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道不同

這些天風和日麗,塗誠照例每天訓練兼破案,汪司年則無聊地歪躺在沙發上,捧着劇本瞎琢磨。

去了一趟福利院後,他明顯感到自己跟塗誠之間産生了某種化學反應,如酸堿經過沖突之後達到平衡,好像一夕之間彼此都變了。這種變化可考可究,清晰可見,偏偏又很難說明白。

今天也是阿姨來打掃的日子。阿姨拿着拖把在眼前晃來晃去,汪司年猛一擡眼,忽地被阿姨腕上的手表晃了眼睛。

“這是哪兒來的?”他一把抓起阿姨的手腕,死死盯着上頭一塊粉紅金、藍水晶的手表,“你偷的?”

“不是偷的,是塗先生送給我的!”

“不可能!這是我送給他的!”

汪司年嗓音粗粝,吼起來就更難聽了,塗誠被吵嚷聲引了出來,來到客廳裏。

一見塗誠就更來了底氣,汪司年沖他喊起來:“她偷你手表!”

塗誠沖阿姨微微一欠身,說了聲,這裏沒你的事了。

阿姨抹着眼淚跑了出去。

“怎麽沒她事了?”見人已經走了,汪司年坐回沙發上,見塗誠瞧自己的眼神頗為古怪,氣咻咻地為自己辯解道,“別這麽看我!不是我不尊重勞動人民,警察抓小偷天經地義,她偷你手表都被我當場拿贓了!”

“确實是我送給她的。”塗誠替阿姨解釋說,她幹家務時把手表磕壞了,心疼得直掉眼淚,他拙舌于安慰,就把自己這塊手表送給了對方。

不解釋還好,一聽這話,汪司年一下從沙發上蹦起來,瞪大眼睛問:“我送你這麽貴重的東西,你轉手就送別人?”

塗誠顯得很無所謂:“反正是假的。”

汪司年氣得哽住,翻眼,旋即破聲大喊:“放屁,你個不識好賴的蠢蛋,這是真貨!三十萬的真貨!”

“那就更不能收了,”塗誠那天被強塞了這塊表,事後自己也覺得有問題。這一詐詐出了真話,他特別平靜地說,“無功不受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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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表不想要,要不我給你送錦旗吧,印上八個鑲金大字‘憂國憂民,又拽又酷’,領導就會知道你有多優秀,多靠譜。”汪司年脾氣來得急,去得也快,這下誰的氣也不生了,反倒認真關心起塗誠的公安事業來,“你前些日子把我從窗玻璃底下推開算不算立功呢?不算也該受句表揚吧……”

“你到底為什麽要管這檔閑事?我立不立功、歸不歸隊跟你有關系嗎?”塗誠是個不解風情的人,除了自己的公安事業心無旁骛,但也覺出了汪司年這些天來的一反常态。他客氣得毫無邏輯,殷勤得近乎谄媚。

“我……”汪司年一時語塞,轉了轉眼睛,立即思如泉湧、大喇喇地頂回去,“沒關系啊,但我就想管了,不行嗎?你也說了是‘閑事’,明星都是很閑的,閑人管閑事,不是很正常嗎?”

歪理一套一套的,誰也說不過他。

案子一時厘不清頭緒,塗誠正心煩意亂,被汪司年纏得沒轍,随口說:“像上次這麽千鈞一發的場面多來幾次,興許就算立功了。”他本意是嫌他啰嗦,想唬他盡快閉嘴,“但我不一定每次都趕得及,你随時可能喪命,還願意麽?”

汪司年被他唬得一愣,又轉了轉眼睛,果然不說話了。

他不是被唬怕了,而是另想了一招,既能幫助塗誠立功,也不用自己涉險。

脫險于高空墜物之後,汪司年似乎沒多生出一點警覺心,照舊在新戲開拍前四處泡吧會友。

淩晨十二點,對夜生物來說這是一天之始,對一個被重點保護的刑案證人,實在玩得有些晚了。塗誠開車送汪司年回家時已臨近兩點,保時捷直接入戶,停了車,陪同一起進了門。汪司年忽然扭頭看塗誠,說在車上落了重要東西,讓他替他取回來。

“找什麽。”塗誠問。

“我的劇本筆記,我一會兒還得熬夜理劇情呢,”汪司年在塗誠身後推了一把,殷切得有些異樣,“你在車裏仔細找找,我忘記塞哪兒了。”

塗誠返回去取劇本筆記,汪司年擡手開燈,吧嗒按動開關,但屋子仍然漆黑一片。

“停電了?”汪司年納着悶,全然沒注意到,黑暗之中,一個蒙面人亮出了一柄雪亮的尖刀,正輕手輕腳地朝他一步步逼靠過來。

轉眼人至身前,對方揮刀就砍,刀光忽地一閃,汪司年猛然反應過來,趕忙以雙手奪刀抵抗。

一擊沒有命中,兩個人糾纏在一起,四只手握住了同一把刀。一時僵持不下,大明星想起自己還有一個貼身保镖,扯開嗓子就喊:“塗誠,救我!”

正埋頭在車後座找劇本的塗誠聽見呼救聲,匆忙返回。

塗誠一踏進屋子,持刀行兇的蒙面人就放開了汪司年,看着打算從落地窗逃跑。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塗誠腳踩沙發騰身而起,抄最近的道路追了上去。

汪司年幾乎看呆了,塗誠的身手太漂亮,既像空中漫步的喬丹,又似腳踏七彩祥雲的蓋世英雄。

騰躍,落地,攻擊,一整套動作如行雲流水,在蒙面人來得及反應前,塗誠一記穿臂過肩摔,就将對方向落地玻璃窗投擲了過去。

嘩啦一聲巨響,玻璃碎了,蒙面人的後背與屁股重重落在碎玻璃渣上,再沒能爬起來。

塗誠沖出去,一把揪起來人的領子,就要朝他臉上狠砸拳頭。

“別、別打……是我,我是尹白……”蒙面人雙掌合十,凄凄慘慘地求饒道,“塗誠,別打,我真是尹白!”

“是你?”塗誠身手扯下蒙面人的黑色面罩,借着別墅區裏的街燈看了看,還真是那個小娘炮。

即便是汪司年的朋友,瓜田李下也難逃行兇嫌疑,塗誠再次揪緊尹白的領子,揚臂揮拳砸向了他的臉。

“到底是誰派你來的!”雖說最後一刻及時收力,但剛勁淩厲的拳風還是吓得對方什麽都說了。

“別打臉,別打臉!我什麽都說,我馬上就說……”尹白扭頭去看汪司年,不顧汪司年連連沖他搖頭揮手,一股腦把什麽都說了,“是司年……是司年讓我偷襲他的……”

“什麽?”塗誠愣了一下,很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真的是他!他出的馊主意!”尹白坦承自己是依吩咐辦事,汪司年讓他這樣做,他就二話不說照做了。方才那一下把他摔懵了,現在神智清醒一些,一陣劇痛便襲了過來。尹白意識到,自己的尾椎經由剛才一遭,斷了。

他痛得淚灑當場,擡手一指怔在窗邊的汪司年,嗚嗚咽咽道:“都是你的馊主意……汪司年,我要殘了,你得負責!”

塗誠扭頭也看汪司年,從對方那雙狡黠漂亮的眼睛裏看清了真相,松了鉗制尹白的手,面無表情地站了起來。

他掏手機打120,交待完這裏的情況,便再沒說一句話。

狗血電視劇裏常有這樣的橋段,男主角刻意安排自己人制造英雄救美的場景,于是女主角感恩涕零,以身相許。汪司年演多了這類型的爛片,不要塗誠以身相許,但覺得這是一個幫他立功的好主意。

所以他安排了尹白戴上面罩,趁着月黑風高夜,潛伏在屋子裏偷襲他。他事先故意支開塗誠,就是為了制造這樣的機會,也好給尹白留出足夠逃跑的空檔。

然而千算萬算,算不到塗誠的反應那麽快,他自己被塗誠的飒爽身姿驚得目瞪口呆,尹白也跟着忘了要逃跑。

直到救護車将哼哼唧唧的尹白擡走,塗誠都再沒跟他說過一句話。

汪司年認為這反應太過激,這事兒幹好了就能幫他立功,幹不好也至多是個無痛無癢的玩笑,犯不上沖自己擺臭臉。他跟在塗誠身後進了門,終于按捺不住開了口:“我就跟你開個玩笑麽……”

話音還未落地,塗誠将一身昂貴西服脫下來,奮力摔在地上。

顯然,這樣的玩笑令他忍無可忍,真的動怒了。

塗誠轉過臉,冷冷看着汪司年:“我不是你的保镖。”

汪司年被這樣的目光看得發怵,眼珠左右亂轉,就是不敢直視塗誠的眼睛:“我……我也沒說你是我的保镖啊……我說了就是個玩笑麽……”

塗誠強忍怒火,低沉嗓音透着森森寒意:“萬幸只是尾椎骨折,如果剛才我再多用兩分力氣,尹白就會摔斷脊椎,甚至全身癱瘓。這就是一個大明星閑來無事的玩笑?”

“你……我……”這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一向伶牙俐齒的汪司年竟也結巴了,好一會兒,他才委委屈屈地替自己辯解,“我只是想幫你,你自己說這樣你可以受表彰的……”

“我不需要。”如同卸下重負一般,總算脫下這身惱人的西服,塗誠又更痛快地扯松了領帶,轉身就走,“我明天就向張副局打報告,這工作我幹不了。”

“塗誠你站住!”眼見喊不住對方,汪司年急了,急得口不擇言,“狗咬呂洞賓,你領導讓你二十四小時貼身保護我,你要是今晚敢跨出這道門,我……我就投訴你!你難道還想再被一位明星投訴,再遭一次處分?”

話一出口他就悔了。塗誠站住了,也轉過了頭,以極為寂靜的目光死死盯着他。

“去吧,你去投訴吧!”目光交接數秒鐘後,塗誠徹底爆發了,他額角、脖子青筋盡凸,沖他憤怒嘶吼,“我應該在市局參加比武,而不是陪你這樣的大明星玩過家家!我應該為緝毒事業奮戰,而不是在這裏保護你這種無事生非的廢物!”

這話聽得太刺耳了,以汪司年的脾氣,絕不可能白白挨罵,然而當他對視上塗誠的眼睛,忽地又不想還擊了。這個男人眼泛水光,眼眶血紅似火,這種水火共存的奇異狀态,令他的眼神充滿一種令人心碎的魅力。

塗誠比任何人都更貼合“流血不流淚”這句話,汪司年判斷了好一會兒,才恍然大悟。

這個男人真的在流淚。

他說,我應該犧牲在緝毒一線,哪怕被炸得殘缺不全、屍骨無存,也不該渾渾噩噩,茍且偷生。

很快,塗誠就意識到自己不過是在對牛彈琴。道不同不相為謀,汪司年不與他同處一個世界,這人的困惑是如何利用熱搜提升人氣、打擊對手,這人的痛苦是“你是風兒我是沙”般纏綿悱恻的愛情。

“明天我會提申請,讓張副局另派一個人來保護你。”塗誠恢複平靜,将西裝從地上拾起來,像承擔一份責任般又套在了身上。他淡淡對汪司年說,“人到之前,我會一直留在這裏,人到之後,我就馬上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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