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考研出成績這天是許燦的二十歲生日。

查完成績,她不用等分數線出來就知道——初試絕對穩。

她打完工,高高興興地回家,家門口卻堵着倆人高馬大的男人。收到的生日禮物是穿豹紋衣戴金鏈的混社會大哥給的,給她捎來了法院傳票連同一小桶紅油漆。

大哥聲音洪亮,還叫她往後站站,小心別被潑到。

然後提着往木板門上一潑,油漆“嘩啦”下,自由流淌的圖案看着很有美國街頭塗鴉的靈魂。

鐵桶扔門口,又滾幾下掉到樓道的水泥地面,哐啷好幾聲。

走前,勒令她趕緊還錢。

……

大哥沒往她身上潑,可她湊得太近,藏青裙角還是沾到了鐵桶撞門時濺起的星星點點紅漆。

許燦打開門,魂沒定就接到爸爸畏縮的電話,吞吞吐吐,告訴她自己稍微借了點兒錢,可能需要她幫忙還一下。點兒是多少,不多,二十萬,加上利息,也才二十三點五萬。

許燦接下來就聽不清電話裏在說什麽了。

她依稀想起來,自己在昏天黑地的打工和備考期間裏,爸爸來幫她做過飯。走前拿了張白紙讓她寫個名字,說去跟老王炫耀。她的字好看。

懸在面前的考試已經壓得她無法分心,許燦只知道,爸爸那段時間在幫朋友看倉庫,睡也睡在倉庫裏,包吃包住,一個月還能賺四五千塊。

好久沒給她惹麻煩了。

沒想到……她只是大意了一次。一次而已,真的……

許燦疲倦地挂斷電話,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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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去求情,才發現那張二十萬的欠條不是她的名字。

老實巴交的叔叔眼眶蓄滿淚,牛犢似的眼,眼角皺紋卻深得似被利刀割過。

告訴她,再不還錢他家小孩就沒錢看病了。

而她簽名的那張,欠着的本金是一百八十萬。債主沒來催,估計是利息還不太肥。

許燦沒辦法,真的沒有辦法了。

她讀書好,上學跳級,字也好看,可實在不知道要怎麽制造人民幣,才能填完爸爸的窟窿,實在不懂怎樣才能躲掉這些擔子。活着真是該死的難。

牛犢眼的叔叔說,他兒子在等救命,不能你上着學他去死吧!

許燦說好,這樣确實不對的。于是把偷偷攢的一萬兩千塊的積蓄全部拿出來,遞給他。

自己上樓頂,趁夜黑,翻過護欄,直落落縱身而下。

嘴裏不停吐血,趴在硬邦邦的瀝青地面,她只剩下一個念頭:都還沒來得及再看童明月一眼。

不甘,真的好不甘。

“聽說你化學原理沒去考啊?”

許燦趴在桌上,肩膀被人用一根手指戳了戳。她側過頭,兩行淚水就順着臉頰滑落下來。

面色蒼白,眼神恍惚地看着她。

郭曉雅被她不正常的模樣吓一跳,忙扔下手裏的飯,伸手摸她額頭,“你怎麽了?身體真的很難受啊?要不要緊,明天還有兩門能撐着嗎?啊?”

宿舍的長管白熾燈特別亮,映在她瞳孔裏一圈,亮亮的光。

許燦抿着唇不吭聲。

郭曉雅背光,柔和的臉龐線條顯得稍微立體,挑着眉,顯得眼睛更大,幾乎是瞪着看她。

鼻梁到太陽穴點綴着可愛的小雀斑。嘴巴一張一張,說個不停。

許燦盯着郭曉雅的臉看好久,不動聲色,嘆氣,“怎麽最後看見的是你,好浪費……”

“什麽東西?”

郭曉雅蒙了,不知道她在想什麽。摸額頭她也沒發熱,于是大着膽子更用力幾分戳戳她肩膀,“就算沒去考不也就挂一門麽,你要振作……”

她說話,傳到許燦耳裏放柔了許多拍子。話的內容,像在夢中般無關緊要。

“你不就是想要幫忙,被童教授三連拒了嗎!給我振作啊!等考完我就帶你去她辦公室!只要她一天還是副教授沒獨立辦公室,就一天沒辦把你徹底抹殺!”

“……”

郭曉雅嚎着的話在她耳裏如平地驚雷。

許燦跳樓前的記憶也像從夢中醒過來般,快速虛幻化,人頓時清醒過來。

此刻面前的電腦屏幕變暗一截。

徹底暗掉前,許燦怔愣着伸手飛快地摸了下觸控板,查看右上角的時間。

周六下午,六點十四分。

點開年份……

許燦不可置信地望向郭曉雅:“問你個嚴肅的問題,現在是幾幾年?我們在幹什麽?”

“咋了,還趕上潮流穿越了?”

郭曉雅見她沒事,松口氣,提着塑料袋把晚飯勾到自己桌,“夢見啥了你,明天還有兩門呢,你想想辦法吧學霸。”

許燦張張嘴,想說穿越早就不潮了!

話又咽下,先轉過去翻桌上的教科書封面,《化學原理》,再翻開,書裏大段大段的圓珠筆橫線,空白的地方也是密密麻麻的筆記重點。

還有一本《結構化學》,同樣是長篇累牍的筆記。

她慢慢記起來,現在是大二的期末考試前,再考完兩門試,就是寒假了。

看着滿滿當當的複習資料,許燦終于找到些真實感。

摸着書裏的字跡,分外親切,內容也全是些熟悉的東西,可……

她都已經畢業考上研究生了啊……

讀過大學的都知道,一年前的課本,那基本就等于前世的課本。她這都隔幾世了!

肚子餓了。

許燦忽然想吃油膩膩的東西,找出錢包,準備去食堂買炸雞。

沒想到錢包裏只翻出來一張二十塊錢的紙幣,舊巴巴還缺個小角。窮,真窮啊。

但是,明天她會有一筆錢入賬。整整十萬塊。

郭曉雅吃着晚飯,想到許燦缺考了一門,還是有點擔心,“你真的沒事吧?要不然早點休息,反正你也複習的差不多了,不用臨時抱佛腳……”

她轉過頭,一口幹鍋嗆到喉頭,辣得她眼淚唰唰流下來了。

低下頭,大聲猛地咳嗽起來,“咳咳……你…你怎麽在……”

許燦手裏拿着的小鏡子,轉過臉,把碎發別在耳後。稍稍擡眼,定定看她兩三秒,雙眼忽地彎了下,亮亮的,“怎麽了?我不能照照鏡子呀。”

能是能。

可她不是這種學習的時候照鏡子的人。

許燦長了張仙女臉,天生有弧度的鴉黑長睫下,眼睛清亮,眼尾微微往下。纖瘦的鼻,不點而紅的菱形唇。五官恰到好處,像老天爺親自提筆細繪的。

可惜貌美在現實裏變不出童話的城堡。

她照鏡子只是确認。

前世被上門讨債的黑社會拿刀子劃過臉,劃得不深,傷口也愈合得不錯。疤痕很淡,但也是留着點疤的。現在的皮膚光潔,奶白色,沒有那一道熟悉的淺淺疤痕。

下巴沒那麽尖,帶着稚氣未脫的嬰兒肥。

許燦垂着眼,藏在桌底緊緊攥了下拳。

既然能重活一生,絕對不要……絕對不能,不能再那麽狼狽。

郭曉雅思緒還在她剛才回眸一眼裏,隐約感受到了昏君的心,捂着胸口說:“電我算什麽英雄好漢,我都有男朋友了,電你的童教授去!”

許燦輕啧,“飯分我一半。”

“嗨……”

許燦坐去她身邊,蹭了好友兼室友的麻辣香鍋,邊吃邊哭。

郭曉婷這四川人的品格,到哪兒也改不了地拼命加辣,她臉通紅,吃完,感覺腦門在冒煙。不過生理性的淚水流完,心情也爽多了。

“去複習吧。”郭曉婷遞給她餐巾紙,收拾完打包盒,“我洗澡去了。”

“嗯。”

許燦填飽肚子,回到書桌前認真學習,咬着筆,看着帶着點陌生感的熟悉知識,有種萬裏長城推倒重新建的意思。但還是開心的。

她喜歡學習。一分耕耘,就能有一分收獲,花在學習上的努力永遠不會辜負。

等郭曉婷回來,她就開始問問題。

郭曉婷答了幾題,還以為她在校對答案或者考她,後來才發現,那一頓飯仿佛是把她辣傻了。

點群不懂,連機構化學的計算推導都要問她?

翌日。

許燦十點進考場,寫完試卷,擡眼看黑板上方的挂鐘,十一點。還有半小時才能提前交卷。

她百無聊賴地趴下來睡覺。

監考老師檢查了很多遍考試號的問題,仍舊沒放棄晃蕩,繞着考場走一圈又一圈,看見竟然有人睡覺。走到她身邊的時候,抽出試卷。

“同學,時間還早呢,你別放棄,”監考老師抖抖試卷,目光聚焦,後半句話順着說出來,“能多寫就再多寫一點……”

字跡秀美,答案妥當。

一個空都沒有留。

許燦揉揉脖頸,公開教室的桌子平面較低,睡着不太舒服,“老師我都寫完了。”

話音未落,周圍皺眉咬着筆杆苦思冥想的同學,齊齊轉頭望着她一眼。

監考老師放下試卷,“哦…哦……好,那你睡吧。”

“好。”

許燦應着,毫不猶豫倒頭繼續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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