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其後就是葬禮。
葬禮那天是個陰雨連綿的雨天。
殡儀館在郊外，離市區有着半個小時的路程，文楚一大早起床就和林明遠搭了出租趕去殡儀館。
靈堂內，零零散散的擺着幾個花圈，因為林國政自己開小賣部，也沒有同事之類的來吊唁他，只有林明遠的奶奶萬淑芳和林明遠的小姑林靜來看他。
奶奶趴在棺材上，哭得已經發不出聲音來了。
林靜自己聲音哽咽，但還要安慰老人，“媽，別哭了，小心身體。”
老人不為所動，大顆大顆的淚水從那雙早已渾濁的眼睛裏湧出來，爬過臉上的道道溝壑。
林明遠慢慢走過去，“奶奶，別哭了。”
文楚轉頭看他，他這樣安慰着萬奶奶的時候，臉上一點哀傷的表情都沒有，只是無神。
好像自從那天在醫院，他哭過那一場以後，他就收拾好了所有的情緒，只是無動于衷。
萬奶奶聽到林明遠的聲音，背影一頓，轉過身來撲抱住林明遠：“明遠，明遠啊，我可憐的孩子。”
老人一邊抱住林明遠，一邊捶了捶自己的胸口，大概是胸口有點呼吸不暢：“早就跟他說了讓他不要幹了，以前是經濟條件不好……”
老人還沒有說完，林明遠突然抓住她的手臂：“奶奶，他答應了我不幹的。他答應了的。”
老人一頓，反應了一會兒，“那怎麽還是出了這種事？”
林明遠無言以對。
聽警察局的叔叔說，林國政這次的交易地點在國康大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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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接到了消息沖進房間的時候，房間裏只餘一個買主，在這名買主的身上并未發現髒物。
他們懷疑毒品還在林國政身上，便立即追了出去。
林國政并沒有甩他們太遠，警車從城東追到城西，警笛聲繞着A市嗚嗚地響了半個小時，眼看着就要追上的時候，林國政乘坐的那輛奧拓突然一個轉彎撞上了迎面而來的一輛大貨車。
城西毗鄰國道，常有貨車經過。
就這樣，那輛奧拓上的司機當場死亡，林國政昏迷送至醫院搶救無效死亡。
林明遠看了一眼棺材裏的林國政。他頭上的傷口已經縫合，殡儀館的人也已經為他做過儀容整理。
他此時看上去安靜祥和。但卻不是林明遠所熟悉的樣子。
相比他的安靜，林明遠更希望他此時能跳起來，大叫一聲“兒子”，又或者，像他對待不那麽親近的人的時候，露出憨厚親切的笑容。
但都不可能了。
人活一世，相伴一時，這就是最後的再見了。
身後有東西輕輕置放的聲響。
林明遠回頭，是文楚，只見她搬了個長凳過來，“你坐下陪他吧。”
林明遠愣愣的坐下，他想不通，“文楚，他那晚答應了我收手的。我和他拉鈎上吊，他從來不對我食言的。”
文楚聽他說話，也陪他坐了下來。只要他說話，她都願意安靜聽的。
“可是你說，”林明遠的聲音有氣無力，“他現在這樣，是不是他的報應？”
或許他的問題對于一個七歲的小女孩來說太過深刻，文楚沒有回答他，卻突然嚎啕大哭了起來。
陸陸續續有幾個人來看林國政，留下幾句安慰的言辭。
殡儀館的工作人員也偶爾過來找陳青商量一下殡儀選項。
不多時，兩個衣着華麗的人走了進來。今天是停靈，大家都盡量着黑色服裝，獨這兩人，仿佛是怎麽豔麗怎麽來，男人穿着一件藍白格紋T恤搭配西褲，女人則是一條寶藍色連衣裙。他們身後跟着一個殡儀館工作人員樣貌的人，搬着一個碩大的花圈。
大概是就地買的。
林燕和鄭寬和走到萬淑芳身邊，喚了一句“媽”。
萬淑芳擡頭，看到他們并沒有什麽太大的情緒波動：“來了啊？”
陳青也靠過來：“姐姐，姐夫。”
“過來買了個花圈，放在哪？”鄭寬和問道。
陳青說：“就靠着那些放吧。”
“聽到了嗎？”鄭寬和轉頭吩咐那個扛着花圈的殡儀館工作人員道，“就放過去吧。”
工作人員依言照做。
棺材前，萬淑芳還在拿手帕抹眼淚，林燕走上去拍拍她的肩膀道：“媽，別難過了。節哀順變。”
鄭寬和吩咐完殡儀館工作人員走過來跟着附和道：“是啊，媽，國政幹這種生意就要做好準備發生這樣的事啊。”
林靜就坐在萬淑芳旁邊，剛才見林燕和鄭寬和進來了懶得跟他們打招呼，就一直沒動作，眼下聽到這句話，擡頭不可置信一樣的看了鄭寬和一眼。
鄭寬和看了一眼棺材中林國政的遺容，嘆了一聲：“這都是他的命。”
老人家聽不下去了，看都不看這兩人一眼，只有氣無力道：“燕啊，要不幹脆以後你弟弟的事，你就別出面了，你、你家裏人和他不和，我沒意見，你只要不出來給人心裏添堵，我這把老臉就謝謝你了。”
林燕心裏頓時心裏有點委屈，無辜道：“媽，你怎麽這樣說呢？”
鄭寬和聽了也老大不樂意，“媽，你這樣說就不對了，怎麽說林燕也是你女兒啊，你不能總這麽偏心林國政，歸根結底你是看不起我是農村出來的對不對？”
萬淑芳閉了閉眼，“寬和啊，今天是國政停靈的日子，我們就不要争執了。謝謝你帶來的花圈，沒什麽事的話不如你就先回去吧。”?鄭寬和聽了心中不爽，還想再說什麽，林靜站起來叫了一聲“姐”，林燕想了想，還是把鄭寬和拉走了。
出了殡儀館，到了院子裏，鄭寬和一把甩開林燕的手，臉帶煞氣，“憑什麽？本來就是老子更有本事。”
林燕上前拍拍他的背，如此前許多次一樣的哄他，“對對，你最有本事了。”
鄭寬和哼笑，“有本事讓他也混個校長當當，還不是只會去販毒。”
說話間，天邊烏雲堆積，翻湧缱绻。
停靈過後便是火化，工作人員走過來欲推走棺材，萬淑芳撲在棺材上不肯讓他們動手。
聲嘶力竭的哭聲，這樣的場景工作人員見得多了，其中一人走上前去：“老人家您冷靜冷靜。”
萬淑芳只當沒有聽見。
林靜也上前勸她，“媽，別為難人家工作人員了。”
未果。
所有人都束手無策的時候，林明遠突然上前了，“奶奶，放手吧。”?或許是孫子的聲音讓老人找回一絲理智，萬淑芳轉過頭：“明遠啊。”
“奶奶，放手吧，總是要送走的。”
老人家楞了一下，沒一會兒哭得更厲害了，“明遠啊！”
林明遠走上前去抱住她，朝工作人員示意，可以推走棺材了。
彼時，文楚就在林明遠旁邊。
她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後，都想不通為什麽林明遠那時可以那麽冷靜。
出了停靈堂，拐過一個走廊，就是火化室。
林靜攙着萬淑芳，一夥人跟在棺材後面走向火化室。
到了火化室外，工作人員就不讓他們再往前走了。
只能在室外看着，看着棺材被一步步推進去，推進那個火紅的焚屍爐。
那個過程，對于所有人來說，都被拉得緩慢。
焚屍爐裏的火苗，好像燒的并不只是棺材，也是站在火化室外的一群人的心。
火苗還在燒蹿，突然，林明遠推開了工作人員。
事情發生的太突然，上一秒還好好的，工作人員毫無防備，根本攔不住他，就那麽看着林明遠跑進了火化室。
林靜不知道他想幹什麽，想要跟着跑進去，卻又被工作人員攔下了。
眼看着林明遠跑到了焚屍爐前，林靜心突然揪起來：“明遠，回來！不能進去！”
而林明遠也真的就在焚屍爐前停下了。
他摸了摸褲子口袋，從裏面摸出一個黑色的小巧的物體，扔進了焚屍爐。
他動作太快，別人都沒有看清，但文楚知道，那是一個黑色的傳呼機。
她早上出門前親眼看他從家裏的儲物間翻出來的。
工作人員很快奔進去，将林明遠帶出來。
林明遠站在火化室外，看着大火越燒越燃，知道這就是真的最後一面了。
爸爸，你犯的錯你帶走，接下來的事情，我自己一個人扛。
窗外下起雨來，雨點打在窗上，噼噼啪啪。
走廊末尾有哭喪婆不知在為哪家的親人哭喪——
【留也留不住，
急匆匆就上了路。
今生無緣，
來世再做我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