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交掉試卷。
許燦走出教學樓,就看見室友顧儀跟她的好朋友聊着天。這就一條路,兩個人同時也看見了她。許燦目不斜視,靜靜地走過去。
“诶,等等,”顧儀卻叫停她,小跑幾步追過來,“你是要去食堂嗎?我請你吃飯吧。”
許燦沒什麽表情:“不用。”
她腳步不頓,兩旁有三三兩兩的路人,顧儀于是無言地跟着她走了一段路。
等到沒人的地方,她笑着,語氣帶些揶揄地說:“我剛讓爸爸給你轉賬的,估計再過兩小時就能到賬了吧。你還真是敲了我一筆呢,哈哈。”
聞言,許燦心裏湧出一股不見天日裏黴變腐敗味道。
自我厭棄,混合着煩躁感。
情緒瞬間變了。
轉過彎,旁邊就是音樂學院的教學樓,他們的考試時間跟大家是錯開着的。空無一人。
許燦說道:“稍微過來一下。”
“啊?”
顧儀微瞪大眼,但還是跟着她轉進了別系樓裏。
進門轉彎處是通往負一層的樓梯間,十分昏暗,只有半敞開的門透過的些微光亮。
許燦把她帶到這裏。
“到底幹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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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儀眨眨眼,奇怪地看着她。按亮手機看眼時間,“還吃不吃飯了?我快餓死了。”
這一年的考場管理還不夠完全規範,信號屏蔽儀最多阻止部分作弊,沒法排查替考。準考證上的黑白照片印得烏漆墨黑,每張臉都差不多長相。
顧儀挂失學生卡,許燦替她補辦,直接印的她的照片。
許燦拿着她的準考證和學生卡,順利進考場,替她完成試卷。同時,自己的那門考試就沒有去。因為她缺錢,獎學金遠遠沒有十萬這個數目。
本以為是天衣無縫的事。
許燦提前确認過,同考場不存在認識她或顧儀的人。也沒有能面部識別之類的東西。
誰知替考順利結束後,別人問顧儀是怎麽過的,她這個大嘴巴止不住想要炫耀的心,告訴了朋友。朋友又告訴朋友,不知道傳到哪屆的朋友,投訴上去了。
顧儀很天真,是單純,卻未必善良。
她禁不住老師的炸,直接把所有事情從頭到尾交代得清清楚楚,想賣了許燦讓自己從輕處罰。
收錢替考和給錢找替考都性質惡劣,最後,兩個人都開除學籍處罰。
顧儀直接出國了。
後來,許燦在系裏不少老師,特別是童明月的力保下,被從輕處罰了。只是評獎評優班幹部等等資格,和由學校授予或學校推薦才能獲得,一切評獎榮譽都與她無關。
加上取消學位證。
老師安慰她,如果接下來都表現很好,再能成功考上本校研究生就還會發學位證。
只有應屆生參考的一次機會,沒辦法二戰,因為她沒有學位證。
許燦很快接受結果,平淡面對,接下來的兩年裏除了上課就是兼職,盡全力準備考研。終于拿到了足夠被任何學校錄取的高分。
替考被抓對她似乎沒什麽大的影響。
可許燦每次路過公告欄裏,看見自己的名字,因違反考場相關規定的留校察看處分決定。
就算表面風輕雲淡,心裏還是羞恥懊恨的,如被針紮。
十萬塊錢的代價。
許燦再也沒臉時不時去教授辦公室裏溜達。
考研前,她偶爾遇見童明月,都是繞路避開走的。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讓她失望了。
—
“幹嘛不說話?你怎麽了,不會沒考好吧?不可能吧你可是許燦。”
許燦從回憶裏拔出,心情差到極點。
看着顧儀一派輕松的天真表情,實在忍不住,手一把攥住她棉襖領口,過:“我只說一次,這十萬塊是你自願給我的補課費,聽見沒?”
“你幹嘛啊?”
顧儀有點意外,也有點不高興。想拍掉她的手,對上她很兇的目光,語氣又稍稍弱了下來,“你今天很奇怪诶。”
“我幫你替考的事,一沒人證,二沒物證。”
許燦緊攥着她的棉襖領,用力到指骨發白,告訴她說:“之前特意仿過你的字跡,老師看不出來區別的。就算送去鑒定,鑒定出來的結果也沒法成為直接證據。”
“啊…啊我知道了,”顧儀怔愣着,還想說什麽。跟她目光對視,卻忘記想要說的話了。
她從沒見過許燦那麽吓人的眼神,冰冰涼涼,像跟她有什麽仇似的。
“幫你替考。這話別讓我從任何人的嘴裏聽到,否則這十萬塊變律師費,告你造謠中傷。你以後自己加油。你爸把你弄成特招生進來不容易,得懂珍惜。”
話落,松開她的領口。許燦面無表情望進她的無措,沒再多言了。
轉過身走出樓梯間。
冬日的陽光亮得肅靜,人漸漸變多,都往食堂這個方向湧。
許燦加快腳步。
同時,心裏倒計時。
一、二、三秒……數到二十的時候,掏出手機。
又等了會兒,終于進了個電話。
許燦接起來,“喂。”
“喂喂,女兒啊,你…你錢想到辦法了嗎?爸現在躲在外面根本不敢回去,催得太緊了那些混蛋啊,聽你奶奶說,人準備砸門了,你可要想想辦法……”
“爸,我說了沒辦法。”
許燦在冷風裏吸了吸鼻子,淡淡說:“我才大二,剛成年,我能有什麽辦法。”
“女兒啊你是爸爸的希望,我就你這麽一個女兒,”電話那頭,中年男人的語氣明顯慌了,“你從小腦子就好……你肯定有辦法的,你再想想,再想想啊我的女兒……”
“爸,你就躲在外地別回來了,他們要上門讨債就讓奶奶報警,警察會管的。”
許燦其實并不怎麽擔心。
她奶奶比誰都能撒潑,推着坐輪椅的爺爺反過來訛讨債人也不是沒可能。而且家裏窮得不行,就算讓人進屋搜也找不到任何值錢東西。
她爸是賭徒老賴,方圓十裏沒人不知道。
如果許燦不是名牌大學的學生,不是他們村幾年才出一個的小才女,她爸說不定根本就借不到錢。這個道理,許燦現在才隐約明白。
因為她總是這樣啊。
沒辦法,沒辦法,說到最後,不還是變出錢來替他把賭債還上了。
許燦的媽媽剛生下她,就抛棄掉這個沒前途的家跟別人走了。她是爸爸拉扯大的,看着爸爸被催債的人割掉半截手指,怎麽可能無動于衷。
而且也怕。
爸爸每次情緒激動就會說要來找她,想來她身邊躲躲,要來學校見她。
許燦實在怕丢人。
前世活得那麽努力,為了守住無可救藥的家,為了維護體面,拼盡全力。最後還不是把自己逼上絕路的下場。
這輩子,她不愛逞強了。
“你這丫頭,算了……那爸來你這兒躲一段時間吧,家裏是不能待了……你看能不能幫爸找個地方住?”電話那頭,忽地壓低了聲音,“爸爸現在去火車站了啊?”
許燦語氣低沉:“我沒錢,在這裏租房子住要比老家貴幾倍,爸你去找個小城市躲躲吧,找個工作,再把欠人的錢慢慢還了。”
“許燦!”許慶國打斷她,“你要我上哪兒去啊?”
“随便哪裏都行,反正本來也沒工作,換個城市也能重新賺賺錢。”許燦語氣很冷靜。
說完頓了頓,又有點委屈,有點憤怒地說:“爸,你不知道,我室友都嘲笑我是小野種,從來沒人給零花錢。我現在要準備考試,這裏考試特別特別難,跟不上我就要被開除了!爸!”
說完,挂斷電話。
她爸腦子笨,容易炸,又很大男子主義要面子。聽了這話,一時半會兒就不會打擾她學習了。他也知道,他女兒被“開除”,意味着他也将跟着完蛋。
許燦嘆口氣,根本不知道未來的路會怎麽樣。
這筆債十萬塊不到,還不能把大家逼死。
她再也不會幫忙了,爸爸還會繼續賭錢欠債嗎?不知道。
總之先穩住爸爸。大學畢業後,無論考研還是工作,都直接跟家裏切斷所有的聯系,在他的世界裏消失掉。要比升華還幹幹淨淨,無痕無跡。
既然重生,家裏的事就跟她再也沒任何關系了。
許燦眼皮垂下,滾燙的眼淚順着臉頰,有點刺刺的癢。她伸手擦掉。
就算已經那麽決定,心還是想擰巴在一起似的絞痛。今天,也算成為無父無母的人了。
畢竟,她…都死過一次了啊。
許燦往前走着。
穿過音樂學院就是食堂了,忽然,半空開始飄起了碎雪。很多人仰首望去,南方不常下雪,許燦不由伸袖引了些細看,深色大衣襯着雪花的不同形狀,片片都是不同的。
滿腹心事下,她仍然能夠感覺到空氣的冷冽清新,晶瑩的雪花折射着光,樸素的絢麗。
所謂,天地有大美而不言。
活着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