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Chapter3
簡居寧一直盯着她,甄繁被他看毛了,便把眼睛去捕捉天花板上的吊液。
“你以後盡量少喝酒,畢竟你的腎……”
甄繁馬上說道,“我的腎好得很。”
“我隻是說,喝酒對腎髒不好,你最好住院觀察一下。”他看了她的腎髒CT,這幾年,她過得并沒他想象中的好。畢竟一個人隻有一個腎實在不能說過得好。
“好像這不關您的事兒吧。不過謝謝關心。”甄繁的眼睛一直沒離開她的吊液。
“無論如何,我希望你能過得好。”
“我過得很好。”
他什麽都不說,就那麽看着她,他的眼窩很深,眼神嚴肅起來有一種悲憫天下的感覺,不過這悲憫中帶着一股居高臨下。
對甄繁來說,憐憫是最高層次的侮辱,地位甚至高于看不起。
甄繁被他看毛了。她幾乎想飙髒話了,他哪隻眼睛看見她過得不好?她好得很!
但她什麽都沒說,隻是笑笑,然後用右手理了理自己鬓後的碎發,确保耳後蒂凡尼的紅寶石鑲鑽耳環能準确露出,她有點兒後悔她沒把那個blingbling的鑽戒戴在手上,不過她手腕上的全金鑲鑽的迪通拿卻露了個十足十。她後來從雜誌和各路新聞圖中無意中發現,索钰從來不戴鑽表,她隻戴鋼表。早知道會遇上簡居寧,她就戴那塊百達翡麗的鋼款就好了。甄繁心裏罵了一聲,真他媽不湊巧。
長時間的沉默,甄繁能聽到吊液滴答的聲音。
一滴一滴,彷佛心裏來了一場雨。
有人敲門,來人提着一個食盒,并不是外賣。
簡居寧打開食盒,然後用濕紙巾擦了擦手,他的袖子卷到手肘,露出一塊朗格紅十二的陀飛輪版。
她現在跟當年不一樣了,幾乎能辨認出每個品牌的手表以及對應的價錢,這給她增添了一些底氣,她頓了頓說,“我當年挺喜歡你的。”說到喜歡這倆字的時候,她的心髒感到了一陣牽痛,不過她很快調整了過來,繼續用一種雲淡風輕的語氣說道,“怎麽說呢,那種事兒你情我願,并不能說女的吃虧。不過感情這種東西,來得快去得也快,我想你肯定也深有同感。就算你不跟我散,我也遲早會跟你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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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她張嘴的功夫,簡居寧把一勺小米粥送到了她的嘴裏。
她猶疑一下還是把粥咽了下去,繼續說道,“說句你不愛聽的,我覺得你這人吧,遠看特別好,離近了,真挺沒勁的,特容易讓人産生厭倦。你跟我主動提分手,我還挺高興的,畢竟我當年這麽死皮賴臉地追求你,要是我非跟你散,好像我始亂終棄似的。可沒想到我一時猶豫,在您眼裏就成了棄婦,還非要給我錢補償我。我把錢還給您也不是因為人格受到侮辱,就是受之有愧,我又不是風俗業從業者。”
這麽一大串廢話,總結成一句,也不過是“是我先不喜歡你的。”
簡居寧又把一口粥送到她嘴裏。
甄繁覺得他對自己的話毫無反應,“你不會認為我在騙你吧。你知道,我沒必要……”
她說完就後悔了,這個解釋實在蹩腳,說出來徒增笑柄。可她實在受夠了他的憐憫了。
“當然沒有。”簡居寧又喂了她一口粥,然後把碗放到桌上,背過身去,“我早看出來了,要不然我也不會同你分手。”
甄繁決定相信他的話,那會讓她心裏稍稍好受一點兒,她故作輕鬆地說道,“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嘛,你和索钰什麽時候結婚啊?”
“我們隻是朋友。”
簡居寧并沒說謊,他和索钰确實隻是朋友。
甄繁哦了一聲,她相信簡居寧說的話,可這也沒讓她更好受一點兒。當年她多想成為他的朋友啊,那比戀人兩個字更具有吸引力。
她生于長于河北和北京交界的那座小城,高中為了追求學雜費全免上了一所普通中學,那所中學本一上線率隻有百分之五,建校五十年來沒有一個人考入N大。在沒遇到簡居寧之前,她的理想大學是師大,因為學雜費全免,職業理想是畢業後回到小城當一名中學教師,可以就近照顧父母。
高三那年,她每天都要一點睡覺,那些高考真題她做了一遍又一遍。她以為,隻要她多做一遍題,就會離N大更近一點。隻要她考上N大,就會離簡居寧更近一點。隻要她足夠努力,就會離簡居寧越來越近,總有一天,她能夠格成為他的朋友。
可到現在,她從來沒成為過他的朋友。
不過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甄繁最終還是和簡居寧成了朋友,朋友圈裏的那種“朋友”,是簡居寧提出來的,在她堅持給他錢的時候,他說“朋友之間何必這樣客氣。”
她加了他的微信,然後給他微信轉了帳。
在加簡居寧為微信好友之前,甄繁單手火速清理了自己的朋友圈,隻保留了自己形象最為鮮亮的那一部分。她要向他證明,她昨天的狼狽隻是一個意外,在絕大部分時間裏,她都過得很好,非常好。
甄繁并沒有住院觀察,打完點滴她就辦了出院手續。她拒絕了簡居寧送她回家的好意,原因之一是她住的小區并不算多麽好,當然這并不是個說得出口的理由。北京限購政策出臺之後,外地人交夠五年個稅之後才能購買住宅,為了避開限購,前兩年她買了一套商住的Loft。回家的路上,甄繁想她要不要去高檔小區租一套房子,然後把她在住的房子租出去。
晚上八點,甄繁對着簡居寧空白的朋友圈發呆,心想他不會是把自己屏蔽了吧。
已經是盛夏,正經還在□□。正經,土貓,大名甄正經,芳齡八歲。正經有心髒病,不宜做絕育手術,甄繁隻能忍受它日複一日的風騷聲音。為了表示對芳鄰的歉意,她特意送了鄰居五副耳塞。
正經落戶甄家,是命運和甄繁開的玩笑。甄繁雖然嘴上嚷着人人平等,在對待貓上卻有些雙标。曬貓是網紅标配,她最開始準備買一隻暹羅或者英短,遇到看起來時日無多的正經時,她本隻想把它撿回家臨終關懷幾天,不料這貓自從跟她到了家裏,就不肯死了,一直茍延殘喘。甄繁隻好把它送到寵物醫院,花了一大筆錢給它做了心髒和眼部手術。
甄繁的手指在手機上快速滑動,不知怎的她在胡桃木茶幾上使勁拍了一下,“寶貝兒,咱能不能別叫了!”這一下拍得她手疼,正經擡頭看了她一眼,喵了一聲後一躍跳到她腿上準備去舔甄繁的手。甄繁摸了一把正經的頭毛,“跟你沒關係。”
跟正經确實沒關係,她隻是剛才刷微信時看到了一篇文章,題目名叫《甄繁和索钰:論女孩為什麽要富養?》
這篇從标題到內容都狗屁不通的文字在短短十幾分锺內,閱讀量便已上萬。
開車回父親家的路上,簡居寧回憶起了第一次見甄繁的情景。
在甄母到簡家做住家保姆的第三年,簡居寧第一次看見甄繁。那年的夏天格外的熱,甄繁在簡家門口等她母親。
簡家那會兒住四合院。簡居寧從一輛國産黑色轎車上下來,看見一個穿着白色長褲短袖梳着馬尾辮兒的女孩兒站在門口,肩上的書包白得泛黃,細長的脖子上滿是晶瑩的汗珠兒。許是太熱的緣故,她前額的一縷頭發都差點兒濕了。
他走到她麵前問她找誰,甄繁擡起眼來直勾勾地望着他,但随即就低下了頭,她并未直接回答,而是說我再站一會兒就走。
有些往事他以為自己早就忘了,可總是會在某個時刻自行爬到他的腦子裏。
簡居寧平均半月和他父親簡總吃一次飯。
飯桌上,繼母蘇女士殷勤地為他布菜,殷勤地有些過了頭。家裏雖然有廚子,但這滿桌的菜都是蘇女士親自下廚的。蘇女士是“要想征服男人的心必須征服男人的胃”的堅定貫徹者。
蘇女士是江南人士,最拿手的就是淮揚菜。
簡居寧曾經看過一個廣告,大意是“媽媽做的飯是最好吃的飯。”他認為這完全是一個謬論,即使有情感加成,他也并不覺得他媽做的飯比繼母做得好。母親隻給他煎過一次蛋,那天的煎蛋還是煳的,他忍着惡心就着自己烤的麵包吃完了那隻蛋,飯桌上同他一起吃飯的還有母親的男朋友,一個鼻子很大的法國人。
簡居寧七歲時,父母離婚,理由是性格不合。後來簡居寧發現他倆豈止是性格不合,這倆人當初能結婚絕對能算得上是一個奇跡。他倆能在一起,隻能說明荷爾蒙的力量實在強大。
他的父親是一個典型的實用主義者,認為財富是一個人能力的象征;而他的母親,則堅持信奉“資本來到世界上,每一個毛孔都帶着血和肮髒的東西”。盡管簡母對財富的看法如此偏激,并不妨礙她離婚時管前夫要高額的贍養費。
相對于簡居寧的母親,他的繼母和父親性格更合一些,起碼表麵上是這樣。
簡居寧感激了繼母的好意,并及時地對她的大煮幹絲進行了稱道。
這是蘇女士在行使和彰顯自己作為女主人的權利,簡居寧認為自己不該阻止她。
倒是簡總先發了話,“不用管他,讓他自己來,又不是外人。”
相對蘇啓銘,簡居寧更像這個家的外來者,不過他對此并不在意。
蘇啓銘随母姓,九歲時随母親來到這個家,此後一直住在這裏。倒是簡居寧幼時随祖父生活,十二歲又去了英國,每年隻回兩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