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那年
簡藍感覺到有陣陣混雜着陽光和青草香的暖風拂在臉上,這個味道很熟悉,也很好聞。
不遠處好像有警笛聲呼嘯而來,似乎很真切,又像在做夢。但她迷迷糊糊地想自己流了那麽多血,多半是來不及了。
她想起自己最後接到的那通電話,是許念深打來的。真是不湊巧,被他隔着信號見證了自己脆弱無力只能等死的最後時刻。
以他看她不順眼的程度,估計今晚要開香槟慶祝了。
她又想,不知道自己死後會不會見到媽媽和紀川哥。她想起清明節的時候因為有工作,都沒來得及去墓園看他們,本來打算明天去的,現在應該是沒有機會了……
不過不要緊,自己馬上就要去陪他們三缺一了。
簡藍忽然覺得鼻子有些發酸,朦朦胧胧地,眼角似乎有溫熱的水滴滑落。
“藍藍?藍藍?”有人在喊她,還把着她胳膊輕輕搖了搖。
她隐約覺得這個聲音有些耳熟,但想不起在哪裏聽過,只是本能地想要回應對方,證明自己還活着。
于是下一刻,她竟然真的睜開了眼睛。
“藍藍,”眼前站在床邊的這個女人正在沖她笑,“鬧鐘響好一會兒了,你不是說今天學校裏有校慶活動嗎?”
簡藍一時都沒集中注意去聽對方在說什麽,她先是花了片刻才回過神反應過來這會兒站在自己面前的是誰,接着整個人就陷入了百感交集的狀态。
“霞姨?”她一開口便已經有些哽咽,“你來接我了?”又想起什麽,問,“看見我媽了嗎?她怎麽不來?”
霞姨愣了愣,笑着拍拍她露在被子外面的胳膊,溫聲道:“說什麽夢話呢?快起來洗漱吃飯,不然該遲到了。”
簡藍有些發懵地呆呆看着她說完轉身走出了門,忽然覺得哪裏不太對。
奇怪,她四周圍打量了一圈,又抓了抓蓋在身上的被子——這場景感也太真實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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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狐疑了一陣,突然反應過來自己正好端端地坐在床沿邊,身上穿着一套白底藍花的睡衣,幹幹淨淨的看不見半點血跡,而且她身上也沒有絲毫不适……
她猛然掀開上衣往自己身體看去——原本被捅了的地方皮膚光潔,別說傷口,就連一顆痣都沒有。
伸手按了下,連彈性也沒問題。
她頓了頓,又擡手狠狠揪了下自己的臉:“嘶!”疼得她倒吸了一口涼氣。
簡藍徹底有些懵了,又突然覺得有點兒慌。
她回過神,立刻站起來在這間熟悉又陌生的卧室裏四處看了一圈,又不可置信地摸了一圈。
熟悉的裝潢、家具、書桌……她忽然看見桌面上放着兩本書,于是走過去一看,發現是兩本世界名著,紙面有些發舊,上面還貼着标簽——是從學校圖書館裏借來的。
等等,這是什麽?
簡藍的目光落在了一旁的數學書和作業本上,她遲疑了片刻,伸出手,把書頁翻到了目錄。
——高一·五班,簡藍。
“藍藍,”霞姨又在外頭敲了敲門,“起來了嗎?別磨蹭,快洗洗吃飯了啊。”
簡藍一把打開門按照記憶中的路線準确地沖到了洗手間,用冷水狠狠撲了幾下臉,涼意直刺感官,讓人變得分外清醒。
然而再睜開眼時,她發現身處的環境依然沒有絲毫改變。
簡藍看着鏡子裏的自己,不可思議地愣怔了良久。
鏡子裏的人滿臉水痕,眼睛裏充滿了驚詫和惶惑,無論是這頭短發還是容貌上所透出來的青澀感,都分明不是她。
這不是現在的她。
可是……這怎麽可能呢?
簡藍有些恍惚地來到了客廳,被正在擺放早餐的霞姨一臉驚愕地叫住。
“我的大小姐你這是怎麽了?”霞姨連忙抽了紙巾來幫她擦額上的水,“怎麽還沒換衣服呢?不怕遲到啊?”
簡藍不言不語地盯着她看了一會兒,突然紅了眼眶,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急急問道:“霞姨,我們都還活着嗎?”
霞姨一愣,有些擔心地伸了手來探她的額頭:“發燒了嗎?怎麽一大早盡說胡話呢……”
她話還沒說完,簡藍已經風一樣地随手抓起件外套就徑直奔出了門。
***
街頭……巷尾……影碟店……租書屋……珍珠奶茶鋪……
簡藍一路東張西望地走來,發現一切都和她原本所處的現實不一樣,眼前的景象分明是存在于自己腦海深處記憶裏的,可看起來卻又那麽真實。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裏,卻可以肯定,這不是布景。
但這實景實在太難以置信,她甚至一度懷疑是自己出現了幻覺,于是順手拉住了一個路人:“不好意思,我出門忘了戴眼鏡,麻煩你幫我看看街對面是不是有家報刊亭啊?”
對方順着她示意的方向看了眼,點頭表示沒錯。
簡藍又連忙追問了一句:“那今天幾號,星期幾?”
對方投過來一個“疑似有貓膩”的表情,狐疑地回了句:“4月18號,星期六。”說完立刻加快腳步走了。
18號,星期六……這分明是前一周的時間,那個時候她還在S市出差啊!
簡藍頓了兩秒,突然朝着另一個地方飛快地跑去——
二十分鐘後,她氣喘籲籲地站在了一所中學門外,沒錯,第七中學,她曾經的母校。
簡藍記憶中學校每周六只有高三的學生會來多上半天課,但今天光是從校門口的人流量來看,似乎很熱鬧?
她突然注意到校門口挂着橫幅,三十周年……校慶?!
電光火石間,記憶如海浪翻滾而來,簡藍忽然就想起了這一年的這一天發生了什麽。
等等,難道這是重複某個噩夢的地獄?
“簡藍!”
她下意識循聲轉過視線,看見個穿着校服的女孩子朝這邊興高采烈地奔過來,但對方奔着奔着,表情漸漸變得有些一言難盡。
簡藍認出了她是誰——高中時班上唯一和自己算是“朋友”的人,蔣敏。
“你怎麽穿這樣就來了?這裙子像睡衣。”蔣敏說着,又順着目光往下,驚住,“還穿拖鞋?!”
簡藍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這條沒顧上換下的及膝棉裙和腳上的人字拖,心說這可不就是睡衣和拖鞋麽……
“你這樣怎麽進校啊?”蔣敏說着話,往校門口的方向看了下正站在那裏檢查進校學生校服的校值日生。
這番對話情景是簡藍原本的記憶中沒有的。
于是她想了想,試着說了句:“昨晚和我爸吵架沒回去,在初中同學家裏住了一晚,早上沒來得及換衣服就趕來了。你先進去,然後再幫我借件校服外套出來就行了。”
蔣敏點頭答應地很快,轉眼就進了校門。
簡藍果然也不着急進去,自顧自地站在校門外靠牆等着,一副無所謂往來圍觀群衆的樣子。
過了沒多久,有個手臂上挂着學生會紅袖标的男學生走了過來,一開口那調調就往天上飄:“喲,這不是簡藍同學嗎?怎麽,沒穿校服,在這兒罰站呢?”
記憶裏,這天并沒有人對她說過這句話。
她一擡頭,就看見面前站着個高自己半個頭,臉上長着幾顆青春痘的黑瘦男生,餘光又掃到他身後還站着個更高的人,于是就順便看了一眼——
“哎呀媽呀!”她一時沒準備,被吓了一跳,“見鬼!”
被她直視着驚呼“見鬼”的某位學生會會長許念深同學,此刻正高冷地蹙眉莫名看着她。
簡藍忽然特想笑。
十七歲的許念深,輪廓透着少年氣,還沒有他後來在商場上的那種成熟和銳利,也沒有他那副标志性裝模作樣的衣冠禽獸牌兒金邊平光眼鏡。
以簡藍現在已達熟女的心理年齡看上去,突然就有了種占上風的快丨感。
這一回,她可再也不是當初那個十五歲的傻丫頭了,壓根不必再經歷一次默默對他情窦初開到心傷才恍然醒悟的24K純傻路線。
“簡藍,”青春痘男生似乎很不滿她眉眼含笑走神的态度,“作為學生會代表,我有義務奉勸你一句,注意校風校紀。”
簡藍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沒搭理,轉而朝許念深走近了幾步:“許會長?”
許念深似乎有些意外她會上來搭話,先是微微一頓,然後才淡淡點頭“嗯”了一聲。
誰知,簡藍忽然伸手拽住他衣領,把人猛地拉下來,一嘴碰上了他下巴。
一瞬間,她感覺四周都寂靜了,耳邊隐約還有圍觀人士倒吸氣的聲音。
許念深很快回過神,猛地推開她往後疾退了兩步,站定後震驚臉瞪着她:“你幹什麽?!”
“哎喲,居然臉紅了?!”簡藍看着他這副良家少男被輕薄後羞窘惱怒的樣子,大感驚詫,心說難道這不是地獄,而是我回光返照的美夢?
她沉浸在了讓某人吃癟的喜悅裏,完全沒注意到對面的許念深聽了她這句話後越來越難看的表情。
“很好玩兒嗎?”他冷着臉說完,吩咐了青春痘男生一句,“去請羅老師過來。”
這位羅老師簡藍倒是很熟的,來自教務處,以前沒少打交道。
反正眼前的狀況整個都是匪夷所思亂七八糟的,簡藍一想到自己早就畢業多年了,現在只不過多半是在一個臨死前很真的夢境裏,就也沒什麽可在意的。
于是她就樂着說:“不至于吧,你一個大男人還告我非禮啊?”
許念深漆黑的眸子沉沉盯着她,就在簡藍以為他要惱羞成怒的時候,人卻忽而似笑非笑地微勾了下唇角:“沒穿校服就算了,還硬闖。簡藍同學,你這套居家散步的造型還是自己去教務處解釋吧。”
果然,這才是這家夥的真面目。簡藍正要開口,原本已經進了校門的蔣敏便抓着件校服外套匆匆跑了過來。
“學長學長!”蔣敏跑過來趕緊把校服往簡藍懷裏一塞,匆匆道,“她校服昨天放在學校的,我拿來了。”
許念深瞥了一眼正不緊不慢在套衣服的簡藍。
末了,她還一副得了便宜賣乖的樣子說:“學長,你們校值日不檢查鞋子的吧?”
說完,沖他挑眉一笑,大搖大擺地轉身進了校門。
“這女的也太嚣張了!”青春痘男生在一旁憤憤道,“我絕對相信她是能做出威脅尹喬這種事來的!”
許念深看着簡藍走遠的背影,沉默須臾,對身旁的人說道:“讓校值日盯着點兒。”
***
簡藍趿拉着拖鞋慢悠悠往教學樓方向走,蔣敏跟在她身邊。
“诶,簡藍。”蔣敏忽然壓低了聲音說道,“白蘿蔔汁我已經準備好了,尹喬這會兒正在教室裏等着化妝呢。咱們還按原計劃進行嗎?”
簡藍停下了腳步。
雖然有了校門外的插曲,但今天的主線事件依然沒有變,還是和記憶中的一樣,她原本有着算計尹喬,她這個所謂同父異母妹妹的計劃。
她沉吟着看向蔣敏,對方眼中閃動着一絲雀躍和緊張,仿佛只等着她點頭就能名正言順地去做這件事。
簡藍還記得當初憑叛逆和沖動幹了這件事的後果,那就是在尹喬小白花的形象下自己被千夫所指,被所謂的“戰友”坑,被抹黑,還險些被處分。她爸生氣得不行,果斷給她轉了學校,那時在尹喬和那個女人面前,自己一敗塗地。
“你怎麽了?”蔣敏見她若有所思的樣子不說話,有些奇怪。
簡藍将跑遠的思緒拉了回來:“沒什麽,我在想校慶結束後怎麽happy。”
蔣敏連忙确認:“那這事?”
簡藍瞧了她半晌,然後微微笑着擡起手,比了個“OK”的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