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鼻頭又酸又疼,連帶着眼淚也唰唰地往下流,在面前的錦衣上留下兩片淚漬。
她胡亂用手抹掉眼淚,退後兩步,見一張有些怒氣的臉顯在眼前,狹眼墨眸,翡翠銀冠,又是顧明衍。
不知為什麽,瞧見他胸前衣襟上自己留下的淚漬,第一反應是伸手朝着濕了的地方噌。
被摸了胸口的顧明衍明顯地僵直了身子,他倪了眼垂着頭的姜楚,一副認真的模樣,啧,真以為拂兩下就能拂幹麽!
他抄開身上的纖纖玉手,眸光晦澀不明,啞着嗓子道:“表小姐可是眼睛長到天上去了?專等着別人去扶麽?”
“給世子殿下添麻煩了,是阿楚不太小心。”說罷,她小臉上的疼痛還未緩過來,眼角又有幾顆淚滾落,便用食指抹了一下。
“哭什麽?不在海棠院哭,偷偷躲到這裏。”顧明衍見小姑娘紅着眼眶,柔柔弱弱的,有些煩躁:“不想在王府就回家啊,鬧得跟我們家欺負你了似的。”
姜楚無力解釋,她明明是被強大的沖勁撞出的眼淚。今日剛來王府,走的路是平日裏的五倍,身體已很勞累,再加上下午又是繡花又是畫圖,現在只想回去好好休息一番,看見顧明衍完全不歡迎她在王府的模樣,有些失落。
更覺得剛才哪怕碰到石山上,碰出個血窟窿也好比看見他那張臉強,便斂了斂眉,冷聲應了一下,欠欠身。
她轉身就走,青寇青葵在後面抖着身子,哆哆嗦嗦地不敢走動,她們聽說過世子的威名,生怕一不小心就被砍斷胳膊打斷腿兒。
雖是害怕,但當世子殿下喊站住的時候仍是跑了過去,擋在姜楚的前面,奴婢要護着主子,哪怕敵人多麽可怕,這個道理她們自是懂得,也不願良心上受折磨。
姜楚慢慢轉過身子,示意青寇青葵讓開,好讓她能直視顧明衍那張臉:“世子殿下還有何吩咐?”
顧明衍看她,那桃花眼裏還有細碎的水光,她身子未完全轉過來,更顯得腰肢纖細,長發微微被風卷起,烏黑柔軟,整個人處于夕陽的光裏,楚楚可憐。
“誰欺負你了?”他眸子裏生出幾分狠戾,又道:“本世子今日閑得發慌,有些無聊,誰欺負你了,我幫你揍他。”
姜楚有些好笑,“你哪裏看見我被欺負了?”
“那你哭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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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受了驚吓,我身子骨弱,被撞到又得卧床吃藥,擔憂之餘淚水才隐隐流出,讓世子殿下擔心了。”她估摸着說出真實原因後,顧明衍定會辯解,便瞎謅了個借口。
姜楚福了福身,轉頭離去,身姿搖曳,裙尾搖出一片漣漪,背影清冷又婉轉,跟漫天紅雲相呼應,一時間看的他心口莫名悸動。
“沒出息,這麽不禁吓。”顧明衍隐隐帶笑,喉中發出一句話,後從腳下拾起一支毛筆。
身後的阿禮拿出布巾擦拭上面的塵土:“主子,都勸您別亂扔毛筆,這不,就差點讓人家阿楚小姐給滑倒麽,咱們這毛筆買了一捆一捆的,不是讓您給掰折了,就是被您當石頭給扔了。”
顧明衍失笑,搶過阿禮擦幹淨的毛筆,放進衣袖中,自顧自地往前走:“阿禮,給我找把雕刻的刀來。還有……查一查海棠院發生了什麽!”
他不怎麽相信人還能被吓哭。
阿禮:“海棠院?發生什麽關咱們什麽事啊,主子,難不成您要收拾王爺的那群妃子了麽?是從最受寵的姜側妃那開始嗎?放心,阿禮這就查查各位娘娘的弱點。”
前面的顧明衍從牙縫中磨出一句話:“阿禮,腦補太多可是要被本世子扔出去的。”
阿禮:“……”
主仆二人回到上竹苑,阿禮命人找來雕刻刀,小心翼翼地遞給顧明衍。
他家主子正坐在椅子上沉思,手裏轉着剛才的毛筆,精瘦的半截手臂露出來,那架勢像是要揍人。
顧明衍回過神來,瞥了眼畏畏縮縮的阿禮,輕嗤:“抖什麽抖,這刀又殺不死人。打聽出來了麽?”
“出,出來了。”阿禮慢慢擡起手,沖着窗外揮動。
書房的門嘎吱一聲打開,進來的人滿臉不情願的樣子,半晌,才磨蹭到他面前。
顧明衍看見來人後,臉色逐漸加深,眸光黯淡了許多,他覺得是時候該換個随從了。
“康嬷嬷?你來幹什麽?”
“老奴……老奴是被阿禮扯過來的啊,他說,您要收拾王爺的妃子小妾們,要拿我們海棠院開刀,要是老奴不來,世子您就直接把我們娘娘從王府扔出去。”
康嬷嬷猛然跪下磕頭:“世子啊,我們娘娘這些年安生不惹事,還為王府添了兩個少爺,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您要收拾也該收拾清香閣那位,她才是不折不扣的壞女人啊,世子饒命啊。”
“……”
顧明衍拄着頭垂眸,他要是把姜側妃從王府扔出去,他老爹估計會拿棍子打斷他的腿。
可算是知道姜側妃為何一直被蘇側妃壓一頭了,身邊混了五十多年的老嬷嬷都這般……天真,她姜側妃頭腦應該也不怎麽靈光。怪不得名聲被搞的這麽爛。
“康嬷嬷,你們海棠院的人都這麽能哭麽?你快把本世子新買的地毯給哭壞了。”
康嬷嬷立刻噤聲,把裝着抹淚的手拿下來,“老奴可沒把眼淚流到上面……都這麽能哭?我們海棠院還有誰哭了嗎?”
阿禮掩嘴:“阿楚小姐哭了,我跟世子從書院回來的路上看見了,哭得梨花帶雨楚楚可憐,甚是讓人疼惜。”
“難不成是哪個殺千刀的欺負我們家小姐了?哪個王八羔子幹的?是清香閣的人嗎?”康嬷嬷老母雞護犢子的氣勢生出來,吓了阿禮一跳。
“咳咳。行了,你回去吧。”顧明衍擺擺手,他怕他等會兒忍不住掀桌子。
康嬷嬷被阿禮扶着站起來:“世子,您不拿我們海棠院開刀了,就該這樣,要開刀也得去找清香閣。”
“……”
阿禮反應慢,半晌才悟出來他家主子生氣的原因,康嬷嬷根本沒說出姜側妃的弱點,怪不得主子這般生氣呢。
他癫癫地跑過去倒了杯熱茶過來,輕輕放到書桌上,看見顧明衍在毛筆上雕刻的大字,噗地笑出聲來。
上面刻了顧明衍三個字,末了還用朱砂紅描了一遍,昭示着這只毛筆屬于顧家世子的物件,尊貴無比的東西。
只是,橫橫豎豎倒是像字樣,卻無美感可言,阿禮想了想上竹苑的門匾,也是世子一意孤行自己題的字,便不好說什麽了,整個王府除了王爺管的了世子,其他人怕是躲都來不及,哪裏還敢教訓他。
海棠院裏,康嬷嬷疾步走進廳裏,看到姜楚正和姜長寧一起用晚膳,臉上沒有哭過的痕跡,眉間柔和,哪裏梨花帶雨了,她心裏嘀咕着,卻也是松了一口氣,生怕姜楚受了什麽委屈。
但礙于姜長寧在這裏,她問了又怕娘娘擔憂,便硬生生扛到晚膳結束,送姜楚回屋的路上才問出口。
姜楚步伐停滞:“嬷嬷從哪裏得知阿楚哭了?”
“說起來就生氣,世子今日把老奴叫了過去,說是要把咱們海棠院給滅了,無意中聽到世子說他看到您哭了,小姐可是受了什麽委屈嗎?”
姜楚搖頭,“就是被撞了一下,剛好撞到鼻尖,眼眶生澀,便流了幾滴眼淚。讓嬷嬷擔憂了。”
“哎,無礙就好,若有委屈就告訴咱們娘娘,娘娘定替您做主。”
“世子說要把海棠院滅了?他可是厭惡阿楚,以前沒這樣說過吧。”姜楚垂頭走路,低低地問話。
康嬷嬷:“哎喲我的小姐啊,您貌美恬靜,可別說這種晦氣話,世子本就不喜王爺後院的莺莺燕燕,并非因為小姐,您就安安心心地在這兒住下就好。”
回到屋中,姜楚被青葵伺候着洗漱,躺到床上又覺得空空的,翻身數次才找到緣由,這被褥太薄,蓋起來有些冷。
她又把旁邊的被子蓋到身上才安下心來,輾轉反側,終于睡下。
一早,楊靜儀就派人傳來了話,那些面巾被大戶人家的小姐買了去,她父親甚是高興,便允許秀女們紡織,不出幾日,定能風靡京城。
幾日過後,姜楚在湖邊給錦鯉喂食,遠遠地瞧見湖對面蒙着面巾的女子,她輕道:“青寇,你去對面看看那女子臉上的面巾,看看是什麽花樣去。”
不一會兒,青寇帶着笑跑回來:“小姐,那正是您前幾日畫的牡丹花樣,一模一樣。”
姜楚把裙尾擺正,慢慢退出湖邊的岩石,向向海棠院走去。
剛靠近姜長寧的房間,就聽到丹雲的挑撥聲:“娘娘,您的身子快點好起來罷,到時候去找王爺訴苦,告訴他您這幾日受的苦悶,順便再告蘇側妃一狀……”
“咳……”姜楚移步過去,視線從丹雲身上劃過,看到姜長寧後美眸上翹,“姑母,阿楚有東西送您。”
姜長寧放下手中的玉佩,朱唇輕啓:“姑母看看是什麽好東西。”
姜楚命青寇打開紅木雕花盒,裏面正是她親手繡的海棠面巾,精巧地讓姜長寧叫出聲來,此刻正愛不釋手地定睛瞧着上面的刺繡。
語氣稍有遺憾:“好看是好看,在這屋中誰人又能瞧得見,只能在鏡中暗自欣賞罷了。”
“姑母,您多日不出海棠院門,自然不知道現在女子都喜愛面巾,她們可是人人都佩戴着呢,現在這天氣,剛好适合戴着。”
姜長寧心間一動,輕快地換上海棠面巾,去外面轉了一圈,回來的時候眼中甚是得意。
“阿楚,你這海棠花樣的面巾哪裏得的,今日來府上做客的佘家夫人還專門來問,她說海棠花樣的統共就五件,珍貴不已,問我是哪裏得的,姑母能說什麽,自然是說侄女孝敬的,她那一臉眼紅的模樣,真是讓人解氣,誰讓她平時總跟蘇側妃交好!”
康嬷嬷笑道:“娘娘,這是阿楚小姐親手縫制的,那日跟楊家的靜儀小姐一塊想出了這法子,統共做出了十二款面巾,其中海棠的最少,怕別人跟您撞了,您不樂意,所以才僅做了五件。”
姜長寧颔首,拿過姜楚手中的雛菊,輕道:“阿楚,你心思怎麽這般細,把姑母的顧及全都考慮到了。”
姜楚擡頭,“姑母喜歡就好。”
“自然喜歡,現在姑母可算是帶着面巾出去也沒人敢說什麽了,人人都戴着,她們還想誣陷我毀容麽?明日就帶你去見見老夫人。”
姜長寧出去轉的這一圈神清氣爽,前幾日的疲軟絲毫沒有,一想到蘇林靜那僞善的模樣,心裏恨得牙尖癢癢,現在身體稍微好轉,便迫不及待想要帶着姜楚去炫耀一番。
就蘇林靜那三個女兒的才情樣貌,加起來還不及她侄女兒一半,到時候好欣賞她吃癟的模樣。
姜長寧想着,便笑起來,這絕對是她最近最為期待的事情,她決不能輸給那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