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中午變了天氣,烏雲攔住陽光,吃完午飯竟是低低下起了小雨,淅淅瀝瀝落到地面,形成一道道水紋,順着街道蜿蜒而下。

姜父和梅氏想起家中院落的東西,急急地往家裏跑,春雨貴如油,兩人跑的時候還帶着喜氣。

姜晗和薛哥去運書尚未歸來,只剩她一人看鋪子,由于烏雲遮日,屏風後面光線太暗,姜楚只好把桌椅挪到門前,在空白的扉頁上淺淺勾勒。

伴随着淅瀝的雨聲,也別有一番風味。

喧鬧的聲音,讓這意境戛然而止。

一群貴公子們浩浩蕩蕩地走進來,鬧出的動靜倒是不小,他們推推搡搡,上下瞧着書鋪的環境。

面前的女子身着青色衣衫,纖細單薄,安安靜靜地在紙上描字,低下頭的側臉精致,眉眼之間神色認真,再加上身處書鋪,整個人都散發着書香。

“顧世子,這不是早上才見過的姑娘嗎?怎麽,這就是你們府新來的表妹啊?”一個玄衣男子饒有興趣地問。

顧明衍很不客氣地從主櫃前搬來一把椅子,撩了一下衣服穩穩坐上去,端正挺直,他擡眼盯着姜楚,道:“給本世子畫幅畫像,畫到讓人滿意為止。”

姜楚低着頭,輕聲拒絕:“恐怕不可,小女大多為女子作畫,很少為男子畫,您可找別家……”

那群人也不鬧騰了,空氣沉寂下來,玄衣男子打破這氛圍,指着顧明衍道:“小表妹,這位可是你進的顧王府的世子殿下,他專門冒雨騎馬過來作畫,你膽敢拒絕,這是不想進顧家了嗎?”

“小女……”她還想找借口,輕聲輕語地回話。

奈何顧明衍本就是不講理的人,他仰靠在椅背上,聲音凜冽,命令般的語氣,隐隐帶着怒意:“畫!”

其他貴公子被顧明衍吓了一跳,剛出口的調侃句子咽入嗓中,一時安靜起來。

姜楚是不怕他的,因為上一世的原因,她幾乎把顧明衍當成了恩人,他給過她銀錢,也把那渣夫周晉刺死,對她來說,已經是天大的慰籍了。

讓她相信,這世間還是有溫暖存在的,否則,她即使重生也是個不信善良溫暖的行屍走肉,甚至不計後果一刀刺死周晉,哪裏會是現在這樣為自己細細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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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鋪開畫紙,上下打量着面前的混蛋顧明衍,目光仔細而專注,從頭上銀冠到腳下黑靴一點都不落下,這人身姿慵懶,神态矜貴,怎麽看都不像是浪蕩子弟的模樣。

顧明衍原本散漫的身姿,在姜楚一寸寸的目光中變得端正起來,脊背挺直,雙手住在兩膝上,小拇指有一搭沒一搭地地剮蹭着膝蓋上的錦衣。

在姜楚終于端詳他那張俊臉時,他依舊在瞄作畫的人,對上沒有一絲雜念的眸光,整個人頓了一下,于是偏頭望向窗外,看淅瀝的春雨,落在地上散起一圈圈漣漪。

“世子是要畫側身嗎?”姜愉蹙眉,她只能看得到顧明衍的側臉。

“正的。”顧明衍慢慢轉過頭,目光越過姜楚望向身後的書櫃。

那些個貴公子們些許是有些無聊,一個個地在搜尋自己感興趣的書本。

顧明衍被姜楚盯得有些不自在,尤其是那樣認真專注的眼神,跟其他那些貪戀他家世或容貌的視線截然不同,他不習慣。

“你記性有那麽差嗎?一直看本世子做什麽?”顧明衍道。

“……”姜楚把碎發放到耳後,顧明衍大抵是她見過最不配合畫師的人了。連跟着的同伴都不配合,玄衣男子嗤笑。

“阿衍,看你當然是看上你了,往常的姑娘,看你都要那扇掩臉或低眉垂羞的,小表妹自是跟旁人不一樣,借着為你作畫的功夫,多看你幾眼怎麽了,犧牲美色換一幅畫也不錯啊。”

“滾。”

那人笑嘻嘻地噤聲,把注意力拉回書本。

顧世子翹起了二郎腿,剛才那端正的模樣不複。可她的畫紙上已經描出了端正的輪廓,只好輕聲提醒:“世子可否坐正些?”

“否!”顧明衍雙手環着,挑釁地看着姜楚。

姜楚無語,只好冷靜地還以對視。

“真是麻煩。”顧明衍敗在她眼眸裏,不情不願地直起身子。

“哈哈……”許是看到了歡喜的內容,那玄衣男子露出不懷好意的笑,自顧自讀起了書中的句子:“俊朗的男子捏着懷中美嬌娘的下巴,另一只手負上一團柔軟,湊近那張俏臉,鼻息是好聞的清香。”

“不一會兒,房間傳出一陣嬌軟的求饒聲,屋內,美嬌娘抱着男子腰身,是……”

姜楚臉色越來越難堪,玄衣男子所處的書櫃,是一些畫本子,父親和繼母從來不讓她們觸碰,如今這人就當着這麽多人的面讀出來,雖然她前世也嫁過人,可未行過房事,玄衣男子這般放肆,是否忘記了屋內還有一個她。

顧明衍抖了抖衣角,勾起唇角,看面前的姜楚,她兩手指之間的毛筆已然定住,可能捏得用力,指尖泛白,耳垂卻是鮮豔的紅,眼眶微濕,貝齒咬住下唇。

真怕她下一刻就跑奪門而出,或者把手中的毛筆沖着他臉扔過來。

在那男子尚未念出污言穢語之前,顧明衍出聲制止:“柳司契,街頭糖葫蘆還想還不錯,你閑着無聊不如去扛一墩兒回來。”

“一墩兒?你別鬧我啊,那麽重……唉,行吧,我去。”柳司契跨出門,順帶着扯上了其他幾個公子哥。

顧明衍看了眼他們的陣仗,道:“除了糖葫蘆,可再買些其他吃的,本世子覺得有點兒餓了。”

“遵命遵命,世子殿下且安心等着罷。”柳司契拱了拱手,手舉紙傘,樂呵着出門。

一時間屋內只剩下她二人。

“臉皮這般薄,怎麽在王府混下去。”顧明衍不太老實,此刻他又晃動着腰間的玉佩,薄唇吐出這麽一句話。

不說還好,一說姜楚原本的耳垂紅蔓延至臉頰,形成紅暈。

最後畫完的時候,臉上的紅還沒散去。

顧明衍見她放下毛筆,立刻從椅子上起身,活動久坐的雙腿,行至桌前,倚在姜楚做的椅子邊上,看着畫中的他。

畫中人眉目舒朗,脊背挺直,神采奕奕,眉眼之間透露着桀骜不馴,倒像是在陽光下馴馬,而不是坐在室內的椅子上。

顧明衍倚在姜楚做的椅子扶手上,腰間玉佩墜着,緊貼着姜楚的手背,她不動聲色地拿開自己的手,顧明衍倪了她一眼,練武之人自是察覺得到身旁人微小的動作。

他又動了動腰間的衣服,玉佩重新貼上姜楚的手背,這玉佩是稀缺之物,手感細膩舒服,這丫頭竟然這麽不識貨,還嫌棄他的東西。

姜楚又躲過。顧明衍捏着畫紙拍在桌上,轉身坐回剛才的椅子上,冷聲道:“小丫頭,本世子的畫像賞你了,最好挂在屋子裏,時時刻刻都看着,若今後進了王府,別惹這張臉的主人,本世子最讨厭你們這些自诩才女的人。”

姜楚手捏着裙角,坐在椅子上垂頭,掩下眸中破碎的光亮,低聲回話:“記住了。”她本無心招惹這人,今後自然會躲着。

顧明衍冷哼一聲,狹眼不再盯着姜楚,望向門外等着其餘人回來。

“喲,我們顧世子是不是欺負小表妹了,小表妹怎麽這般惹人憐?”柳司契扛着一墩兒糖葫蘆,嬉笑着走了進來,“小表妹,怎麽不理哥哥?”

姜楚默不作聲,只希望眼前的這堆人盡快離開,她莫名地有點煩。

柳司契從稻草墩上面拔了一串糖葫蘆,遞到姜楚面前,“小表妹,給你糖葫蘆吃,很甜的。”

“柳司契,小爺看上你手中那串了,給爺拿過來。”顧明衍眯着眼,大爺似的靠着椅子。

柳司契翻了個白眼,只好持着糖葫蘆走到顧明衍面前,揶揄道:“跟小表妹搶什麽吃的,你這不欺負人家的麽?”

顧明衍奪過那串糖葫蘆,走到稻草墩跟前,圍繞一圈,挑了串最大最紅的,遞給姜楚,見她不語,道:“拿着,本世子可沒欺負你,記住我剛才說的話,日後見我繞着走。”

硬塞進她手中之後,這一幫人浩浩蕩蕩地離開了書鋪,姜楚輕舒了一口氣,無力地坐到椅子上,現已是春天,紅山楂外面裹的一層糖快要融化,她咬了一口,酸甜可口。

她好好卷起桌上的畫像,勸告自己,顧明衍于她是恩人,前世替她殺渣夫,今世就依了他,莫要招惹這人便是。

她要一步一步地走,撕下周晉的那張面具,叫他露出真實的模樣。然後孝敬那些前世幫着她的人,父親,繼母,弟妹,姑母……還有,暫且不算上顧明衍。

春雨漸漸停止,鼻尖是泥土地的味道,薛哥跟姜晗回到了書鋪,姜父也急匆匆地回來了,對薛哥笑言:“今日鋪子關的早,你且先回去吧,我跟女兒回去收拾收拾,明日她就要入顧府了。”

回家的路上,姜長盛一直告誡:“阿楚,你性子溫婉,為父相信你不會惹事,但若受人欺負了,定要跟你姑母說,你姑母會護着你的,莫要害怕。”

姜楚點頭,一旁的姜晗撅嘴:“阿姐,聽見沒,父親是這樣跟你說話的,若是換我過去,他可就是另一番話了,定會讓我不要随便惹事,多聽姑母的話……”

姜父擰眉:“你若是像你阿姐這般,我怎會對你不放心,就你這霸道的模樣,受了一點欺負不得把王府鬧得雞飛狗跳,只會給你姑母惹事。”

姜楚笑了笑,她何時也能像妹妹這般活的肆意張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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