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姜楚坐在秋千上等了半晌, 也不見顧明衍回來。
姜長恩負手走了過來,“別傻坐着了,瞧瞧, 那小子心虛了, 連見都不敢見你,這就走了,你表嬸已經給你收拾好屋子了, 去裏面休息休息吧。”
姜楚又問了一遍剛才門外守着的丫鬟,“世子他真的走了嗎?”
小丫鬟紅着臉點了點頭。
“表叔, 對不起,我不想住在這裏, 我還有別的事,先走了,回京城之前回來拜別的。”姜楚提起裙角, 向門口走去。只留下姜長恩一臉氣憤地站在原地。
她額頭滲出了細汗,腳步踩在地上軟軟的,出了門, 仍不見顧明衍。太陽在空中高挂,大中午街上沒什麽人, 街邊的小販有氣無力地搖着扇子,有的甚至在躺椅上睡着了。
姜楚旁邊沒有人, 荷包裏有一些碎銀子。心中像是有一團或在燒,任她怎麽深呼吸都撲不滅。
顧明衍居然把她丢下了!
她走到一處客棧前停了下來,望着門匾, 走了進去。小二接過銀子後興高采烈地帶她去了上等房。
姜楚有些新奇,這是她第一次獨自住客棧,沒有任何人來打擾,耳邊少了青葵的唠叨,也沒了顧明衍來回晃悠的身影,還真有些不習慣。
小二讓人送了一桌子豐盛的佳肴,姜楚一口一口地吃着面前盤子裏的肉,用力咬,她倒要看看自己失蹤後顧明衍會不會急。
明明是他親自帶她去看表叔的,到頭來連招呼都不打一聲就走,她就像一張廢紙,被人團成球,揉了揉就随便扔了,她這個紙團子絕不會自己滾回去的,姜楚又塞了兩口,等吃不下了才請人将盤子端出去。
下午姜楚睡醒後有一瞬恍惚,她推開窗瞧着樓下的風景,一下午了,還是沒人來找她。
她倒頭又睡,未更衣就鑽進了被窩。隔天清晨,街上一點動靜都沒有。一晚上了,還是沒有人來接她。
小二腆着笑敲開了她房門,“這位小姐,您看是不是該給房錢了?昨天給的只能住一晚,今天再住還得再交點錢。”
姜楚:“……”她沒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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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出門在外沒有錢財寸步難行,姜楚手裏握着一個小包子,這是小二哥好心給她的,她被客棧老板很客氣地請出來了。
老板見她穿着還不錯,又是個姑娘,便勸:“姑娘啊,跟家裏鬧什麽別扭了吧,別玩什麽離家出走的把戲了,這年頭,你這種大戶人家的小姐最容易受騙了,趕快回家吧。”
姜楚此刻很憋屈,顧明衍真的不要她了,不是玩笑,她一個姑娘,在外面最容易上當受騙了,萬一被人拐了怎麽辦。
一會兒的功夫,她揣着一個小包子,走到了清淨一點的地方,樹蔭下冒着幾朵小花,嬌嫩可愛。
不遠處有人在施粥,災荒的風頭剛剛過去,整個徐州被蝗災打擊過後是一片清苦,但又蘊含着希望與期待。
她來的這個地方叫青居裏,很美,風吹的一陣一陣的,空中漾着幾只鮮豔的風筝。
姜楚蹲下,靠着樹幹,背後是一道嬌軟的聲音,“世子,聽聞您武功很好,可否幫我将風筝從樹上拿下來?”
這聲音有些耳熟,還說了世子,莫非……果然是羅靈姍。姜楚偷偷躲在樹後面,看着眼前的兩個人。
岳靈珊手中拿着風筝線,亂糟糟的一團,連着的蝴蝶風筝被挂在了一棵樹上,跟着風晃動一下,怎麽也不肯落到地上。
顧明衍還穿着昨天那身衣服,亮堂的藍色,使他看起來更白,他仰頭眯眼看着風筝的位置。
姜楚撇了撇嘴角,原來顧明衍是為了愛情才丢棄她的,向來尊貴的世子跑到這來,專門為了看姑娘放風筝,多麽感人又甜蜜的故事啊。
怪不得不要她了呢,也是,他是時候娶親了。來到徐州看上一個姑娘,怎麽也得想方設法地娶回家,就跟表叔表嬸一樣,表叔在水鄉碰見表嬸,各種追求各種讨歡心才娶的嬌妻。
顧明衍也是一樣的,得讨人家喜歡才是,可羅靈姍自然是喜歡顧明衍的,她見過羅靈姍臉上的嬌羞,是女子見情郎時的表情。
再聯想幾天來顧明衍早出晚歸的情形,大概一半辦公一半跟羅靈姍放風筝了。羅靈姍還常常到院子旁偷看顧明衍在不在,多半是克制不住相思之情。
她拍了拍擡頭,繼續蹲着偷看。
顧明衍仍舊一臉淡漠,随手從地上拾了顆小石子,彈到風筝的身上,那風筝便搖搖晃晃地墜了下去。
他視線往下一挪,看見草叢裏的頭頂,不自覺勾了勾唇角。随後又懊惱地皺了皺眉。他還不知道姜楚看到他第一句話要說什麽,也不敢聽。
就不敢上前光明正大地同她并肩同行,只敢在身後默默跟着,要不是被這個這個太守家女兒給撞見了,姜楚很可能還沒發現他跟着。
他盤腿坐在青草上,拔了根狗尾巴草,拈在手心。他聽力向來很好,而且這個位置裏姜楚草叢的位置不遠,能聽到小姑娘肚子中升起的咕嚕聲。
一大早就被客棧老板趕了出來,大概是沒吃早飯,他看了看太陽,姜楚應該是餓壞了。
姜楚将小包子捧在手心,打算先墊墊肚子。還未咬到,頭上便落到一片陰影,顧明衍站在光裏,一步步靠近她,有些溫柔又有些疲憊。
她別扭地偏過頭,直到手心的小包子被搶了才忿忿地瞪着眼前人。
“味道不錯……就是有些涼了。”顧明衍三兩口吞下了包子,在她旁邊蹲下。
“你……”姜楚站起身子,因蹲的太久腦袋一恍惚,只好停下。
顧明衍切切實實地摟住她的細腰,手掌傳來溫熱,讓人貪戀,他緊了緊手臂,不讓小姑娘掙脫開來。
“對不起,搶了你的吃食,帶你去吃好吃的行不行?”他俯身湊在小巧的耳朵旁安撫姜楚的情緒。
姜楚餓地沒什麽力氣,被強有力的手掌半拎着,眼前的酒樓是徐州最有名的,剛一進去就能聞見各種菜香。
她一碗粥進肚,才堪堪止住餓意,盯着顧明衍,眼眸裏全是認真。
就當顧明衍以為她要替姜長寧出氣時,小姑娘甜軟的嗓音異常堅定:“你昨天為什麽把我丢下?”
“嗯?”他一下子沒反應過來,怎麽沒有罵他,怎麽連一句怨恨的話都沒有?
姜楚抿了抿小嘴,難掩惱氣,“就算你要陪別的姑娘一起放風筝也要告訴我一聲,就那樣把我丢下做什麽,一點都不守信。”
“我……”
沒有把你丢下。
也沒有跟別的姑娘去放風筝。
更沒有不守信,既然認準你了,便是一輩子。
顧明衍心中百轉千回,曲曲繞繞,他一個大男兒平時肆意妄為,什麽話都說的出口,偏偏到了姜楚這裏,什麽話都要斟酌一番。
碰到他第一句話問的是為什麽把她丢下,而不是為什麽要害她的姑母。只這一點,身上的疲憊跟沉悶全都化為了虛無。
罷了,流氓一點就流氓一點吧。他笑了笑,止住滿腔的感動,既然姜楚選擇信他,便什麽顧忌都沒有了。
“你剛才說話的語氣特別像正室,在質問自己夫君的有沒有在外面找女人。”
找女人?聽說娶了正妻之後,那些世家子弟們才能娶小妾或者養外室。姜楚看着吊兒郎當的人,不禁皺眉,幸好她沒聽顧明衍的忽悠,若真當了世子妃,顧明衍給她招了一堆女人怎麽辦。
顧明衍又為她添了一碗粥,“你明衍哥哥昨晚睡了一晚上屋頂知道不?還落了三頓飯,昨天中午和晚上,你自己吃的很香啊,都不知道我在上面餓着肚子呢嗎?早上的包子是我餓急了,再不吃就要暈倒了。”
他繼續笑:“誰讓小姑娘有家不回住客棧呢!”
姜楚被嗆得說不出話來,看了眼他面前空空的盤子,明明就是沒有餓到,還想騙她。但顧明衍的确眼下有微青,看來是困的。
酒樓太吵,飯後,姜楚走回青居裏的那棵大樹下,入目是晃眼的白光,刺的人眼睜不開。
“你沒走為什麽不出聲,房頂睡得有那麽舒服嗎?”
顧明衍坐在樹蔭下,看着遠處賣糖人的小攤。他突然有些認真:“阿楚,你沒有別的要問嗎?”
姜楚偏頭,桃花眼微微垂下,忍不住笑起來:“你是在害怕嗎?所以才在我背後躲着,寧願睡房頂也不喊住我,是嗎?”
他也跟着笑起來,聲音低沉:“嗯。怕極了。怕你不要我了。”
“顧明衍,你是不是傻啊,”姜楚皺眉,話鋒一轉,“你是不是覺得我太傻了,随意就會聽信表叔的話。”
“沒有,你不傻,是怕你不信我。”
姜楚将手中的石子朝他扔過去,“你就是覺得我傻。姑母的性子我再清楚不過,你若是曾經傷害過她,她怎麽可能會對你沒有絲毫敵意呢!所以我信你啊。”
哪怕事先通過姜楚的表現已經确定自己不招人嫌了,但親耳聽到這句話他還是心口一熱,壓了千斤的包袱終于可以一掌推走,無論別人怎麽說他,都抵不過姜楚一句我信你。
顧明衍起身,摟住身姿放松的姜楚,下巴抵在她肩上,握住反抗的小手。閉目,嘴角上揚,“你讓我抱一會兒,我好困,這次算我輕薄你行不行,大不了以後我讓你抱回來。”
姜楚推脫不掉,“顧明衍,你怎麽能這樣不正經。這裏是外面,那麽多人。”
肩上的下巴稍稍移了移,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嗯……讓我不正經一回,我在你面前正經了那麽長時間,好累的。”
“羅靈姍還沒回去,她在往這邊看。”
“看就看啊,你看我就行了看她幹嘛……還有,我沒陪她放過風筝,上午是跟着你過來的,只是被她撞見了而已。”
姜楚看着蓮步翩翩的人沖她們走來,只覺現在十分羞澀。
“世子,好巧啊,你們還在……我有個不情之請,那蝴蝶風筝又落在了樹杈上,世子可否起身幫我從樹上拿下來?”
顧明衍仍舊抱着懷中人不松手,他悠閑地很,聲音帶着幾分慵懶:“羅小姐可真是不太會看形勢,任誰都不會跑來打擾一對談情說愛的人,上午順手幫你把風筝擊了下來,現在雙手都占着呢。那風筝值不了幾個錢,不要也罷。”
羅靈姍盡量不讓聲音哽咽,“世子,您跟姜小姐這是……”
“這是本世子要娶回家的人,就娶這一個。羅小姐請回,不送。”
羅靈姍走後,姜楚因害羞縮起來的腦袋終于露出來,“你快松開我,誰要嫁給你了。”
顧明衍慢慢松開,整理了下她額前的碎發,“乖乖呆着別動,我去給你買糖人吃。”
“不準插隊。”
“好。”
糖人小攤前排了長長的一隊,顧明衍站在隊伍的末端,一眼望去就是其中最明亮的少年,他腰間的青團是她親手縫制的,此刻墜在顧明衍的身上,意外地好看。
青居裏有不少小販來回走動,販賣着各種各樣的物件。
一位婆婆推着小車走了過來,看起來很沉重。
婆婆掀開搭在上面的布,笑眯眯道:“姑娘啊,來壇果釀罷,徐州的閨女們過年過節都要喝得,香甜香甜的,好喝得很……”
她只祭祖的時候回來,幼時曾喝過一小口,已經不記得那種味道了,便從顧明衍留下來的錢袋中掏錢:“婆婆,我要兩小壇。”
“哎——”老婆婆從車上拿了兩壇遞給她,“姑娘慢些喝哇,別喝得頭疼了哈昂。”
姜楚放在鼻尖問了問,她聽不太懂婆婆後面說的是什麽。
顧明衍終于拿到糖人,小心翼翼捏着下面的簽子,去樹蔭下找人。
剛走近就聞到一股酒香,還參和着甜味,聞起來是果酒的味道,他往前又走了兩步,便看到姜楚抱着一個小酒壇,正低頭往裏看。
他彎着眼看了會兒,覺得有些不太對勁,正常人低頭這麽長時間早就脖子疼了。
他蹲下去,攔住姜楚的肩,“怎麽了?”
姜楚很小聲地哼了一聲,“脖子疼。”
顧明衍忍着笑,輕輕擡起姜楚下巴,小臉上添了一層紅,粉撲撲的,讓人想咬一口,桃花眼潋滟着水光,迷茫又懵懂。
這是……醉酒了?一壇果釀而已,小姑娘當真是不勝酒力。就是變傻了,脖子疼都不知道擡起來。
他輕聲誘哄着:“你喝醉了,我們回去好不好?好好睡一覺,明天就該回京了,得早些起床。”
姜楚小手垂下去,在腰間摸了摸,抽出一張紙來,“還有這個……沒有采。”
顧明衍看着紙上的鹿銜草,笑着揉了揉額角,“這個不重要,我們先回去。”
姜楚睜大眼,眸裏像盛了一汪春水,“……重要。”
顧明衍終于明白什麽叫英雄難過美人關,他敗給了他的小姑娘。那種心情,比熟練掌握一套劍法還要令人振奮。
他忤逆慣了的,不管是木棍還是鞭子,都能不吭一聲地忍住。唯獨躲不過一個叫姜楚的姑娘。
這輩子都躲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