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Chapter16

簡居寧得知甄繁年前出車禍時,他腦子裏第一瞬間出現的畫面便是她躺在病床上同他不住地道歉。時間太久遠了,簡居寧已經忘記了他當時那些細微的情緒,唯一清晰的,是他在車子駛到家門口時,決定和甄繁分手。

他很長一段時間都認為早分手是成全甄繁,畢竟他不可能和她一輩子,遲斷不如早斷。

簡居寧看着微博上模煳的照片,甄繁口罩兜在下巴上,眼睛睜得很大。她褪了濃妝的樣子,其實和當年也無多大區別。

他說要同她分手前,她本是仰着頭,看起來是個希冀親吻的樣子,随後她聽懂了他的意思,眼神便一點點黯淡下去,但頭始終是仰着,嘴唇張張合合,看她的口型是要說個好字,可一直沒發出聲來,随後她捂住了自己的嘴,鄭重地向他點了點頭,像是怕他沒看見似的,又點了幾下。因為頭發是披散着的,點頭的同時,頭發都落到了前面。

他曾有一刻的沖動想把她的頭發給她撩到耳後,告訴她他只是跟她開玩笑,但他的理智告訴他,不能再錯下去了。

她沒問為什麽,也沒罵他,就這麽接受了他對兩人感情的安排,好像她早就知道有這麽一天。

那一刻的她表現得很體面,比他想象的她要體面得多,也比他體面得多。

這個畫面偶爾會從記憶深處爬出來,讓他看到自己底下的“小”。

甄繁沒要他的房子,也沒要他的錢,把他以前送給她的東西都送了回來。他給她的畫像,她當着他的面撕掉了,因為她留着不合适,還給他更不合适。她以一種非常決絕的姿态離開了他。

他起先以為這拒絕是欲擒故縱,是等着更大的魚餌上鈎,他當然沒上鈎,她也沒再回來找他。

他也曾假設過甄繁如果不遇到他會怎樣,她這種自尊心太過旺盛的普通人家女孩子,如果安于現狀,在自己熟悉的圈子裏打轉,或者一輩子呆在學校裏,那她的自尊往往能得到保全。但如果她想向上爬,去一個與她完全陌生的世界,要錢也好,要名也好,她的自尊就會無時無刻不受到挑戰。

簡居寧曾告訴自己,像甄繁這種性格的人,即使不遇到他,也難說會過得更好。

但沒有如果,她遇到了他。她的生活沒有因為遇見他更好,一點點都沒有。

三年前祖父去世後,他重心徹底轉到了國內,他發現甄繁和蘇啓銘搞到了一起,兩個人還聚在一塊搗鼓了好幾部收視尚可風評極差的電視劇,他從沒想過甄繁自尊心這麽強的人會走到靠挨罵賺錢這一步。

他約甄繁出來,向她道歉,并且表示如果她有需要他一定會幫忙。甄繁告訴他她過得很好,并沒有那個需要。

她那個樣子,好像即使被大家罵,也比接受他的幫助要好一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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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他找到蘇啓銘,言語之間透露出他可以投資,但前提是他們的制作路數要變,蘇啓銘表示他和甄繁已經研究出了最經濟省錢的賺錢方案,獨此一家,別無分號,他們兩個都不想變,不過如果簡居寧真想投資的話,能不能把東五環的那塊地皮讓他蓋樓,市中心的寫字樓太貴……

他最終和蘇啓銘簽了五年的零租金協議。後來他就直接屏蔽了甄繁的消息,如果不是那次小車禍,他恐怕一直不會和她有直接聯系。

事實告訴他,甄繁對于現在的生活也并不像她表現得那樣樂在其中。

當她搶着給戒指買單時,他确認,她還是當年那個擰巴樣子。

如果她還是當年那個人,她就不會對別人的評價不在乎,更不會對網友的罵聲視若無睹。

“簡家那位和真煩不過玩玩而已,就算真懷了孩子又怎樣,還以為真飛上枝頭了。”

評論裏的“玩玩”這個詞兒讓他看了極不舒服,甄繁恐怕也這麽想他吧。

在給甄繁打第十通電話之前,簡居寧做好了向甄繁求婚的準備。

既然欠她的遲早要還,晚還不如早還。

他得讓她把那口氣出了,然後開始新生活。

除了求婚,他沒其他辦法表達他的誠意。他做好了最壞的準備。

他對自己有把握,他會努力讓她在半年內甩掉他。而她,以他對她的了解,如果離婚,她應該不會要求分割他的財産。

簡居寧是體驗式人生的信奉者,認為過程永比結果重要,不過在今天之前,他的體驗完全是享樂式體驗,他只選一切讓他舒服的東西。而今天之後,就意味着他将痛苦體驗也納入了人生的一部分。

簡居寧來電話的時候,甄繁剛從山上下來。

做完理療,甄繁從醫院出來去了京郊的一家寺廟。她的企鵝群裏,有病友真的确診了癌症,她也加入了勸慰大軍。但人真倒黴的時候,勸解基本沒啥意義。

這個群是疑病症自愈群。疑病症,顧名思義就是一種懷疑自己有病的病。這個群的的病友,來自天南海北,每個人恐的病也不一樣,日常恐艾恐癌恐白血病恐一切,大家聚集到一個群裏,都是為了有朝一日不再恐病。她算群裏恐得比較有根據的了,畢竟她的肺部真有陰影,其他人恐病的原因五花八門,有的看了不由得發笑。

甄繁曾總結群友的共同點,就是怕死。

為什麽怕死?甄繁除了不放心家人外,就是不甘心。

她沒簡居寧有錢,沒他成功,他媽的總不能還比他命短吧。

記恨這東西其實挺勢力,要是簡居寧這些年窮困潦倒,甄繁恐怕早就釋然了。但現實并非如此,不管她多麽努力,他也遠比她過得好。

甄繁以前看過一本書,書上寫現代人為什麽不幸福,就是被人人平等的錯覺給迷惑了,以為只要努力就不會比任何人差,結果怎麽努力都比不上別人,就焦慮抑郁了。過去的人因為深谙人人不平等,比較認命,就比較知足常樂。

那本書被甄繁扔進了垃圾桶。沒活到死怎麽知道命是什麽,認個屁的命。

瑪麗王後被送上斷頭臺前大概天下人都認為她幸運無比,但不到最後一天誰知道呢?只要活着就有翻盤的可能。

所以不能死。

呆在這個群裏,甄繁就會産生一種自己在無病呻吟的感覺,那種焦慮就減少了。

沒想到有人真的确診了。

甄繁在發完一堆安慰的話,突然咳嗽了起來,她覺得自己肺有些不舒服。

手機沒電了,她也懶得拿充電寶。

甄繁一邊盯着大和尚光亮腦瓜上的戒疤看,一邊說出了自己的困惑,佛說衆生平等,可我怎麽看到的都是不平等呢?

大和尚跟她說,你看見廟門口開奧迪的和開奧拓的嗎,每個人都有各自的快樂和痛苦,這就是平等。

甄繁說,我不知道別人,可我開寶馬的時候,确實比騎自行車要快樂。

大和尚又教育她,那種快樂都是虛浮的,你并不了解自己的內心,衆生平等其實是輪回平等,那些生前作惡對佛不虔誠的人死後就會堕入畜生道、餓鬼道……說着說着大和尚就提到了廟裏要給佛像鍍金身,問她捐多少功德錢。

甄繁從錢包裏扯了三百出來,看大師的樣子明顯是嫌少了。

她想起上次從簡居寧那裏受到的教訓,并沒有多補兩百塊。

從廟裏出來的時候,甄繁想大和尚一定在詛咒她。

佛也不能解決她的痛苦,賺錢還是很重要的,甄繁決定回歸俗務,她又給手機充上了電。

手機開機後,甄繁接到的第一通電話來自蘇啓銘。

他告訴她,網友在醫院偶遇了她,說她懷孕了。

甄繁第一反應是,難道她已經享受二線以上明星待遇了嗎?以後出門墨鏡口罩看來是不能摘了。

不過随後她就陷入了要不要辟謠的糾結,懷孕這種事,辟謠了也沒人信,就算五六七八個月以後肚子還是平的,也會有想象力豐富的人認為你是打了胎。

她匆匆挂斷了蘇啓銘的電話,來電提醒裏“賤人”的名字十分醒目。

甄繁想賤人這是要興師問罪了,他肯定以為她在炒作。

當然,她不在乎他怎麽想她。

“你現在在哪兒?”

“您有事兒嗎?我現在信號不好,等我回去再打給你。喂,喂……聽不見,我先挂了。”

然後她的電話鈴聲又響了起來。

這個賤人,不是他不接她電話的時候了,她偏不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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