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锱铢必較

“軍大?”

“機械系……”

張帆張着嘴,半天合不攏。

比方渡青好不容易來學校更讓人驚訝的事,是她的志願。

她坐在那裏,右手閑閑搭着,左手翻着試卷。

“可是你手還沒好吧……”

“嗯,不影響聽課。”

張帆覺得,比起那個對獎學金不冷不熱的方渡青,現在的她,莫名多出幾分韌性。

對學習,她從來不計較。

現在卻有了明确的目标,開始锱铢必較地彌補過去沒來得及做的事。

可是……

一個女孩子去什麽機械系呢……

張帆搖搖頭,拿起英語筆記本,還是他的外國語大學比較溫柔。

方渡青低着頭,右手無意識撫過錯題集的封面。

嘗試着捏了捏,仍有些隐痛。

高考之前,一定要好起來。

如果不能按時痊愈,即使冒着再度傷筋挫骨的危險,她也要寫完試卷。

軍大是通往研究所的最佳捷徑。

既然阿葉出不來,她就去找他。

到了四月末,空氣裏隐隐出現了一絲熱意。

比這還燥熱的,是人心。

難得聽到一次林砂枝的八卦,方渡青幹脆借着複查的名義翹了課,陪她吃甜品。

女人吃甜品,大多為了寬心。

方渡青是為了填肚,也不客氣,點了五六個小蛋糕。

林砂枝捧着一杯奶茶,神魂游走天外。

“幹什麽?”

“我特意翹課也不是為了看你發呆的。”

咬着小銀勺,方渡青笑她。

“哎,你別笑我了,我心裏亂的很。”

林砂枝托腮,雖然努力做出愁苦的模樣,眼神卻明媚如三月春光。

方渡青猜了猜,多半是萌動真心了。

“看上誰了?”

“……”

“我猜錯了嗎?”

方渡青彎了彎眼睛,喂了顆草莓到林砂枝嘴裏。

“不過氣色看着是好了許多,真可愛。”

她摸了摸林砂枝的臉,做調戲狀。

“……”

将頭猛然磕到桌上,林砂枝悶悶地,“可是那人不喜歡我啊,不喜歡我。我都明裏暗裏告白許多次了,他總是打太極。”

“還有誰看不上我們林大模特?”

林砂枝被周游章介紹到新東家後,身價直升,可以說是躍到圈子一線。

就憑這張臉,還拿不下一個男人嗎?

方渡青真心實意地和林砂枝一同困惑着。

“你也認識。”

林砂枝擡起頭,直勾勾看方渡青,臉紅,眼卻勾人,是那種不自覺地風情。

方渡青簡直要彎了,還保持着一分神思來猜測人選。

想來想去,兩人交際圈重合并不多。

“難道……”

“是……”

“周哥哥?”

最後三個字落,林砂枝臉快燒起來。

方渡青了然,又拉長了聲,“原……來……是……他……呀……”

“嗯,就是他。”

林砂枝坦然承認,心裏全是歡喜的氣泡,“不知道是不是每個女生都有英雄情結,當他把我從以前那個泥濘不堪的地方拉出去的瞬間,我就覺得……似乎看到了新生活。不是那種矯情意義上的,就是覺得以後每天都有了可以期盼的東西。”

“可是,他不久後就走了。”

“離開了公司,還退出了這個圈子。”

“我現在每次找他,他都在旅游的路上,又不敢過多打擾。”

方渡青聽着,卻沒有附和什麽。

她一直知道周游章很招人,作為舞臺上的偶像,他是閃閃發光又十分克己的,出道多年沒有任何差錯。

而作為一個普通人,他性格又過于溫柔,這樣的人,無意間的體貼,也會成為他人心口的烙印。

林砂枝就是如此。

嘆一口氣,方渡青不敢直言自己的想法,只能安靜聽林砂枝說着話。

傾述完所有心緒,林砂枝搓了搓臉。

“現在開心多了,謝謝你啊,小姑娘。”

指了指桌上的幾個空碟子,方渡青表示自己也吃得很飽。

不過晚上她還是給周游章打了個電話。

每次從電話那端的背景音來猜他在哪旅游,已經成了方渡青最近的為所不多的趣事。

這次是……

叽裏咕嚕的一串鳥語。

她聽了半晌,“在泰國???”

“沒,埃及。”

“你可真自由啊。”

躺在沙發上,方渡青翻開錯題集,端着一杯牛奶,舒舒服服和周游章有一搭沒一搭閑聊。

“最近學習怎麽樣?”

“還行。”

“嗯,等你考完,一起去四處走走。”

“周哥哥。”

“什麽?”

“現在退圈了,有打算找個女朋友嗎?”

她很自然地問,如同一個再貼心不過的小妹妹。

“沒有。”

周游章笑了笑,手中一聲響,掀開了火機蓋,嶙峋指尖夾着一支煙。

她聽見了,小小聲提醒,“注意身體啊。”

咬在唇齒間,周游章沉默地燃了煙,烈性,嗆人,他都全部接受,默默深吸了一口。

才仰頭,看了看格外深邃的夜空。

“注意不注意也沒差了……”

聲音極低,似在喃喃。

方渡青咕咚吞下最後一口牛奶,胃裏有點滿,拍了拍肚子,“什麽?”

“沒什麽,快去睡了,小姑娘。”

“好吧。”

“那,晚安了。”

“我靠……”

“這真錯位了。”

時遇殊剛推開門,聽見兩句粗口。

身後的下屬咳嗽了聲,那兩人立刻回過神,看見時遇殊一張寡淡無表情的臉。

“時局……來了……”

他坐下,“現在什麽情況?”

“就昨天,監控室跑了一個人。”

“但是追蹤系統又找到人了,現在剛抓回來,在審訊室。”

“去未來了?”

“應該是的。”

“沒有出現在他自己的房間……”

“對,我們看了下那邊建的模型,應該是出現意外,返回路徑不再是以前那樣。”

沉吟了會,時遇殊用指敲着下巴。

“信息科把資料收集好,叫監控室那邊加一點人手。”

“是。”

時遇殊向來不喜歡監督下屬做事,交代完事宜後,轉身回了自己辦公室。

想了想,給小姑娘發了信息。

“晚上別到處亂跑。”

她卻瞬間回複。

“跑去哪啊我……”

“随便是哪,反正別亂跑。”

“……”

“這幾天忙,會留在NFSA睡。”

“……沒有你我又不是睡不着。”

聽到她小聲嘟囔,時遇殊心情很好,靠在椅背上,“那我怎麽知道呢?”

聲音故意壓低,從喉嚨口碾過。

尾音幾乎是以氣聲送出,就像……抽過煙後的慵懶。

方渡青将頭埋在課桌上,用化學書蓋住了自己。

“不說了,馬上要上課。”

“乖,好好聽講。”

周六,時遇殊終于有了假期。

他收拾了下,買了點好吃的,準備晚上犒賞家裏那位小朋友,驅車往回趕。

快到大門時,時遇殊朝窗外看了一眼。

然後,停住。

他幹脆降了車窗,再看一眼,确定了站在不遠處那人的身份。

“方叔叔。”

時遇殊揚聲,神色不變,将車開了過去。

老方轉身,見他開了車門,走到面前,右手拎着一些零碎的食物,都是小女孩喜歡的種類。

“您怎麽來了。”

“來找你。”

“那……上車吧,我帶您上去。”

擡了擡手,老方擦去臉上密密的浮汗,心口有些悶,還沒到五月,他就熱成這樣。

“我不上去,就來問你幾句話。”

沉默幾秒,時遇殊反手關上車門,幾步走到樹下,“行,您問。”

老方跟着他轉到長椅上,兩人在兩頭坐下。

中間擱着方渡青的食物。

坐下後,老方并不急于說話,像在想什麽。

時遇殊也不吵他,打量了片刻這個養育方渡青的男人。

“爸爸從小就很會讀書,到後來一路成為數學教授,可能也是因為這樣,所以情商低,留不住媽媽。在我小時候,關于他最清晰的記憶,就是每天每天讓我和阿葉做數學題,做不出來就吹胡子瞪眼,那時候我年紀小,常常被吓哭,阿葉又比我聰明,我總感覺自己會被爸爸罵死。後來逐漸長大了,阿葉和我都不需要他監督了,老爸看上去反而沒精神了許多,叫他找個新阿姨,也從來不肯。”

“所以我就想好好照顧他們,在……最後的日子裏……”

想着小姑娘說過的話,時遇殊安靜等老方先開口。

他來是為了什麽?

一個承諾?或者,為一個心安。

“時局家裏是做什麽的。”

“爸爸是退休軍人,媽媽是一個舞蹈家,姐姐是個演員。”

斟酌片刻,時遇殊用最簡單的話交代了家底。

老方眉心越皺越攏,這樣家庭的孩子啊,他們家姑娘能好好一起生活嗎。

“我知道您今天來是為了什麽,我會好好照顧她,也不會做讓您擔心的事。”

時遇殊看着老方,不躲不避,神情十分認真。

他還沒給小姑娘說過以後,只因她心裏始終漂浮不定,上次無意間說出結婚倆字,就把她吓得炸了毛。

但面對她的父親,時遇殊選擇坦誠,就算七尺男兒,折在自己喜歡的人身上,并不算什麽難以啓齒的事。

他還有好多未來的規劃,等她一起來實行。

長長一段話,時遇殊不卑不亢,只是心裏想着方渡青,眼角沾了點笑意。

老方全都看在眼裏。

頭頂太陽不小,被樹蔭化解,但心髒的沉悶一絲不減,讓他幾乎無暇多想那些長長的承諾。

身在高位,眼神卻幹淨。

認真的時候甚至有幾分逼迫的勁兒,雖然被他收撿得很好。

老方也難得被震懾。

許久後,他擦了擦汗,擺擺手,“行,時局,我在這等一會嘟嘟,你幫我把人叫下來。”

“您……真的不上去嗎?”

拎起袋子,時遇殊覺得他神色不太好,唇色蒼白,在這已算入夏的天氣,實屬奇怪。

“我在這等她就行。”

老方移開眼,盯着地上斑駁的光點。

時遇殊也不好多言,重回了車上,給方渡青打電話說清了原委,她立刻跳起來,說着馬上下來。

停好車,時遇殊進樓。

電梯門開,方渡青匆忙跑出來,穿着簡單一襲長裙,看見時遇殊,雙眼一亮,“我爸爸呢?”

“在門口,不肯上來。”

時遇殊難得猶豫,“我是不是該留在原地,陪他一起等你?”

“……”

方渡青失笑,捏了捏他襯衣下的手臂,“我爸向來不和人親近,何況還是搶走了他女兒的男人。”

“可能老方心裏還有些小疙瘩,你別放在心裏。”

“我先出去了,你回家吧,桌上有鮮榨的果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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