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結束一家人的溫馨皁膳後,裴翊先去處理昨晚那批賊人,讓王大進城去請官兵來押人,同時順便将他回歸的消息送回蘭家,讓岳父岳母也能放下心來。

鄰居們也是要通知的,尤其是擒獲的那群賊人還需要葉家大叔、大嬸來指認,确定沒錯後半山腰上的居民也才能徹底安心。

總之,待裴翊處理好一切瑣事,其中還包括岳父岳母親自前來确定了他的平安無事,有時間坐下來與母親和媳婦仔細說起過去雨年多來在他身上所發生的事時,已是三天後了。

簡單來說,一切就和裴母所想的差不多,當年裴翊被人設計陷害落入軍中後,在他表明身分以及被人陷害之事卻仍得不到自由時,不願做一個逃兵的他就只能接受事實去從軍。

然後,拜他身手不錯,識知精明,謙默自守,腦子又好使等原因,他在軍中也算是如魚得水,不僅受長官賞識,還屢建奇功,僅兩年的時間就弄到一個六品校尉的武官軍銜,只是一切還得等朝庭正式封賞下來才算。

至于秦家商團的人當年去了城外兵營為何找不到他,那是因為負責征召他那一批新兵的長官突然接到緊急命令,沒時間将他們這群民兵送到歧州城的新兵營去,便直接帶着他們動身趕往關城的原故,因而秦家人自然也就找不到他了。

裴翊說的很簡單,而且專挑在軍中的趣事來說,戰事都是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就帶過,但要在短短的兩年時間,從一個被人陷害而從軍,而且毫無靠山的民兵爬到六品校尉之職,那絕對是他一次又一次出生入死,用血與汗所換來的。

裴家婆媳倆都不是什麽無知蠢婦,自然明白這個道理,但既然裴翊不想說出來讓她們心疼,她們也就順着他的意,聽他說說笑笑,沒有追根究底去詢問戰時那些驚險過程。

邊關戰事在兩個月前已獲得勝利,雖然偶爾還會有一些不死心的殘兵出來作亂,但大致來說戰事可以說是已經結束,因枇他在獲得長官的理解與允準之後,才會以驿騎的身分送軍情文書回京,比其它戰士們先行一步返家。

說到這兒,裴翊又順道說了那天林立進京報信晚歸之事,林立就是因為在城裏意外看見他,因距離太遠無法确認便一路追蹤他而去,結果卻因太過靠近皇城被當成可疑之人而落得被捕的下場,待他辦完正事得知此事将他從牢裏救出來時,時間已晚,兩人才匆匆出城趕回家來。

結果怎知又在山路上遇到怪異的埋伏,剛把人解決就見王大匆匆尋來,三人頓時察覺不對勁,又迅速飛奔,終在千鈞一發之際力挽狂瀾,挽救一場劫難。

裴翊說完他那方的事之後,轉而問起家裏的事,裴母便将過去兩年多家裏所發生的事一一說了出來,同時間狠狠地贊美了兒媳婦一番,把坐在一旁的蘭郁華贊得臉都快要燒起來了,不時羞窘的開口說「這是媳婦該做的」、「娘,沒您說的這麽好」、「這不是媳婦一個人的功勞,是大家的功勞」之類的謙讓語。

可是即使如此,裴翊看向妻子的目光依舊愈來愈溫柔,愈來愈深情。

裴母要的就是這個結果,所以很開心,滿臉笑容之外,眼底的笑意與欣慰也愈來愈濃厚。

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這樣的情感與幸福她沒那個福分可以得到,只願她的兒子和媳婦能夠擁有,能夠相親相愛,互相扶持,白頭偕老,那麽她此生也将了無遺憾。

「媳婦,家裏有沒有酒?咱們還沒為翊兒的平安歸來舉杯慶祝呢,今晚就讓咱們三人好好的喝上幾杯慶祝慶祝。」她心血來潮的對媳婦說。

「娘,您的身子……」蘭郁華有些猶豫。

「偶爾為之又不是常常。今天我特別高興,你就睜只眼閉只眼,別壞我興致嘛。」裴母說。

蘭郁華猶豫的看向夫君,見夫君對她點點頭,她只好起身去喚丫鬟準備酒和一些下酒小菜送過來。

婆婆今晚的心情好像真的很好,喝了不少酒,也說了不少話,等喝得約有七、八分醉意還想繼續喝時,終于被兒子強制送回房裏休息,不許她再喝。

蘭郁華在婆婆房裏侍候到婆婆确定入睡之後,這才留下青兒上夜服侍,以防婆婆半夜醒來需要喝水或如廁卻酒意未過而發生什麽意外之類的。

兒子小寶今晚自然是跟他們夫妻倆睡了,不過倒是不需要與他們共擠一張床,因為裴翊在回家的隔天便差人到城裏找木匠連夜趕工做了張小床,小床今日下午剛送來,正好派上用場。

待她回房時,兒子已在他的新床上睡得打呼嚕,夫君則半躺在床上,拿了本書冊翻看着,似乎在等她。

「娘睡了嗎?」見她進房,他放下手上的書,轉頭問她。

「睡了。」她點頭道,走到兒子的小床邊,仔細的為兒子蓋好被子,确定不會半夜翻身就被踢掉。待她做完這一切轉身時,卻見夫君側身躺在床鋪上,只手撐着臉在看她。

「怎麽了?」她問道。

「你好美。」他說。

她整張臉瞬間紅透,然後是不知所措,再接着則是拚命努力的找話題想轉移注意力。

「娘今晚好像有些奇怪,雖然是高興,但真的和平常有些不同,夫君覺不覺得?」她說。

「過來。」

蘭郁華不由自主的頓時渾身一僵,最怕聽他說這句話了,因為自從他回家後,每天晚上都會熱切與她行夫妻敦倫之事,讓她在害羞與歡喜之餘又有些吃不消,連日下來真覺得有些疲累與睡眠不足啊。

不過她可不敢抱怨,能得夫君的疼愛是多少女人夢寐以求之事,她可不能身在福中不知福。所以在微僵了一下之後,她還是舉步走了過去。

他在她舉步走來時便從床鋪上坐起身來,在她走到床邊坐下之後,立即從後方将她擁進懷中,然後下巴枕在她肩上,就這樣靜靜地抱着她,半晌沒有其它舉動。

「夫君?」她等了好一會兒,終于忍不住側頭看他,發出詢問之聲。怎麽今晚不只婆婆有些奇怪,連夫君好像都變得奇怪了?

「你剛說今晚的娘有些奇怪,和平常不同對不對?」裴翊緩慢地沉聲開口道。

「嗯。」

「你知道為什麽嗎?」

她搖頭。

「因為看咱們夫妻倆感情好,有感而發。」

裴翊說道,卻讓蘭郁華聽得一頭霧水,滿腦子的莫名其妙。

「呃,這是什麽意思?」她不如下問。

「娘剛剛不是對我說,不許我始亂終棄、朝秦暮楚、三妻四妾,如果我讓你傷心,敢對不起你的話,她以後只會認你這個媳婦,而不會認我這個兒子嗎?」

「娘她喝醉了,那是醉話。」

「不,那是真話,因為我爹就是這樣傷了娘的心,娘才會離開他,一個人千辛萬苦的将我撫養長大,也沒有回頭去找那個男人。」

這是蘭郁華嫁住裴家兩年半來,第一次聽見有關公公的事。她驚訝不已的瞠大雙眼,迅速轉身面向夫君,脫口問道:「你的意思是說,公公他還健在,娘與你并不是真正的孤兒寡母?」

「很驚訝嗎?」裴翊苦笑了一下。「其實我也很驚訝,因為一直以來我都以為自己沒有父親,他不是早死了,就是一個抛妻棄子的惡棍,根本就不配做我的父親。」

「但結果并不是?」蘭郁華覺得自己的腦袋此刻有些紊亂。

「不是。」裴翊緩緩地搖頭道。

「那是……」

「蒼天弄人。」

「什麽意思?你別賣關子了,快點把話說清楚。」蘭郁華都快要急死了。這還是她第一次對夫君如此不客氣,只是她還沒注意到而已。

「簡單來說就是娘誤會爹要再娶,将對娘的所有承諾都忘得一幹二淨,在傷心絕望之際,決定在爹對她始亂終棄之前主動退讓離開,導致夫妻倆因誤會而分離了整整二十餘年。」

「你說的是真的嗎?」

「嗯。」

「你怎會知道這件事,不可能是娘告訴你的,對不對?」

「因為我遇見我爹了。」

蘭郁華目瞪口呆,難以置信的瞠大了雙眼。「你的意思是說,你遇見了公公,這些事全是公公告訴你的?」

「嗯。」

蘭郁華又目瞪口呆了一會兒,才問他,「你怎能确定公公所說的都是真話,也許——」

「爹他孤家寡人一個,至今都沒有再娶,也沒有子女,家中甚至連個通房小妾都沒有。」

蘭郁華張口結舌,整個人都被吓呆了。半晌後,她難以置信的開口,有些結巴的問道,「你、你說的是真的嗎?這件事也、也是公公與你說的嗎?也許——」

「你可曾聽說過,在咱們朝廷之中有一位異姓王爺。」裴翊突然緩慢地開口說。

蘭郁華先是輕愣了一下才點頭答道:「項王爺。」

這位項王爺在他們大漢王朝中很有名,不只因為他是朝中唯一的一位異姓王爺,也因為他是當今皇上親口承認過的金蘭兄弟,更因這位王爺是一位龍陽君,對女人毫無興趣,聽說在他的王府後院裏連個女人都沒有,貼身服侍的也全都是小厮,斷袖之癖令人津津樂道。

也因此,即便這位項王爺已經超過十年沒出現在京城衆人眼中,有關他斷袖之事的傳言依舊未止息,在達官貴人的圈子裏更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你可知道有關他的傳言?」

「夫君指的是?」

「斷袖之癖。」

雖然這話題讓人感到有些不自在,蘭郁華還是老實的點了點頭,然後忽然之間,也不知道是怎麽了,她就像被人打了一棍一樣,渾身一震,腦袋嗡嗡作響的在瞬間瞠大雙眼,以不可思議的語氣脫口而出那突然閃過她腦袋、令人匪夷所思的一個想法。

「你的意思是說,項王爺的斷袖之癖不是真的,他之所以會不近女色的原因全是因為娘的關系……他、項王爺他、他便是公公,是娘的夫婿,夫君的親爹?」

說完這些令自己也震驚與難以置信的一席話之後,蘭郁華自個兒先驚呆的愣在那裏,然後讓她在下一刻更加呆若木雞的是裴翊的回答。

他苦笑了一下,說:「娘子果然聰明。」

腦袋,一片空白。

四周,一片沉靜。

心跳很紊亂,呼吸也有些亂,讓蘭郁華一會兒有窒息的感覺,一會兒又有頭暈的感覺。

「你先讓我冷靜一下。」她抓着夫君的手,虛弱的開口要求道,然後半躺在夫君懷中平複紊亂的呼吸和心跳,過了好一會視感覺自己終于夠冷靜之後,才又挺起身子面對夫君,認真的問道,「你剛說的是真的嗎?」

裴翊對她點了點頭。

她忍不住又深呼吸了一口氣,道:「據我所知,項王爺已經在京城中消聲匿跡了十餘年,沒多少人知道他的去向,你怎會遇見他,又怎能與他相認?你不是說在此之前你并不知道他的存在嗎?」她有一堆無法理解的問題。

「他就在麓州,邊關守将就是他。」裴翊回答她第一個問題。「至于怎能相認……你覺得我與母親長得像嗎?」他突然問道。

蘭郁華認真的打量了他一下,老實的搖了搖頭。婆婆的五官柔美,夫君卻偏粗擴,雖然有時笑起來眉眼間和左臉頰上深陷的酒窩讓母子倆看起來很神似,但老實說這對母子長得真的不像。

「因為我像爹,我和我爹長得幾乎可以說是一模一樣。,」裴翊嘆息般的告訴她。「在麓州的邊關将士只要與我父親相熟,或是見過我父親幾面的,在見到我時都是一臉呆滞的表情,然後會不斷地搖頭說真像。」

他這才告訴她之前沒與母親老實說的話,「其實我當初會決定将錯就錯的入伍從軍,有一半的原因是聽那些見過我父親的士兵不斷地議論說我與他們的将軍長得真的很像,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不知道的人肯定會以為我們倆是父子,我這才會決定去邊關見見這個人。可是像我這樣一個無名小卒要見到大将軍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我整整花了一年多的時間才有資格走到他面前讓他看見我。」

「公公他一眼就将你認出來了?」

「怎麽可能?如果我長得像母親的話,他或許能一眼認出,但是長得像他,沒有人不斷在他面前提起這件事的話,他根本就不會注意到。」

「那你們到底是怎麽相認的?」

「在戰場上,有回我軍中了敵軍的埋伏,我為他擋了一箭,他後來關注我的傷勢,知道我便是與他長得極像之人後,也沒有太在意,而是以打趣的方式随口問了我家裏的情況,在得知我自小與母親相依為命之後,又問了母親的姓名與我的生辰,才知道我竟然真是他的兒子,他在這世上竟然有一個兒子。」

「公公他不知道嗎?」

「完全不知道。」裴翊搖頭道。「母親,應該是在離開他之後才得知有我的存在,之後也沒與父親連絡将這件事告訴他,因此他根本從頭至尾都不知道我的存在。」

「公公他一直都在等母親?」

「嗯。」裴翊點頭,「聽說是找了幾年都沒找到之後,就回到當初與母親相識相戀的地方守着,期盼母親某天或許會想舊地重游。」

蘭郁華突然覺得有些心悶與悲傷。「夫君,你為什麽不把這件事告訴母親?不都說是誤會一場了嗎?為了一場誤會而讓娘和公公分離了二十餘年,老天祂太殘忍了!」說着她忍不住紅了眼眶,她想着婆婆離開王府後便完全脫離了這個圈子,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否則怎會不知道項王爺身邊連一個女人都沒有的事,一想到這裏便覺得心疼,真是造化弄人。

「不是我不想說,而是我不是當事人,想說也說不清楚,加上娘又有心疾,我怕一個說不好沒能解開爹和娘之間的誤會,反倒讓娘的心疾複發,這才不敢提。」

「那怎麽辦?咱們不能明知道是誤會一場,還讓公公和娘分隔兩地啊。」蘭郁華着急道。

「你覺得爹等了娘二十幾年,在得知娘的下落之後,他還會乖乖地待在邊關嗎?」

「可是公公不是邊城守将嗎?」

「守将不是他的職責,他只是正好待在邊城,适逢其會的替皇上解勞,才會暫時擔任守将,戰事結束随時都可以卸任。所以我算算時間,大概過不了幾天,你就能見到他了。」

「你的意思是公公會到這裏來?」

裴翊露出一臉理所當然的表情,緩慢地答道:「當然,娘在這裏不是嗎?」

裴翊所說的話僅隔了兩天便獲得證實。

這一天是入冬難得的好天氣,雪停了,太陽難得從連日厚重的雲層後頭探出臉來,照得昨晚下在庭院裏和樹梢上的白雪一閃一閃的。

裴母将乖孫小寶裹成一個粽子一樣,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張紅通通的臉頰出來見人,其它處都包得緊緊地,然後帶着小乖娃到庭院中堆雪人玩雪。

未滿兩周歲的小人兒走路原就還不穩,上身上厚厚的穿着和軟綿的雪一樣的襖子,讓他在雪地裏玩時,就像個不倒翁一,樣東倒西歪,倒下又爬起,爬起又倒下,樂此不疲的讓人看了好笑。

裴母的笑聲因而沒有停過,笑聲連連。

她愉悅的笑聲向四周飄散而去,傳到了踏雪而來的一群人耳裏,其中被衆人護衛在中間,衣着貴氣卻不奢華,長相粗犷卻又帶着一股清貴之姿,眉宇間則透着一抹化不開的憂色的中年男子,聞聲後頓時渾身一震的停下腳步。

他一停下,護衛在他周遭的五名侍衛也跟着停住步伐,一行人就這樣停在山路小徑上,聽着不斷從前方飄來的開心笑聲,偶爾夾雜了幾句諸如「小寶好棒」、「小寶好勇敢」、「小寶來奶奶這裏」之類溫柔慈愛的話語。

一行人在雪地裏站了許久,其中一名護衛終于忍不住輕聲喚道:「王爺?」

衣着貴氣的中年男子正是項王爺裴成項,裴翊的親生父親。他聞聲後骞然回過神來,深吸一口氣之後才對屬下點了點頭,一行人再度出發往前走。不過再往前十來步,上了一個小坡之後,位在路的盡頭的民房已出現在衆人眼前。

護院王大和林立一見山徑上出現一群陌生人,立刻從門內閃身而出立在院門邊,不過臉上倒是沒有什麽緊張的神情,因為兩天前少爺已事先告知過他們,這幾日可能會有客人上門,來人應該不少,而且因為是剛從戰場上回來的人,身上可能會有明顯地殺伐之氣,讓他們不需要擔心或緊張。

「是與少爺一起在戰場上出生入死的兄弟們嗎?」王大當時曾這樣問少爺,結果少爺卻給了一句令他與林立摸不着頭緒的回答。

少爺說:「你們看了就知道。」

他和林立想了半天仍沒想透,不懂少爺是要他們看什麽,又怎會看了就知道呢?

王大和林立兩人不約而同的對看了一眼,同時在對方臉上看見答案終于要揭曉的表情,有些好奇,有些期待。

來人一行共有六個人,他們愈走愈近,六個人的長相也愈來愈清楚,王大和林立突然看見被護衛在中間那個中年男子的長相時,兩個人同時愣了一下,随即迅速對看了一眼之後又再度看向那張與他們家少爺可謂長得一模一樣的臉,接着喃喃自語般的說道:「果然是看了就知道。」

一群人靠近的聲音終于引來在院子裏玩雪的祖孫二人注意,裴母直起身來轉頭看去,先是看到一群人,然後才看到站在那群人之中目光筆直、一瞬也不瞬的看着她的那個男人,那個被她藏在心底最深處,不敢去碰觸,更不敢随意去翻閱回憶的男人,頓時呆若木雞。

「奶奶。」小寶不知何時來到她腳邊,一把抱住了她的腿。

她緩緩地低下頭,神情有些僵硬恍惚,想伸手去摸摸乖孫的頭,卻發現自己全身無力,連想擡個手都擡不起來。

一雙穿着男子皮質冬靴的雙腳突然來到她面前,停在她身前。她一動也不動的看着那雙靴子,恍惚的研究着鞋面上所繡的圖案。

「爹,您來了。」

聲音來自她後方,是兒子的聲音,所以他們父子倆已經見過面,已經相認了?

也是,兒子長得幾乎與他一模一樣,說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也不為過,只要見着面,沒有認不出對方的道理。只是他們是在何時見面,怎會遇見,兒子怎麽連提都沒與她提過?

「爹。」

是媳婦的聲音,恭敬而柔和,沒有一絲驚慌、驚訝或疑惑在裏頭,平平靜靜的,似乎早有預料、早有準備的那種感覺。所以,媳婦也知道這個人會出現了?

兒子突然微彎下身來出現在低着頭的她面對,先是給了她一個充滿溫暖與安撫的微笑之後,接着便将她腳邊的乖孫抱了起來,然後便聽見他說:「爹,這是您的孫子,名叫裴熙,小名小寶。小寶,這是爺爺,叫爺爺。」

或許是因為爺爺與爹爹長得太像了,小寶這回甚至連猶豫都沒有,直接便乖乖地開口喚道:「爺爺。」

「好,好,乖,乖。」

他的聲音即便是超過二十年的時間沒聽到了,依然是那麽的熟悉,那麽的容易從中分辦出他的喜怒哀樂,只是不管是激動、緊張或傷心、難過,抑或是恐懼、害怕,她記得他的聲音之中始終從未出現過哽咽與顫抖的情緒,因為他總是說男人流血不流淚。所以,剛剛應該是她聽錯了吧?

「爺爺哭,爺爺,不哭,不哭。」

小寶的聲音令她頓時渾身一僵,猛然擡起頭來。擡頭的瞬間她還在想,這個向來流血不流淚的男人是絕對不可能會哭的,更何況是在這麽多晚輩與外人面前。

可是當她擡頭看見一張臉上布滿歲月風霜,鬓發已霜白,淚流滿面的臉時,過往的一切嗔癡怨恨似乎在都在那一瞬間随風而逝,留下的只有滿心的思念與柔情,還有濃濃的歉意。

他們都老了,不再年輕了啊,曾經他們倆是那麽地相愛,那麽地依賴彼此,結果卻因她的獨占欲與任性而毀了一切,使兩人分離了二十多年,使他這個寧願流血也不流淚的男人淚流滿面的出現在她面前,她真的覺得好對不起他。

「對不起。」她伸手輕輕地撫上他的臉,為他拭去臉上的淚水,自己卻反倒淚流滿面。

他什麽話也沒說,只是用力的伸手将她緊緊地擁進懷中,緊得就像要将她揉進他的身體裏面一樣,但她卻絲毫感覺不到疼痛或是不适,只有一種終于回家的心安感受。

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聽見兒子柔聲道:「爹,娘,外頭下雪了,咱們先進屋吧。」

她猛然回過神來,急忙從孩子他爹的懷中掙脫開來,感覺自己整張都好像要燒起來了一樣。唉,怎會忘了兒子和媳婦還在一旁呢?而且還有其它外人也在,這下子真是丢臉丢大了。

算了,不管了,還是先進屋吧。

「來,乖孫,奶奶抱,咱們回屋裏去。」她轉身伸手将乖孫從兒子手上抱過來掩飾自己的尴尬,然後率先頭也不回的往屋裏走去,迅速逃離現場。

「爹,您先進屋裏去陪娘吧,兒子先安排一下陪您上山來的那些人,一會兒就進去。」裴翊對父親說,随即又轉頭對妻子說:「郁華,你也留下來幫我。」

裴成項當然知道這是兒子為他制造的機會,立刻毫不猶豫的點頭,大步尾随妻子走進屋裏去。

「有告訴丫鬟了嗎?」目送父親的身影消失後,裴翊轉頭問妻子。

「嗯,讓她們送上茶果點心之後就全部退下,不許留在屋裏。」蘭郁華點頭道。「不過我擔心小寶在會打擾到爹娘說話。」

「不會,小寶的存在只會讓氣氛更融洽,讓娘和爹更有話題可說,還能免除尴尬。」裴翊的看法正好與妻子相反。

蘭郁華想了下自己乖巧聰明又讨人喜歡的兒子,然後點了點頭,同意了夫君的看法。

「夫君,你說娘會答應随爹回城裏的王府居住嗎?」她開口問道。

「這是遲早的事,總不可能要爹搬到山上來和咱們住吧?只怕這小院子容不下項王爺這尊大佛。」裴翊說,一頓後又疑惑的問她,「你怎麽會這麽問呢?」這麽簡單的道理她不可能不知道才對。

「雖然只在這裏住了兩年多,但已經習慣這裏的寧靜與四周的美景,想到要離開就有點舍不得。」

蘭郁華轉頭看向四周,雖然眼前只是白茫茫的一片,但卻随青皮古松,懸崖峭壁,高低起伏錯落有致,待風起一吹拂,那千樹萬樹梨花開的景色只能用嘆為觀止來形容,而這還只是四季中最清冷的冬季景色,還有春夏秋三季美景呢。

「有什麽好舍不得的,以後這裏會成為項王府的別院,你想來随時都可以來。」裴翊說。

「這是真的嗎?」蘭郁華倏然驚喜的轉頭望向他問道。

裴翊牽起她的手,柔聲對她說道:「不管你想要什麽,只需要告訴我,我來幫你達成心願。」

蘭郁華突覺眼眶發熱,鼻頭發酸,她怔怔地看着他,沙啞的問他,「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他滿臉柔情的凝望着她,緩聲說道:「你是我的妻子,我不對你好,對誰好?」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