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說粗魯都是擡舉
捏着手中的卡,方渡青定定看着面前的醫院。
清晨時分,風微微涼,她從頭到尾都換成了最不起眼的黑色,才朝門口走去。
汪氏企業的私人醫院,每年接待病人不過幾百位,若不是有周游章給她的貴賓卡,方渡青連第一步都走不出去。
富貴人家,果真任性。
避開了安保的視線,方渡青刷過卡,踏入裏頭的大道。
這裏更像個園林,滿滿江南味道,只可惜季節不讨喜,植物沒有蔥茏之氣,剩那些精致的建築屹立在肅殺冬日。
方渡青在心裏默念着地址,左右環顧着找自己今天的目的地。
費了半個小時,她才通過電子地圖找到了高級病房。
居然是在長廊的房間裏,做複古裝飾,她看着紅木門,深深吸了口氣。
裏頭有說笑聲,她聽了聽,擡手敲門。
“誰啊?不是說不用過來了嗎?”
一道男聲不太耐煩地響起,并沒有立刻開門的意思,将方渡青誤認為忙于釣金龜的小護士。
她又敲了敲,手下力道重了些,聲音就有些來勢洶洶。
裏頭靜了片刻,腳步聲漸漸靠近,“我看看是哪個不長眼的,把汪大少的話當耳邊風……”
門被拉開一小條縫,方渡青擡手卡住,迎上對方錯愕的眼神,她淡然開口,“陳齊憾?”
那人更加意外,“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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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找你談談。”
方渡青讓了一步,并不關心病房裏的人是誰,她只聞到一股淡淡氣味,不像香水,也不是來自一步之遙的陳齊憾。
那種涼薄帶着尖銳的味道,似乎有些熟悉。
此刻無暇多想,方渡青眼看陳齊憾一動不動,她皺了眉,卻聽到陳齊憾笑着開口,“這位姑娘,我都不認識你,你叫我談談,我就要出這門嗎?”
他的眼神有些冷,是這些公子哥最擅長的一個技能,笑裏藏刃,表面功夫總是做得讓人挑不出任何錯的。
“陳先生,你自己做了什麽事,自己應該清楚,需要我來提點你嗎?”
越看越不喜這纨绔的模樣,方渡青忍下不耐,也用同樣的眼神還了回去。
陳齊憾掃了她好幾眼,确認這個小身板不過就是個小女孩,還有膽量站在這裏出聲嗆她。他拉開了門,做邀請狀,“好啊,來來來,我們進來談,怎麽樣,要給您上一壺茶不?”
瞥了他一眼,方渡青真的走了進去。
只是看清床上那人的臉,她臉色迅速沉了下去。
汪桀披着黑色大衣,雙手枕在腦後,饒有趣味看方渡青生生剎住了腳步,一雙大眼睛只是盯着他。
“好久不見了,小姑娘。”
他送了個很是流氓的口哨,方渡青轉了身,看陳齊憾,“出去談。”
從剛才的對話裏嗅到點端倪,陳齊憾這下再也不肯依方渡青,他看了汪桀一眼,“喲,認識呢?”
“豈止。”
舔了下唇角,汪桀終于露出今天第一個真心實意的笑,他更顯惬意,“也別出去了,讓我當個聽衆呗,住院的日子無聊得很。”
言下之意是把方渡青當笑料了。
陳齊憾立刻哈哈笑出聲,“你這人還真是禽獸。”
下一秒,他衣裳被人拽住,一言不發的方渡青拉着陳齊憾徑直往外走,可惜她人瘦,沒什麽力氣,脖子上冒出幾根青筋,也沒将陳齊憾拖出幾步,反而被氣急敗壞的他一掌掼到門背上。
聲響不小,幸虧有冬日衣裳的緩沖,但方渡青還是無聲呲起了牙,看陳齊憾的眼中燃了幾點火。
他們這群公子哥,談不到一塊就愛摔人。
說粗魯都是擡舉。
方渡青拍了拍屁股,大大方方拉過紅木圈椅坐下,下巴昂了昂,“行,坐這談是吧。”
一個禽獸兩個禽獸也沒區別。
想到方葉岚,方渡青咬咬唇,強迫自己要冷靜,可惜汪桀從不讓她安心,眼看方渡青坐下了,他将被子一掀,作勢要下床,朝的是方渡青的方向。
她不由起身,又快又急,椅子唰地在地上拉出一道刺耳的長聲。
“怕什麽,給你倒茶呢……”
汪桀似笑非笑,指了指桌上的茶壺。
“我自己來,就行。”
方渡青重新坐下,只覺得以前汪桀給自己留下的陰影過深了,不言不語,麻利倒了一杯茶。
汪桀又開口,“給我也倒一杯。”
方渡青看過去,他眼神再自然不過,就靠在床尾。
“陳先生,我想跟你談談。”
別過頭,方渡青選擇直接切入主題。
陳齊憾覺得看戲還沒看夠,自然搖搖頭,“談話也得有誠意,我今天來就是陪我兄弟的,那自然你也得好好照顧他,我們才有得談。”
茶水很燙,方渡青掌心快燒起來,更旺盛的是她的情緒,恨不得一杯熱茶就潑了過去。
以前做神棍的時候,必須看客人臉色說話。
後來不做神棍了,時遇殊事事順着她,她也就撿起了從前的性子,面對這倆纨绔子弟,動了肝火。
做錯事的人是她嗎?
不是。
做錯事的人是方葉岚嗎?
也不是。
罪魁禍首還如此嚣張,方渡青沒有了慢慢談的念頭,笑了笑,盯着陳齊憾,一字一句利落吐出,“陳先生,你是權貴子弟,何苦和一個小男孩過不去。就算你們興趣相投,算是靈魂上的知音,這份感情就一定要發展下去嗎?還是說你在做那檔子事之前,完全沒有考慮過別人的身體,若是這樣,您還真是個不折不扣的禽獸。”
方渡青讨伐的神情很認真,每句話都又重又怒,左手不得不捏着扶手,來維持面相上的冷靜。
被她噼裏啪啦一通話砸暈了,陳齊憾愣了愣,和似笑非笑的汪桀交換了個眼神,瞬間明了。
又是這厮,惹了禍潑自己一身腥。
他多少也知道研究所的事,每月支出的醫療費用還打的他的名號。
陳齊憾頓了頓,“小姑娘,你情我願的事,你插什麽手?有資格麽你?哦我想想,若是他不樂意,你也不會孤身一人來這裏了。”
小臉白了一瞬,方渡青很快鎮定下來。
“我是他姐姐……”
“所以你為他好?呵……別說了,我生平最讨厭打着這種旗號的長輩,虛僞又惡心。”
“所以呢?”
方渡青平靜反問。
“所以你也不用和我廢話了。”
“我也不想,陳先生,我來,是想說以後研究所的事,阿葉不會去了。”
汪桀動了動,陳齊憾立刻看他一眼。
他沒什麽表情,手指搭在床尾圍欄上,慢悠悠敲着。
這人又在打壞主意了,陳齊憾心裏有數,看了方渡青一眼,多了幾分不易察覺的可憐。
惹誰不好,偏要惹汪桀。
人可是連同一個大院裏的父輩親友兒媳婦都敢往家裏藏的混世魔王。
說出目的,方渡青放松許多,她深深看陳齊憾一眼。
怨恨是有的,卻不敢大肆宣洩。
她顧忌着自家傻弟弟,情窦初開,撞上一個纨绔公子哥,注定沒好結果。
方渡青誠然不是完全的“我做什麽是為你好”的那種長輩,她心裏藏着幾分愛屋及烏,不願完全将陳齊憾作為出氣筒。
你情我願,是事實。
方葉岚悶葫蘆的性格和老方一脈相承,除開專業上的工作,餘下時間不愛說話,方渡青猜測他并未将自己的身體情況告知陳齊憾。
這種放低到塵埃裏的愛,最讓她心酸。
方渡青準備起身離開,汪桀自顧自走到桌前,給自己斟了杯茶,臉色越發不悅。
陳齊憾看這風雨欲來的趨勢,想出口留人。
方渡青卻是一人都不看,順了下耳邊碎發,就要推門走。
汪桀松了手,玻璃杯徑直砸到地上,碎得痛快。
幾點茶水濺上了方渡青的靴子,她聞聲回過頭,看見汪桀負着手看她,笑容陰測測的,“我替他回答了,研究所不去也可以,以後你們的醫療費用自負吧。”
方渡青一半身子已跨了出去,外頭的風毫不客氣吹向她,思緒都凍結了片刻。
如果治療費用被停,方渡青目前并沒任何積蓄可以支付,若是借錢,可選的對象也不過兩三人,還都是她不想欠人情的人。
權衡了片刻,方渡青頭都疼。
一時立在門口不知所措。
陳齊憾趕緊拉住汪桀,在他唇邊小聲說了句,“悠着點,你要露陷了。”
不甚在意,汪桀很是受用方渡青此刻咬着唇的模樣。
她沒後盾,無法痛快說出狠話。
汪桀和陳齊憾兩人并肩站在一起,看在她眼裏,又是一陣刺。
汪桀偏要乘勝追擊,“你們還有三天就要開學了,還有閑心在這鬧事,小姑娘,不夠理智啊。你以為自己一人能擔起多大的責任?”
“所以呢?”
她擡頭,指了指陳齊憾,“阿葉為了他不顧身體,我就能放任了?”
汪桀舔了舔唇角,“哪怕方葉岚因為他死了,也沒你半分插手的餘地。”
方渡青眉梢一跳,顫抖着揚起手。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麽,那個忌諱了許久的字,被汪桀毫無表情挑釁說出口,心火就直直燒了起來,再也壓不下去。
見慣了糾纏的女人,汪桀一眼看出她要幹什麽,冷笑了聲,伸出右手,直接将她推出了門外,并沒刻意收斂力氣。
方渡青沒防備,陡然跌坐在地上。
這下實實在在磕到了,小腿往下麻木地疼,連帶着風一起呼呼灌入脖頸處。
汪桀就那樣俯視着她,眼神有三分狠,七分涼。
方渡青打了個冷戰,突然覺得很委屈。
拐角處突然出現兩道人影,餘光裏看不分明。方渡青伸出手,撐在地上想起身。
聽到一道熟悉的聲音,“嘟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