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那個地方

方渡青正混在護士堆裏一起叽叽喳喳吃晚飯的時候,時遇殊電話來了,她一點都沒想到,嘴裏還吧唧吧唧着,就接了起來。

“喂……?”

他就站在醫院岔路口,心平靜氣地問,“你在哪?”

趕緊把飯順了下去,方渡青覺得時遇殊八成明知故問,“醫院啊。”

“……我也在。”

“你來幹嘛????”

小姑娘聲音瞬間拔高了八度,時遇殊皺了下眉,這明顯的推拒似乎告訴他不請自來的行為多麽蠢。

自省了會,方渡青記起上午自己似乎漏了一句嘴。

難道堂堂NFSA的副局長也有閑心,摻和這種少女心滿滿的事情嗎?

“來……看熱鬧的?”

她接了杯果汁,咕嚕嚕喝着,等時遇殊的回答。

他卻迅速從那聲響中判斷出了些什麽,“在食堂?”

“哎?”

“我來找你。”

電話挂得幹淨利落,方渡青鼓着腮幫子不知所措。

她咬了會吸管,看見門口匆匆走來一個人,穿着灰色大衣,眉目是好看的,可惜表情不太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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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得朝他招招手,“時遇殊,這兒。”

許久沒聽小姑娘字正腔圓叫自己的名字,聲音拉長着像撒嬌,他的神色就一步步雲銷雨霁了起來,最後踱到方渡青跟前,又是照例摸了下她的頭。

這一動作引來了方才還積極獻策的小護士們熱辣的視線,來回掃過兩人,時遇殊悠然自得,趴在桌上那人卻覺得溫度一節節攀升,她扯了下他的衣袖,“出去說。”

晃到門外,方渡青抱着手臂,斜眼看他,“就叫你這個禍水不要來了,等會人家臨時喜歡上你了可怎麽辦。”

這般扯淡的理由,她信手拈來,還滿是對他的不滿,時遇殊卻聽得眼眸含笑,他附和了句,顯然也沒當真,拉着她往小公園裏走,“家裏沒人。”

“當我是寵物呢,無聊了就來順順毛。”

小聲嘀咕了句,方渡青偷偷看他,走在前頭的男人只信步緩緩,也有一種天成的美感,大概因為職業緣故,軀體的線條極好看,将普通的灰色大衣撐得有棱有角,白白招惹眼光。

“現在倒會吐槽我了?剛見面的時候一口一個時局,恨不得把距離拉開萬丈遠,最好平生不見那種。”

窘迫地摸摸鼻子,方渡青也沒想到時遇殊在這月圓花好的時候翻舊賬,她邁了一大步,和他并肩,靜靜看路燈在地上描繪出的影子。

“那個時候,我都沒想過自己的未來會是什麽樣子的,或許颠沛流離,或許一輩子都這樣投機取巧。老是自我掙紮的人,怎麽有心情去對每一個人笑呢,除非是客人。”

走到小水塘前,冬日水中植物枯了一片,只有幽幽池水和從天上灑落的星輝。

方渡青站在圍欄外,垂着頭看自己的影子,模糊拓在水面上,被風一陣陣攪散,如她此刻的心湖,“但是你不同于其他人……”

“哪裏……不同?”

時遇殊就站在她身後,話語間沉沉壓抑着的呼吸聲都近在咫尺,他覺得心髒已經移到了喉嚨口。

“就像……我的第二個爸爸。”

“……”

方渡青沒有察覺到,某人內心狠狠一動的小鬼,被她三言兩語戳死了,還死不瞑目。

三十前一晚,時自華回家了。

她似乎有些累,丢了行李,拍拍時遇殊的肩就上樓補眠了。

過了會,郁觀樓竟也找上門,他神色急切,“陳如許打電話說她姐姐一天一夜沒見人了,通訊全斷。”

“報警了嗎?”

“報了,但我不放心。”

“行,去門口等我。”

把車鑰匙扔給郁觀樓,時遇殊去換衣服,顧忌着他方才拍門時的動靜,加快了速度,幾分鐘後兩人就上了路。

“先去哪?”

“找陳如許。”

時遇殊默不作聲,将車速調到限制內的最大。

只是沒想到,方渡青也在那。

她拿着平板,右手劃拉着屏幕,和陳如許頭碰頭說着話。

小姑娘不是什麽壞人,所以朋友有事求助立刻來了。

只是那毫不保留的熱切看得時遇殊有些膈應,他停了車,眼看郁觀樓拉走陳如許,順手牽走了方渡青。

她眼神望過來,沒有意外,“你來了啊。”

“還挺大方。”

他作勢誇獎她,眉眼深深。

莫名讀出一點不悅,方渡青摸了摸鼻子,“陳如許打電話說他姐姐不見了,作為好朋友,我肯定要來幫忙的。”

這正經的小模樣讓時遇殊很是滿意,不過,視線落到她指尖的時候,他仍是蹙了眉,“不是讓你戴手套嗎?”

“……”

她目光四處游移,看到時遇殊羽絨服上的口袋,立刻将手塞了進去。

是暖和的。

低頭看地,方渡青滿足開口,“不過今天似乎會下雪。”

“你們研究出什麽了?”

時遇殊順手捂住了她通紅的耳朵,直直看着她。

不得不擡起頭,方渡青搖搖頭,“不好說,陳如許已經聯系了所有他姐姐認識的人,都說沒見到,那只能是……”

最壞的結果。

時遇殊看了眼遠處的郁觀樓,替他嘆口氣。

“小殊。”

郁觀樓在呼呼風中叫兩人,陳如許也看過來,一眼就被定在原地。

他以為不認識的兩人,竟然并肩而行。

方渡青的左手仍在時遇殊的口袋裏,右手縮在衣袖裏,整個人成小小一團,就像被時遇殊牽着走來。

到郁觀樓面前,他先開了口,“她是個極有分寸的人,不會做出這種讓家人擔心的事,那就只能是……報複了。這些年,她經手的報道不少,能構成動機的也不少。單靠我們幾人,無法快速排查的。”

明白郁觀樓的顧忌,警.察辦事不力是注定,如果擡出家裏身份施壓,兩人都不願去做。

“我叫局裏幾個兄弟來。”

時遇殊言簡意赅,“你把圈定的當事人資料發來就是,明天就要過年了,至少要讓她回來和家人團聚。”

陳如許被觸動,低頭沉默。

往日陽光清秀少年蒙了塵,方渡青于心不忍,伸手拍拍他的背,出聲安慰,“沒事的,至少你心裏的牆不能倒。”

“嗯。”

陳如許笑了笑,雖然有點疲憊,朝時遇殊伸出手,“謝謝你,小殊哥。”

握住他的手,時遇殊回了句不用謝,然後順手牽羊拐走了方渡青。

将人帶到車上,時遇殊開始打電話。

方渡青安靜縮在一邊,取暖,她餘光裏瞥到後座有一件時遇殊的黑色大衣,趴在座位上夠到自己手中,攤開裹住了自己。

沒事可做的時候,瞌睡蟲大力反擊。

陪陳如許跑了一上午的腳也開始作亂,方渡青覺得昏昏欲睡,在她徹底睡過去之前,不忘在手機上打出一行字,晃給時遇殊看。

——我先小睡會,有事叫我。

正側頭說話的時遇殊,微微揚了下唇角,伸手碰了碰方渡青的臉,她俨然已經瞬間入睡,身子微微起伏。

方渡青是被餓醒的。

睜眼時,身邊沒人,她開了窗,發現車停在了NFSA大樓前。

天空正不吝啬地撒着雪花。

剛探出頭看了片刻,就覺得冷氣充盈口鼻,倒是徹底不困了。

重新躺回車裏,方渡青兀自發着呆,電話來了。

“小姑娘,睡了這麽久不餓嗎?”

“……你知道我醒了?”

方渡青四處在車裏找監控,聽到時遇殊笑一聲,“剛在樓上,我看見你的腦袋了。”

“上來吧,一起吃飯。都下午三點了,你也挺能睡。”

“啊”了一聲,方渡青很是沮喪,為自己說的好聽卻不出力的行為。

趴在車窗上看了下威壓重重的大樓,方渡青揪着頭發,甕聲甕氣地,“我不想上去。”

靠在窗口,時遇殊盯着自己的跑車,刨根問底,“為什麽?”

“我曾經在這度過六天五晚,那些記憶并不友好,所以,很抱歉。”

方渡青聲音悶悶的,時遇殊也就不再吭聲。

幾分鐘後,有人敲門。

“時局,南邊四家也排查過了。”

“好,辛苦了。”

聽到時遇殊聲音有些啞,方渡青又覺得坐不住,可真的要上去,她心裏始終懸着一個結。

“那……”

時遇殊剛開口,方渡青打斷他,聲音又快又利,“你辦公室在哪?”

“……五樓盡頭。”

剛想問問小姑娘是不是逞強,她就挂了電話。

時遇殊揉了揉眉骨,無奈地笑笑。

握着拳,方渡青将羽絨服帽子豎起,遮住了大半張臉,當然被門下安保攔住,她解釋了下自己要找的人,安保大叔滿眼不信任,方渡青一橫,“那你打內線去問吧。”

通行令來的比電話早,方渡青也沒看下巴快掉的大叔,自顧自進了電梯。

剛站穩,方渡青就發現,狹小的空間裏還有兩人,一人她不認識,另一個人卻是當時受審訊時那個嘴碎的記錄員。

她下意識別開頭,不想正面撞上。

然而——

“NFSA不允許遮擋容貌,不知道麽?”

那聲音,極為刺耳,響起在耳邊。

方渡青抓着衣角的手一緊。

聽到那人重複了一遍,方渡青幹脆掀了帽子,直視過去,“我不是這裏的員工,來找人而已。”

一瞬沉默。

被盯了數十秒後,方渡青聽到一聲驚叫,“你不是那次的小孩麽……”

“什麽?”

另一人也開口,加入這場談話。

記錄員洋洋得意,“就是一個偷渡者,你看不出吧,這麽小的年紀,也做和那些人一樣的勾當。”

內心蘊着一團火,偏偏無處消融。

只因方渡青無法反駁,所有的話都必須咽下去,和着血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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