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050

金克斯聽見手機響鈴時,她正縮在裝滿了水的浴缸裏。

畢竟是給人用來洗澡的, 比不了大海, 也比不了社區游泳館, 她以人類的形态委委屈屈地蜷縮在水中, 睜着眼睛, 隔着水, 看着浴室天花板上的浴霸燈光晃晃悠悠,她甩了甩腦袋,在水面上退出一道波浪,然後溢出陶制浴缸, 嘩啦啦地潑灑在地磚上。

鈴聲乍然響起,把她吓了一跳,她倏地從水中坐了起來, 然後看向被她放在洗漱臺上的手機。

這一刻, 她仿佛看見了在手機屏幕上緩緩擡頭的佐伯伽椰子。

然而《維羅納》激昂的音樂不斷循環, 就算自動挂斷,也還會锲而不舍地繼續唱起來, 看來撥打電話的人非常有耐心。

她平複了一下心情,從浴缸裏出來,順手扯下架子上挂着的浴袍披在身上,頂着濕淋淋的頭發,一手從洗漱臺上拿起了手機,另一手握在了浴室的門把手上,她閉上眼, 像是給自己加油鼓氣一樣,輕聲喊着“一二三”,數完“三”之後,她扭開了門,閉着眼睛,憑着直覺,沖到了自己卧室的床上,用被子将自己捂住。

她這時才睜開眼睛,呼出一口氣,也不看來電人是誰,就直接滑動屏幕接通了電話。

“金克斯?”

那邊傳來了一個好聽的聲音,盡管通過電流傳來的聲音都會或多或少有些變化,但金克斯還是聽出來對面的人是查爾斯。

她呼出一口氣,在空間有限的被子裏仿佛擴大了數倍。

而電話對面的查爾斯卻皺了皺眉。

斯派洛從他腳邊走過,然後兩下蹿到他的大腿上盤坐着,神情倨傲地看着查爾斯打電話,查爾斯這個電話打了五六次,對面才接通,而且開口不說話,而是仿佛劫後餘生一般的喘氣。

“金克斯?”查爾斯皺着眉問道,“你怎麽了?”

金克斯用被子将自己裹得更緊了些,盡管心髒正在劇烈跳動,但金克斯在表面上仍是能做到平靜如水,毫無波瀾:“我看完了日本的撞鬼片《咒怨》。”

查爾斯一愣,随即想到了金克斯發的那兩條短信。

“查爾斯,我撞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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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害怕QAQ”

最後那個“QAQ”的含義他前兩天才知道,是亨利告訴他的,很多小女生都會用這個三個字母來表示哭泣。

雖然電話裏金克斯的聲線非常平穩甚至冷靜,但他還是腦補出了金克斯睜大了一雙眼睛,眼淚從她的眼眶中争相湧出的樣子。

他咳了一聲,然後說:“……你害怕?”

“害怕。”金克斯面無表情且非常誠實地說,“我之前在水裏躲了好久,現在在被子裏。”

“……”電話那邊靜默了幾秒鐘,随後她聽見了查爾斯一聲低低的笑聲。

好像是融融春意擊破了橫亘了整個冬季的冰封,讓她的心跳稍稍和緩了一些。

她整個人捂在被子裏,雖然眼前一片漆黑,但她還是眨了眨眼睛,然後說:“我沒想到這部片子真可怕,每個進入這棟房子的人都被伽椰子纏住了,還有個人躲在被子裏,但是伽椰子還是從被子裏冒……”她的聲音猛地頓住。

她現在就窩在被子裏。

“沒事,金克斯。”查爾斯想着天不怕地不怕的金克斯此時此刻縮在被子裏打電話,不由得嘴角輕輕揚了揚,他将聲音放得更低了一些,像是給小孩子講床頭故事一樣,“我跟你說個故事吧。”

金克斯握緊了電話,從被子底下往外探出了半個頭,緊張兮兮地往外望了望。

“什麽故事。”她問道。

“我撞鬼的故事。”查爾斯笑着說。

金克斯:“!!!”

“別緊張。”查爾斯低低地笑着,他一只手握着電話,一只手輕輕地撫摸着斯派洛背上的毛,輕聲說,“我還沒有去教會學校上學的時候,是在家裏,由我父親對我進行啓蒙教育。那個時候,除了美國,幾乎全世界都在打仗,我有時候會看報紙,每當報紙上報道了歐洲哪裏哪裏淪陷,有多少人去世,我在睡夢中都會夢見他們,他們的村莊在飛機轟炸中毀于一旦,他們的親人在集中營中一批一批地走向死亡。”

金克斯知道,他說的是二戰。

“金克斯,你知道,我的能力是能進入別人的思維,我可以窺探每個人的所思所想,也可以用我的意志,去控制他人的意志,甚至,是讓一個人徹底地死亡。”他頓了頓,然後又将聲音放得很輕,“但是,這并不是完美無缺的能力,當我入侵別人的思維時,別人的喜怒哀樂包括痛覺,都會全部反饋在我的腦中。”

金克斯聽得入神,甚至沒有察覺自己已經屏住了呼吸。

“比如你,金克斯,在你還小的時候,我是說,洛斯卡沃斯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查爾斯笑笑說,“我知道那次經歷并不愉快,可是那卻是我入侵他人思維時最感覺到輕松愉悅的一次,我可以聽見海豹鳴叫,我可以感覺到陽光曬在肌膚上的輕柔觸感,還可以感覺到你每天在這片海域中游弋,心情輕快得就像在唱那種吹着口哨的小曲兒。我那時就知道,洛斯卡沃斯的不是海怪,是一個純潔到沒有裝下任何海洋垃圾的海洋智慧生物。”

“但是,我小時候所體會到的,是一種當時的我無法理解也無法釋懷的沉重。”他呼出一口氣,似乎在尋找形容詞,去形容他尚還年幼時的種種惡夢,“我感覺到了自己皮肉和骨在爆炸聲中分離,我感覺到了毒氣塞滿了我的呼吸道,我感覺到了坦克的履帶從我的身上碾壓過去。那個時候,我覺得,我就是一個死了無數次的鬼魂。”

金克斯握着手機的手收緊了一些。

查爾斯揉了揉斯派洛的額頭,他看着斯派洛享受般地眯起眼睛,笑了笑:“但是我活過來了,金克斯。”他柔聲道,“所以沒有鬼了。”

金克斯放松了攥緊手機的手。

“安心睡覺吧。”查爾斯說,“今晚不會有伽椰子來鑽你的被窩。”

金克斯聽着他帶着笑意的聲音,也跟着笑了笑,自從六秒詛咒解封,她開始去努力學習各種表情,笑容她是跟着查爾斯學的,輕輕上翹嘴唇,盡管還有些生疏和不自然,但至少也有不少人能認得出來這是個笑容了。

“澤維爾教授。”她開口叫了一聲。

對面的查爾斯笑着說:“查爾斯。”

“查爾斯。”她改口得非常自然,“後來的第一次見面,你在我的思維裏感覺到了什麽。”

盡管她沒有說明白,但查爾斯還是知道她指的是鮑德溫谷倉書店的那次見面。

斯派洛打了個呵欠,然後在他腿上埋頭睡着了,此時書房的時針已經指向了晚上十一點零四分,整個澤維爾學校大多都已經沉入了睡眠,只有查爾斯和他的臺燈尚還醒着。

“你從未變過。”查爾斯說道。

金克斯也不知道為什麽查爾斯說出這句話時,她感覺到了仿佛回到大海中的那種安然舒适感,她将臉埋在了松軟的枕頭裏,聽着床頭櫃上的鬧鐘秒針滴答滴答,胸口處暖烘烘的,像是仰面浮在海面上,由陽光溫柔地撫摸。

查爾斯挂斷電話之後,看着屏幕上的通話時間輕輕笑了笑,他剛放下手機,就聽見大門處傳來一陣響動,他擡頭看過去,瑞雯上半身探進了屋內,有些揶揄道:“大晚上的,老年人居然也會打這麽長時間的電話。”

查爾斯嘴角微微一揚:“哄小姑娘睡覺。”

瑞雯嘴一撇:“你現在的這個表情,跟你年輕時候一模一樣。”

“是嗎?”查爾斯眨了眨眼睛,摸了摸自己的臉,“居然能用‘年輕時候’來形容,我覺得我并沒有那麽老。”

瑞雯啧啧兩聲:“我大概知道你是在哄哪個小姑娘睡覺了。”

查爾斯挑了挑眉。

“查爾斯,亨利說過你似乎想要跟她談一談的。”瑞雯雙手環抱在胸前,靠着門框站着,“所以現在,你的‘談一談’指的是‘談戀愛’嗎?”

“戀愛?”查爾斯笑了笑,“我不知道。”

“查爾斯.澤維爾會有不知道的事情嗎?”瑞雯問道。

“不會。”查爾斯看着手機短信箱內清一色的顯示着“金克斯”的信息,說道,“但有不願意知道的事情。”

金克斯第二天是盯着一雙濃重的黑眼圈去上課的,在學校大門口的時候差點被史密斯女士攔住,以為她又故态複萌,畫了煙熏妝。

彼得對金克斯的黑眼圈很是好奇,在中午聚首食堂吃午飯的時候,他看着眼神呆滞,不斷用金屬叉子戳餐盤裏的披薩的金克斯,終于忍不住,問道:“金克斯你是熬夜做題了嗎?”

金克斯才終于回過神來,看了看他,然後又低下頭:“不是……”她用金屬叉子叉起一塊披薩,然後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事兒似的停下了動作,看向彼得和正在埋頭吃午飯的哈利與瑪麗簡。

“呃……我有一個朋友。”金克斯面無表情地說,“她會因為一個電話而睡不着覺。”

哈利和瑪麗簡停下了動作,擡頭看向她,瑪麗簡皺了皺眉:“因為一個電話而睡不着覺?誰打來的電話。”

金克斯想着查爾斯,開始形容:“一位教授,非常博學,幾乎沒有他不會的東西,無論是數學、物理學還有心理學。”

她一邊說,嘴角稍稍翹起,眼神中充滿了憧憬與敬佩。

而此時,與她同坐一張桌的三人也都猜出來了,金克斯的這位朋友,就是金克斯本人。

“金克斯。”瑪麗簡非常嚴肅地說,“你也很優秀,你一定會成為他那樣的人。”

“所以。”哈利接了下去,“不要通宵刷題。”

“傷身。”彼得聳了聳肩,說道。

金克斯:“???”

三人一番健康教導之後,話題又拐到前一天的社團活動各自社團想出了哪些“讓哈裏斯先生大吃一驚”的點子。

哈利所在的科學社是打算做一個無人機表演,每臺無人機上都挂着“歡迎哈裏斯先生”的橫幅。

瑪麗簡所在的校報打算做一個“為哈裏斯先生寫情書”活動。

兩人說完之後,一同看向金克斯和彼得。

彼得皺了皺眉:“我們交響樂團……”

金克斯面無表情:“要去借《羅密歐與朱麗葉》的戲服,打扮成劇裏的人物來奏樂。”

瑪麗簡點點頭:“據說哈裏斯先生擔任戲劇社社長期間憑借這臺話劇拿過獎。”

“嗯。”彼得揉了揉眉心,“可是為了能達成‘讓哈裏斯先生大吃一驚’的目的,我們團長決定全體反串……”

瑪麗簡:“……”

哈利:“……”

彼得繼續說:“因為金克斯是社團裏個子最高的女生,所以她會扮成羅密歐。”

“那麽,彼得你是朱麗葉?”瑪麗簡問道。

哈利挑眉笑笑:“你覺得彼得可能是嗎?”

“當然不是。”彼得嘆了一口,“我會扮成蒙太古夫人。”

瑪麗簡:“……”

哈利:“……”

“是的。”彼得自暴自棄,“羅密歐的媽媽。”

金克斯面無表情地看向彼得:“媽媽。”

彼得一臉的生無可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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