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小鬼的獠牙

眼看方渡青捏着薄薄一頁紙沉默不語,張帆有些愧疚,“本來我就覺得,一等獎學金該是你拿的。”

“我還沒動,一直放在家裏,要不……還給你?”

他小心翼翼地講。

“算了,班長,謝謝你。”

方渡青搖搖頭,将張帆的成績單遞還給他。

明知兩人近十分的分差,仍然固執剝奪去她得獎的權利,甚至不惜以自己為餌,在衆目睽睽下上演一場狀似兒女情長的鬧劇。

汪桀對她還真是上心得很。

方渡青已經懶得計較自進學校以來,收到多少注目禮,和素不相識的校友擦肩而過時聽到多少自己的名字。

她照舊平靜如昔,安心度日迎來寒假。

雖然只有半個月,方渡青仍然滿足。她又失去了競争的熱情,兩手空空回了意晖閣。

時遇殊最近工作似乎頗為繁重,早出晚歸,就快失去和方渡青做夜宵之友的資格。在他終于送走局長老頭後,意外發現小姑娘已經兩晚沒着家了。

于是一個電話追過去,她接起來的時候人還是笑着的,“怎麽了?”

他脫外套的手一頓,終于等到幾天休假,回了家卻發現沒有那道熟悉的嬌俏身影,所以想也未想,就撥通了電話,聽到這句疑問的語句,竟陡然有些慌,“沒什麽,家裏沒人,所以問問。”

“我在醫院陪老方呢,快過年了。”

方渡青似乎起身走了幾步,那頭的聲響小了點,她似乎從這幾日的天倫之樂裏找到些朝氣,聲音雀躍像小鳥,“自華姐不回來嗎?要過年了,該是一家團聚的時候啦。”

挽起袖,從冰箱裏拿出菜和肉,時遇殊将手機放在料理臺上,四處找刀,還不忘和小姑娘聊天,“不知道,她前幾天在電話裏說大約只能勻出兩三天,劇組趕得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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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也想問問阿葉,年三十能不能放假,和我們一起吃個年夜飯。”

提到弟弟,她整個人都柔軟了下來,聲音也是,像在心口蘸了一道糖水。

時遇殊聽得嘴角微笑,可是他随即又皺了皺眉,“菜刀怎麽不見了……”

“……在我房裏,昨天我拿去開盒子了。”

不知該怎麽說她,那本很歡喜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時遇殊無奈邁步出了廚房,上樓,到了她的門前,“介意我進你的房間嗎?”

他這樣問,聲音有些啞然,手指捏着門把,盯着上頭挂着的一個小娃娃,十分孩子氣,就如來到意晖閣之後的方渡青。

如此半年多過去,時遇殊再去想初見時她的模樣,就有些模糊,隐約記得一張倔強又平靜的臉孔。

如此看,他倒是一個合格的飼養人。

聽到時遇殊不經意笑了聲,方渡青坐在草地上,突然覺得被雲遮掩的太陽漏出幾點日光,暖暖灑到面前,她揉了揉臉頰,問,“笑什麽?”

“不就是一個房間嗎?整個房子都是你的,還來問我。”

他聽到這句嘀嘀咕咕的話,順勢扭開了門,房間裏的布置一如初始,所有的東西還是時遇殊親自挑的,顧忌着小女孩們的喜好,現在也好好地保持着原樣,只是多了幾分人氣。

櫃子上有她随手扔下的發圈和手飾,床頭放着幾件疊好的衣裳,和被子一樣規整。

時遇殊倚在牆邊,一眼看到梳妝臺上的菜刀。

他幾步走過去,旁邊果然放了個盒子,留着個縫,透出裏面東西的半個輪廓,瞥了眼,時遇殊拿了要找的東西,就出去了。

帶好門,他才接了話,“那你呢?”

“什麽?”

方渡青被風吹得發冷,思維都被凍住,反問。

“沒什麽,這幾天好好休息。”

“好。”

方渡青回去了一趟,收拾衣物,她在醫院辦理過陪住手續後,才記起自己雙手空空。

回到意晖閣,家中無人。

想來是時遇殊也回家了,春節将至,整座城市都被飾以紅妝,即使多日白雪紛紛,也不影響這熱烈的氣氛。

簡單收拾出一個小行李箱,方渡青特意把那個盒子塞了進去,才拍拍手,準備出去。

她正彎腰穿鞋,門被拉開,帶入一陣冷風,屋內早就關了暖氣,刺得方渡青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時遇殊停下腳步,“感冒了?”

“沒,就是鼻子突然不舒服。”

揉了揉鼻尖,方渡青将雙腳塞入毛絨絨的靴子裏,仰頭看他,“我還以為你回家了。”

方渡青今天又穿了件白色羽絨服,依舊是紅圍巾,披着發,用那雙大眼睛看着他,時遇殊就忍不住順手摸了摸她的發頂,如安撫寵物一般。

那掌心還帶着溫度,方渡青沒忍住蹭了蹭。

下一刻時遇殊伸出手,把她拉起來。兩人面對面,看見她腳邊的小行李箱,提起來掂了下重量,“準備回醫院?”

“是啊,今天晚上我要去幫樓下外科的護士去告白呢。”

“……”

還真是閑不下來。

他拉着箱子,“等我下,送你去醫院。”

方渡青乖巧“哦”了聲,将手揣在兜裏,安靜等着。在心裏哼了半首歌,時遇殊就下來了,右手提了個袋子,“走吧。”

“你東西這麽少?”

“家裏不缺什麽,只是忘記帶制服回去了,防止出什麽突發事件。”

關了門,時遇殊走在前頭,方渡青看着他薄薄一件大衣,手不自覺搭在了他脖子上,探了探溫度,“不冷嗎?”

像是突然被蟄了下,那點溫度順着脈絡凝結血管,心髒突突跳了下,時遇殊側身捉住她的手,握在掌心裏一點點暖着,“你穿這麽厚還冷?”

“體質問題吧。”

方渡青幹笑幾聲,偷偷看時遇殊的臉,仍然是好看的,不像她被凍得時刻要吸一吸鼻子的狼狽。

也就忘記了她此刻是被牽着往下走的。

時遇殊低頭,看見她懵懵懂懂的模樣,彎了彎唇角。只覺得心裏的小鬼開始露出了獠牙,一閃一閃。

上了車,時遇殊先開暖氣,才開口,“下次帶個手套。”

“麻煩啊。”

方渡青将臉靠在暖氣出口處,懶洋洋嘆氣,這邊臉被熏得微紅後,又換另一邊,留一個絨絨的發頂給時遇殊。

輸入目的地後,他兩手得空,一掌蓋住她的小腦袋,将人掰了過來,饒是如此,還是護着她的脖子,待方渡青不解的目光看過來後,時遇殊才笑着捏下她熱嘟嘟的臉,“現在不冷了?”

“不冷了。”

拿手背碰了下時遇殊的,方渡青用這略顯親昵的方式回答了他。

肌膚相觸,帶來的并不僅是一份溫熱的心悸,時遇殊深深看了方渡青眼,覺得小姑娘真是撩得沒心沒肺,他別過頭,借窗外一幕幕的風景來稀釋想要更親近的念頭。

時遇殊送走方渡青,回了老宅,帶着滿身風雪之氣,卻看見一個不請自來的男人,正問自家的阿姨讨茶喝。

“郁觀樓你很閑是不是?”

輕叱了聲,時遇殊脫下鞋,走到他面前,坐到另一側,打量他眉目間明顯的倦色。

“哪能啊,現在來你們家喝茶都不行了嗎?”

揉了下眉心,郁觀樓十分無奈,“你知道這種節日都是萬家團聚的日子,我一個孤家寡人,難免遭受攻擊,尤其是我媽,你知道她的性子,天天耳提面命。”

給自己倒了杯熱茶,捧在手裏,袅袅熱氣也化不開郁觀樓眼底最深切的那一點背。這麽多年交情,時遇殊自然明白郁觀樓心裏的過不去,沒接話,安靜喝了一會茶,等到身上暖和許多才起身,拍拍他的肩,“我上樓換衣裳,中午叫阿姨做你喜歡吃的菜。”

郁觀樓擡眼,笑了笑,“那就不客氣了。”

這一天正遇上時父時母在外拜訪親友,不能及時回家,只有兩個男人索然無味吃着飯,即使桌上菜肴豐盛,時遇殊和郁觀樓都有些心不在焉。

一人想着如何追回前妻。

一人想着如何壓住心中蠢蠢欲動的小鬼。

煩亂的思緒繞了幾繞,郁觀樓放下筷,頗為正色地問時遇殊,“喝酒嗎?”

“可以陪你。”

于是又像小時候那樣,跑到藏酒的倉庫抱了兩瓶陳釀,只是如今再不需要偷着藏着,大大方方抱到飯桌上。

找來兩個酒杯,時遇殊感嘆,“外面風雪大,正好喝點溫酒。”

“不過我不想陪你一醉到底,悠着點,晚上我要去醫院?”

斟酒的手頓了頓,“你去醫院幹什麽?”

“找人。”

郁觀樓來了幾分興趣,把酒杯推到時遇殊面前,那一抹香就漸漸撲入鼻端,“找哪家的小護士啊?”

只是聞着那酒香,在心中想了想那個小姑娘,時遇殊就有點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意味,他端起輕呷了口,将話語也染上醇厚的氣息,“找一個小姑娘。”

還沾着三分笑,沉沉地十分動人。

觀察了片刻時遇殊那過分鮮活的表情,郁觀樓突然悟了,這是鐵樹開花流水有意了,他抛去自己內心的糟糕情緒,一心想從時遇殊身上挖出點東西,“您這是……”

“少管閑事,先把你自己那一堆家事處理好了。”

根本不上鈎,時遇殊舉起杯,對郁觀樓挑了挑眉,滿是得意之色。

“靠……”

暗自罵了句,郁觀樓還是和他輕碰了下,飲盡杯中酒,心裏清楚,時遇殊既然不想說,應不是心血來潮起的意,還想在心裏多揣一陣日子,釀出點未來的影子了,才敢付諸于口。

畢竟他自小到大都是一個死磕到底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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