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初遇
那是一個秋雨初晴的清晨,十六歲的何湘遇上了十九歲的淩逸軒。
那日,何湘照例前往藥鋪為爹爹抓藥。自兩年前,娘親橫遭意外去世後,替爹爹抓藥的事,就責無旁貸的落在了她的頭上。
打從她記事起,每逢秋冬季,娘親隔不了幾日,就要為父親熬藥。爹爹經年的痹症,雙腿已經嚴重變形,早幾年前就已不良于行,平常多卧病在床,形同癱瘓。
但凡陰雨天或者天氣轉涼,爹爹便要飽受折磨,疼得不行。大夫說,爹爹同時患有痛痹和着痹。此症無法根治,只能開藥緩解疼痛。
何湘很心疼父親。
何老爺年逾花甲,年事已高。他與何湘的娘稱得上是老少配。他比何夫人大了足有二十多歲。何湘出生時,他差不多已到知天命的年紀。
何老爺是個舉子,可謂滿腹經綸,學富五車。是十裏八鄉遠近聞名的飽學之士。但因身體病弱,不能為官。年輕那會為了營生,自己在家鄉開了個私塾,做了教書先生。
到後來年紀大了,身體每況愈下。只能呆在家中,靠零星替人撰寫家書,或者節日啊喜事的慶賀對聯等等諸如此類的活計,貼補家用聊以度日。
所幸,何家祖上也曾是名門望族,雖到他這一脈,已是家業凋零。然所謂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何家祖上到底是傳下了些薄産,他守着這些雖不能大富貴,得享安逸。但節儉些用度,倒也能清貧過日子,溫飽無虞。
何老爺其人可謂是典型的書呆子~愛書成癡,嗜學如命。于人情世故上頗為天真憨氣,全不懂鑽營。
在男女感情上就更不開竅了,年輕那會由着寡母幫着張羅,兼之有個舉子的名頭,倒是說過幾門親事,卻因為種種原因,都沒能最終締結良緣,開花結果。。
其實說到底還是他太不夠上心。。成天蹲在書堆裏,不會讨未來岳丈岳母歡心。說白了,就是忒不會來事~
再則,身體病弱,空有一腔學識,也賺不來舉子本該有的榮華富貴。人姑娘家琢磨得幾回,與何家結親的事也就自然而然的泡了湯。。
對親事屢屢無疾而終,不了了之,他渾不在意。本來也是為了安慰老母,全了她的心意。
母親只得他一個兒子,他上頭曾有過一個哥哥,在他之下還有過一個妹妹。只可惜都未能成年,便各自夭亡。
老話講,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他不忍拂了母親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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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他自個,一個人過也無甚打緊。私心底,他甚至覺得不成親更好,沒得拖累了人家姑娘。
他天生體弱多病,自娘胎裏出來的藥罐子。年紀輕輕,便得了痹症。考取了功名,既不能報效國家,也不能光耀門楣,重新撐起何家家業。
身為男兒,懷揣着青雲之志,卻不得不象一個婦道人家般,宅居家中。現實的不如意,多少也是他寄情于書本的間接緣由。
再到後來,他終是帶着深深的愧疚,替老母辦了後事。時年,他已近而立之年。
老母仙逝後,他幹脆絕了娶妻的念頭。自此獨自一人過活,有書做伴,倒也不以為苦,反而樂在其中。
但覺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了無牽挂甚好甚好!由此舉凡再有好心人,憐他孤苦,想替他托媒尋一門親事,他一律婉拒。
直至不惑之齡後,因緣際會,他出于善心收留了走投無路的眉氏,即何湘的娘親。
眉氏是個寡婦,到何家的時候,已身懷六甲。只那遺腹子未能存活,眉氏難産,大人九死一生,孩子卻是沒能保住。
眉氏在她人生中最艱難的時刻,得到他不計回報的幫助。一方面為了報恩,另一方面也是敬他為人君子風度,磊落坦蕩。因而執意要嫁與他為妻,以期能名正言順的照料他的生活起居。
他起初是不肯的,覺得自己大她太多,總歸要先她而去。到時候,她韶華已逝,再尋良人就難了。她本生得好姿容,能找到比他強不知多少倍的良婿。他不能白白耽誤了她。
熟料,眉氏也是個一根筋的人,下了決心便義無反顧。執意要與他為妻。且那當口,捕風捉影的風言風語漸漸地多了起來,便是他們之間清清白白,問心無愧。奈何孤男寡女同在一個屋檐下,真個百口莫辯,有理也說不清。
眉氏孤零零無家可歸,他又不能任她一個弱女子,在外流浪。他思想單純,不通世情,原本只是憐她無依,予以收留。
只道做人光明正大,仰不愧天,俯不愧人,內不愧心就好。哪想得到當真人言可畏,衆口铄金。
女人家的名節最是沾不得閑言碎語。他終歸是娶了眉氏。
眉氏勤勞質樸,溫柔賢惠。而他心性簡單,為人和善。倆人婚後舉案齊眉,相敬如賓。生活美好恬淡。
眉氏更是在婚後第四年,為他生下何湘。他老來得女,自是喜出望外。将小女兒視若掌上明珠,寵溺無比。
一家人雖過得清苦,卻是相親相愛,和和樂樂。只他的身體不太争氣,常年要喝藥。除此,再沒有不如意處。一切都好像是他的福報。
怎奈何,天有不測風雲,世事難料!
何湘的娘親,在一次為他抓藥的途中,遇上了驚馬,不幸被踩踏在地,以致內髒破裂,嚴重內出血,當場不治身死。
夫人的慘死,給他的打擊很大。萬萬沒想到,會是她先他而去。自何夫人離世後,何老爺的身體愈發的糟了。
照料他的責任便落在了,與他相依為命的獨生女——何湘的身上。何湘由來的孝順乖巧。對照顧老父親,她事必躬親,盡心盡力。
正是這天,在藥鋪抓完藥回家的路上,她遇見了他——淩逸軒。
彼時,他正由一個身形精壯,面相憨實的黑臉漢子,攙扶着立在路旁。
隔老遠,何湘便感覺到有兩道視線,緊盯着自己。其中有一道尤為強烈,灼灼迫人。
她微低着頭,目不斜視顧自前行。路過他們時,亦未有停留的打算。
可是卻有聲音喚住了她:“這位姑娘!請留步。”是那黑臉漢子。
她不得不停住腳步,納悶的擡眼看向對方。
這下她很清楚那道如鷹般盯着自己,眼神銳利得不容人忽視的目光,是出自他倆人中的哪一個了。
因為那人依舊直剌剌定定的瞧着她。。全不避諱。。。
似乎絲毫也不覺得,他這樣的行為有多麽失禮,有多麽的不合宜!
一個男人這麽不加掩飾的,盯着一個姑娘家看,實在不是君子行徑。
她心裏有些着惱。刻意不去看他,只管望着叫她留步的黑臉漢子。她安靜的立在那裏,也不說話,等候下文。
那黑臉漢子側頭看了看那人,繼而轉過臉對她言道:“姑娘莫要擔心,我們不是壞人。冒昧請求姑娘留下,實乃有事相求。唐突之處,還望姑娘寬恕則個。”
他語氣甚為誠懇,頓了頓接道:“小的張池,這是我家公子。”他說着攤開手掌對着那人比了比,神态間極是恭敬。
眼見對面這位何姑娘,看也不看自家公子一眼,張池閉上嘴,不說了。。只一臉期待的望住何湘。
。。。
何湘。。
在他懇切的注視下,何湘不得已随之看向那位公子。。。
卻驚訝發現,此人竟然生得豐神秀逸,美如冠玉。十分之俊俏。
他相貌清隽,體形卻并不文弱。相反,他體格很是高大健碩。張池身形已是魁梧,他卻比之還要冒出大半個頭去。
他着一身月白色繡暗紋的錦袍,腰系同色系繡祥雲紋的寬邊錦帶。貼身合宜的剪裁,襯得他颀長的身軀愈加挺拔,風儀出衆。
他腰帶上挂了塊極罕見的栗色黃的黃玉玉佩。一頭濃密的墨發,則由一支精致的羊脂玉發冠,整齊的束于腦後。
端看這通身的氣派,亦知其人定然出身不凡,非富即貴。
何湘心說,這人瞧着明明氣質清冷矜貴,看人的眼神卻偏生炙猛直白得甚而有些咄咄逼人。
或許,這就是久居上位的富貴公子哥慣有的作派?!
此刻,對她看過來的目光,他不躲不閃。英挺的長眉下,那雙深邃得有如子夜般的墨黑眼瞳,一瞬不瞬的瞧着她。眸光中帶着毫不遮掩的審視與探究,還有些何湘看不明白的深沉意味。
這人哪裏有半分求人相助的樣子。。
張池其實也弄不懂自家公子的意思。。。
這何姑娘是第一次見他們,但他們卻是暗地裏已關注何家十來天了。
何姑娘每隔三,四日,就要到城中的仁和堂藥房抓一次藥。算起來,不包括今天這一次,他們已見過她三回了。
而每一次,公子的視線都若今天這般,牢牢的鎖在人姑娘身上。。
你要說他這是對人姑娘有意思吧,他的眸光卻又瞧不出一般男人,見到心儀女子後特有的春&情與騷&氣。。
誠然,這何姑娘長得眉目如畫,貌美如花。是個不折不扣的美人兒。可他家公子什麽樣的美人沒見過?
不說整個梁城有多少花信年華的二八佳人,或古典幽雅氣質高貴,或明豔動人風情嬌媚的對着公子芳心暗許,癡癡戀慕。
單淩府裏頭就早有個活色生香,貌比天仙的大美人——蘭煙小姐。眼巴巴的等着公子。
再說了,公子素來性子冷淡,從來不同于那些個貪圖安逸,縱情酒色只懂吃喝玩樂的敗家纨绔般,輕浮放浪。
可要說他不是對人姑娘動了心,卻是緣何回回都要這般目不轉睛的盯着人家姑娘?
這讓張池委實想不明白。。
嗐,倘使這位憨直的黑臉大漢,知道世間還有一個詞叫做“悶♂騷”~他也就不至于這般困惑這般費解了~~
一個男人這麽關注一個女人,一個素昧平生素不相識的女人。只有一個可能:他對這個女人産生了好奇。
而男人一旦對女人産生好奇的心思,其潛臺詞就是他對這個女人感到了濃厚的興趣。通常來說,感到興趣離動心也就一步之遙,差不太遠了。
或者男人對女人萌生興趣,本質上就是動了心~起了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