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喂, 你好。”蔡堂燕對着電話講。
那邊悄無聲息。
“喂?”她重複一遍,順便檢查信號, 還是滿格的。
有人低低笑了一聲,類似嗯或者哼。蔡堂燕登時想到那頭是誰。
“還‘你好’, 沒把我號碼存下來呢。”
尋常開場白裏“常先生”缺之不可,蔡堂燕和常鳴都有了共識,下一句她果然說:“常先生……有什麽事嗎?”
那頭講:“你怎麽沒給我打電話?”
蔡堂燕到了自家大門口, 鞋底一圈又一圈搓着小石子,“我沒什麽事啊……”她像往常一樣小聲說,聽起來帶點自怨的意味。
“說什麽?大點聲, 沒吃飽飯嗎。”
隔着電話, 蔡堂燕感覺他聲音像海浪一樣打在她後背,不自覺挺了一下, 提高聲調重複一遍。
“大點聲。”
“……”
“聽不懂我說話嗎?”
蔡堂燕降回尋常語調,“常先生,可能是你手機音量小吧?”
常鳴一時無話,蔡堂燕又補充, “也可能我這邊信號不太好……”
“蔡小堂,你要是覺得自己沒做錯事就大聲說話, 把你的自信拿出來, 細聲細氣的白長那麽大個,聲音跟個小老鼠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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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才是小老鼠。”可能是這些天和蔡江豪争吵多了,她自然而然反駁,脫口才覺得不妥, “……我不是小老鼠。”
常鳴哪想到她這裏面的彎彎道道,只覺仿佛看見他八歲的小侄女撒嬌,開始懷疑是不是打錯了電話。反應過來後渾身酥麻,雞皮疙瘩都要起來。
他掩飾地說:“這都年初三了,沒想起跟我說聲‘新年快樂’嗎?”
蔡堂燕編輯拜年短信的時候的确漏了他,于心有愧,說:“常先生,新年快樂。”
“然後呢?”
然後?還有然後嗎?
蔡堂燕苦思冥想,空閑那只手摸着另外一只袖口的紐扣,“唔,恭喜發財。”
“……好好好,一起發財。”常鳴無奈地笑,“什麽時候回城?”
蔡堂燕說:“還沒打算好。”
“回來告訴我一聲。”
“……”
“有沒聽到?”
“好吧。”
“‘好吧’……挺不樂意的啊。”
“好的,我回城告訴你。”
常鳴說要去忙了,讓她挂電話。蔡堂燕握着手機腦袋晃了晃,像跟搖瓦甕聽水聲似的,又将剛才對話內容捋一遭,還是想不明白常鳴的目的。但這通電話像個鈎一樣,把她拉離現在的困境,提醒她除了被嫁人的命運,她好像還可以有另外的解脫方式。
裏頭石凱旋家人和蔡江豪也不知道聊什麽,竟然沒有吵開。媒人見她回來,慫恿着讓兩個年輕人互相留個聯系方式,溝通感情。
輪椅上的石凱旋跟曬幹的腐竹一樣,看上去脆脆的,一捏就斷。蔡堂燕加了他的微信。
午飯時間送走了客人,蔡江豪一臉陰沉地回來,指責蔡堂燕剛才突然跑出去很失禮。
蔡堂燕說:“反正有我沒我,你們還不是一樣要替我做決定。”
蔡江豪揚起手掌就要揮過去,胡新雪撞開他的胳膊,“你大過年的打什麽人,晦不晦氣!放開——”
胡新雪本是沒什麽力氣,這下大氣喘起來,蔡江豪一怕出事,二也沒有暴怒,手垂了下來。
蔡堂燕宣布:“一會吃過飯我就回城了,過年聚會多,回去幫幫手。”
胡新雪第一個關心,“這才初三啊……”
蔡堂燕避開她的目光,“之前跟老板說好了回去,過年這幾天加班費也多點。”
蔡江豪插話,“多怎麽不見你拿點回來用?”
她懶得理他,進房收拾東西,除掉那幾盒年貨幾乎也沒剩什麽東西。她把胡新雪叫進來,勻了兩千塊現金給她。胡新雪依舊表現得難為情,本應該是做母親的來撫養她,如今成了女兒撐起半個家。可又別無他法。蔡堂燕習慣了這樣的場景,反應上稍顯疲憊和敷衍。
蔡堂燕順利地離開家,蔡江豪甚至送她到鎮上搭車的地方,毫無波折的路程讓蔡堂燕開始懷疑蔡江豪回來過年的意義。往日受壓迫太多,得以一日安平時竟然有不真實的感覺。
加班不過是蔡堂燕逃離家的借口,老板回老家了,初八那頭才恢複營業。一個人呆着雖偶感孤獨,這份自由難能可貴。初四的白天蔡堂燕都泡在商城,那裏有空調,暖和。回去的公車上又接到常鳴電話,先靜了一會問她在哪,蔡堂燕說在老家。
“怎麽那麽吵?”
“……在汽車上。”
公交報了她的站,蔡堂燕邊聽電話邊下車,踩到水泥地的瞬間電話也斷了,像踏進無人區。
她仔細看手機,電量充足信號滿格,不存在影響通訊的因素,只能是常鳴主動挂了。她讪讪收好電話。
入夜天全黑下後,常鳴又來電,頻率趕得上定位器了。蔡堂燕等了一會才接,那頭只有俨然命令的一句話——
“蔡小堂,你下來。”
然後挂斷。
沒有上下文她懷疑聽錯了,明明告訴他在老家。蔡堂燕拿着手機坐了會,終于戰不勝好奇,到陽臺上探頭看下去。
夜深沒什麽車開進開出,樓下空地有幾個小朋友在放煙花,大喊大叫的,邊上陪了幾個大人,有一個站得稍微遠些,那些仙女棒點燃了,依稀的光照亮了那人手裏多出來的一根棍子——是拐杖。
常鳴真的在樓下。
蔡堂燕幾乎沒考慮裝烏龜,開門小跑下去。
常鳴聞聲回頭,幾乎是在她氣喘籲籲站定那一刻,他将她擁進懷裏,使勁抱了抱,濃重的酒味鑽進她鼻子。蔡堂燕尚處于擁抱的驚訝裏,只感覺臉頰邊一熱,一時半會分不清是吻還是貼面禮。
擁抱很短,蔡堂燕先掙開他,常鳴笑着說:“老外見面常用的禮節,你學外語的不會不懂吧?”
“……難道你留學的時候也這樣打招呼的嗎?”
“不,”常鳴手杖頓了頓地面,說得一本正經,“我跟同性不這樣……”
還是岔開話題為妙,蔡堂燕說:“常先生,你怎麽來了?”
“這話該我問你,說好的回程告訴我,原來是忽悠我啊。”
他深深盯着她,蔡堂燕愣是瞧出一些委屈,也許酒精作用下他不清醒,才會如此直白。
“本來也沒打算回那麽早……突然決定的……沒來得及通知你……常先生,你怎麽知道我在這?”
“你下次撒謊把自己藏好一點,公車報站聲大着呢。”
“……哦。”
“對了,差點忘了——”常鳴從外套內兜裏掏出一個紅包遞過去,“喏,你該說什麽?”
“謝謝——不是——恭喜發財!”蔡堂燕不着痕跡捏了捏,紅包挺厚實的,“我都工作了還能收紅包啊。”
常鳴笑了兩聲,“我們那邊的傳統是沒結婚都可以收,再說我比你大八-九歲,三歲一代溝,我都可以當你叔了。”
常鳴發脾氣時候真難當得上一個“叔”字,蔡堂燕險些笑場。
“那……你今年收了多少紅包?”
這話表面聽着怪異,往深處想更怪異,常鳴哼笑一下,“你給我啊?我不拒絕。”
常鳴的答案也似是而非,蔡堂燕放棄試探。
常鳴說:“本來想給你帶本外文書,但書這東西還是投其所好的為好,不然買了浪費,不知道你愛看哪一類,想着還是先問問你。”
“都可以。”蔡堂燕說,“都可以的。”
空氣裏彌漫淡淡的硝石味,伴随噼噼啪啪的擦炮聲。蔡堂燕和常鳴兩個不帶小孩的大人愣愣站在旁邊,好像也成了家長中的一份子。
有個小孩鬧騰着,忽然朝他們這邊甩一下手,一顆擦炮爆裂在他們跟前,常鳴吓得整個人顫了一下。還未等家長訓斥,蔡堂燕手揮出去,趕雞似的,低聲喝:“過那邊玩!”村裏野孩子對付多了,蔡堂燕自然而然使出這一套。
不知是小孩膽大還是蔡堂燕威懾力不足,小孩并未被吓退,笑嘻嘻地徘徊跟前,預謀下一次襲擊似的。
蔡堂燕唬他:“再不走我搶你的咯?”
小孩做了個鬼臉,“略略略”地吐舌頭,蔡堂燕踏出一步,作勢要打他。他蹦跶地走遠了點。
常鳴緩了口氣,第一次瞅見這麽“兇巴巴”又護“犢”的蔡堂燕,問:“你不太喜歡小孩啊。”
“不喜歡。”覺着話語戾氣甚重,補救道:“……又不是自己的小孩。”
常鳴似笑非笑,不做其他反應。兩人繼續百無聊賴地看着玩耍的孩子,像在池塘邊觀察一群大白鵝。
許久後,常鳴發聲:“我說——這大過年的,你也不邀請我上你家坐坐嗎?”
“……”
蔡堂燕頭皮發麻,腦子裏天人交戰着,這不但大過年,還大晚上的呢。常鳴顯然沒這個覺悟,微笑盯視着她,雖一個字也沒再說,可眼神逼着她自投羅網。
蔡堂燕支吾片刻,兩手揣進衣兜裏,“那……來吧。”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更早點,明天還是恢複晚九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