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高手
塗誠也睡不着,不是汪司年這般心頭鹿撞、莫名開心得睡不着,他感受更多的是惶恐,是憤怒。
待汪司年離開,塗誠就去了浴室。他脫盡衣物,以冷水淋浴,他在花灑下長久保持着扶額沉思的姿勢,忽又以雙手使勁拍打雙頰,盼望冰冷的水花能澆熄他熾熱的欲望。
倚靠在床上,不知時間過去多久,塗誠聽見床頭牆後傳來篤篤兩聲輕響。
他知道汪司年正巴巴地等在那頭,跟上次一樣,說自己睡不着。
塗誠既不想回應,又離奇地不願意對方傻等,心煩意亂下,他敷衍地扣了扣牆板,希望對方趕緊去睡。
那頭似乎傳來笑聲,似乎又沒了動靜,臨近天亮時分,他自己倒更清醒了。
汪司年何許人也?娛樂圈裏緋聞無數的流量小生,他自己都說自己是圈中妖孽最壞的一個。塗誠發現自己很難妥切地用一兩個詞語描繪出汪司年的形象,他就像只剛剛得道的小狐貍,天真又邪惡,尚且改不了貪玩、貪吃的本性,見誰都要上去撩撥一番。
塗誠為這念頭大動肝火,氣的卻是自己。
他确實在某一時刻被誘惑了。可能是汪司年借醉吻他的方才,可能是他看見他像只啞了的鳥兒卻奮力啭鳴,更可能遠遠在此之前。
但不管怎麽說,一時的意亂情迷不能代表什麽,他用老汪的話一遍遍提醒自己,不要重蹈覆轍。
汪司年一早起來去化妝,他一宿沒睡,精神卻很好。見塗誠出門,就笑嘻嘻地盯着他看。
塗誠被這雙慧黠的眼睛看得不自在,臉色沉郁到了極點,陪對方走了一路,愣是一句話沒說。
汪司年完全沒把這态度擱心裏去,他還喜不自勝呢,覺得塗誠這些表現都是因為害羞。
後來導演大周喊汪司年過去,說動作導演聽了他的意見,還想跟他單獨聊聊。
汪司年挺得意,輕輕杵塗誠胳膊,湊在他耳邊說:“我一早給大周打電話,說請他把戲裏的武替集中起來,我要當面感謝他們的付出,并向他們請教一些武打技巧。”
對方一心幫自己破案,塗誠也不能不領情,他跟着汪司年一起去見動作導演。
Advertisement
這部戲的動作導演叫喻信龍,也就是武指,三十七八的年紀,中等身材,相貌堂堂。唯獨顴骨與鼻梁都高聳得厲害,使得整張臉欠缺一點溫情,倒也頗符合他一個武者的身份,顯得陰鸷又霸氣。
喻信龍出生內地一個武術世家,年紀輕輕就連奪全國武術冠軍,後來去了香港發展。從當替身、當武指到自己當演員,在影視圈混得有聲有色,也算是業內一個響當當的腕兒。
聽說他在美國剛剛結束一個影視項目,所以比所有人都晚一天進組。《倚天屠龍》裏的武替都是從喻信龍的“喻家班”裏挑出來的,而且他自己身兼數職,不僅是這部戲的武術指導,還是劇裏頭號反派的扮演者。
人還未走近,汪司年就客客氣氣地管人叫“喻導”,他們以前雖沒有合作,但在不少場合都見過。
喻信龍正在給別的演員講解打戲,連出幾拳之後,一招含胸送髋的正蹬踢非常漂亮,既有觀賞性,又極具殺傷力。
仲春初夏陽光普照,此刻卻迎面撲來一陣冷冽的風,塗誠微微一眯眼睛。
那天他與蒙面人交手,礙于光線太暗,單憑一個人身板與眼睛,不能百分百确定對方是誰。但同為武者,塗誠對武者的招式嗅覺靈敏,有時一個人的武打動作就跟指紋一樣獨一無二,就譬如格鬥中常見的正蹬腿,每個人曲膝、提膝、勾腳尖乃至送胯發力的這套連續動作都不一樣。
他心裏确認了六七分,再看喻信龍揮劍的樣子,又略有疑惑。兇手是左撇子,喻信龍右手使劍揮灑自如,分明是慣用右手的。
喻信龍聽見有人喊他,停下指導,回過了頭。他看見汪司年,沖其親切一笑:“司年你太客氣了,我這群‘喻家班’的小朋友們,都等着見你這位大明星呢。”
汪司年對誰都擺臭架子,倒是見到喻信龍畢恭畢敬,乖順如個後輩:“上回電影節見面,就說早晚要跟喻導合作一部電影,沒想到這麽快就有機會了。”
塗誠靜靜跟随,默默觀察,喻家班這些武打演員功夫底子都不錯,但都不是那晚的那個蒙面人,而喻信龍确實是右利手。
衆人寒暄完了,又聽大周講了講戲,今天的拍攝就正式開始了。
一上來就是一場打戲,範遙情場失意獨自醉酒在外,結果遭遇元兵圍攻,還碰上了喻信龍扮演的元朝國師,受了重創。
有一幕是一群元兵揮劍逼攻範遙,範遙在已經受傷的情況下勉力招架,被其中一個元兵一劍擦傷了脖頸。
戲裏的劍都是道具,不具殺傷效果,但做得幾可亂真,也就與真劍質地有差異,一般人看不出來。
大周一聲“action”,正式開拍。
汪司年被元國師一掌震傷,面對元兵圍攻且打且退,已然力有不逮,一個元兵突然發難,揮劍朝他脖頸揮砍下去。
劍劈空氣而下,産生了一種極輕微卻脆生的摩擦聲,與此同時劍刃寒光閃動。塗誠一眯眼睛,立即意識到,這不是道具是真劍!
來不及出聲喝止,塗誠當機立斷,一個墊步側踢,就将副導演小桌上用來喝水的茶壺踢了出去。
這一腳威力極大,茶壺風馳電掣般飛了出去,直接撞碎在了那個元兵的胸口,茶水飛濺。
這一下別說揮劍砍人,想站都站不住了。飾演元兵的喻家班演員痛嚎一聲,一步不穩就摔坐在了地上。
手中的長劍也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嗆啷聲。
這一場戲人人在狀态,武打鏡頭行雲流水,相當漂亮,再拍一次都未必能有這樣的效果。所以拍攝無故被打斷,大周很生氣,二杆子脾氣全上來了,舉起喇叭就沖左右大罵:“誰幹的?他媽的到底誰幹的?”
現場人員衆多,方才有人看見他起腳踢出了茶壺,所以衆人往旁邊一讓,用眼睛瞟用手指,就把塗誠推了出來。
塗誠不說話,沉着臉,在衆目睽睽下一步步走向汪司年。
大周平時文質彬彬,逢人就笑,一坐在攝影機前,立馬換了個人似的暴躁如雷。見塗誠自說自話還往前走,更是氣得點着他的背影大罵:“這他媽是誰?誰讓他進片場的?給我轟出去!”
又有人适時插嘴,把矛頭指向了汪司年。
汪司年也有些尴尬,望着走近自己的塗誠說:“幹嘛呀?我拍戲呢。”
塗誠沒回答,彎腰拾起落在他身前的那柄劍。他轉身面向大周,一手将劍平舉在自己眼前,一手以手指輕擦劍刃,說了句:“這不是道具,是兇器。”
鋒利無比的一柄好劍,只是輕輕一擦,劍刃上就留下一抹鮮血,在陽光下看來都寒意森森,殷紅刺目。
那個元兵的演員好容易從地上爬起來,趕忙解釋:“不是我幹的!我從道具箱裏拿的,我用的劍一直放那裏,明明就是道具啊!”
道具師也跟着推脫責任:“跟我也沒關系,我昨天還都檢查過呢……”
所有人都震住了。為求真實的鏡頭效果,刀劈劍砍的都得真往演員身上比劃。若按排戲時那麽演,汪司年脖子被劃這麽一下,這會兒多半已經大動脈被劃破,流血而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