得回家的路，事實上，雖然她對林明遠家的路不太熟悉，但從學校到林明遠家的路她是會走的，而從學校到家常菜館的路，她也知道怎麽走，所以其實現在，就算沒有人和她一起，她也可以先回學校，然後自己回家。
可是讓文楚難過的并不是不記得路，而是那種似曾相似的被抛棄感。
因為父母離異，文楚常常在爸爸家和媽媽家之間穿梭。
有時，她剛被人送到目的地，再一回頭，爸爸已經不見了，而媽媽還沒有來，就是那種孤身一人的被抛棄感，讓她此刻異常難過。
好似無論任何時候自己都是多餘的、累贅的、沒有存在感的。
文楚走着走着，眼眶就有點紅。
下一個轉角就要到了，他們是往哪個方向走的呢，文楚不知道。
正難過間，文楚一擡頭，前方有個高大的身影正站在路燈旁，路燈将他發胖的身子拉得斜長。
是林國政。
文楚一時之間有些呆愣，“林叔叔。”
“唉，文楚，逛完了啊？我剛剛見你進了一家飾品店，怕你出來找不到人着急，就在這等你出來。”林國政朝文楚走過來，又道：“去飾品店看中什麽啦？有沒有什麽想買的？”
文楚搖搖頭，“沒，就是随便看看。”
“有想買的就跟叔叔說，叔叔給你買。”
“好。”
文楚跟在林國政身後向前走，不知為什麽，她突然覺得心裏踏實了許多。
或許，也不是那麽沒有存在感。
又轉過一個路口，前面的三個女人仍舊不見身影，不過遠處的路上卻有一個少年正在往回走，好像在找誰的樣子。
文楚仔細辨認了一下，是林明遠。
認出了他，文楚心裏反而突然有些緊張，她靜靜的等在原地，心裏有一種預感——
果然，沒一會兒，林明遠就到了她面前：“你去哪了？”
文楚：“沒去哪啊。”
“沒去哪怎麽突然就不見了。”林明遠沒好氣地道，“知道自己怕黑怕一個人，就跟着大家好好一起走，別走散了。”
他的語調是譏諷的，他的眼神是不屑的，可是他的關心也是真實的。
文楚靜靜看着他，臉上突然有笑意。
林明遠見她一副被聖光籠罩的安詳表情，心中覺得不妙，道，“你怎麽這副表情？”
“林明遠。”文楚叫了他一聲，“謝謝你。”
林明遠覺得她莫名其妙，“你怎麽了？你被鬼附身了？”
文楚瞪他一眼，“你才被鬼附身了。”
街道上陸續有行人來來往往。
剛才的紅包給了陳青，文楚現在身無分文，可是走在A市的晚風中，她突然覺得自己莫名富有。
作者有話要說： 困成了狗，本章和上一章待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