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五層的樓梯對常鳴有點漫長。

蔡堂燕沒話找話, “常先生,你還記得我書裏那張照片嗎?就是跟那個師兄的合照, 你問他叫什麽名字。”

常鳴在艱難跋涉,而且今晚也不想提起其他話題, 随口應了聲。

蔡堂燕說:“過年回去碰到以前同學問了下,那個人叫孫裕河,當時我們村唯一一個考上大學的, 大我們幾屆就不記得了。”

常鳴停下喘口氣,“你也是你們村唯一一個?”

沒想到話題能扯到自己身上,蔡堂燕說:“不是, 我們那屆多了幾個。”

蔡堂燕開門換了鞋, 常鳴彎腰自然而然地去勾唯一一雙男士拖鞋,蔡堂燕随口道:“進來吧, 不用換了。”這是出于待客的禮數,來的還是貴客,常鳴衣冠楚楚,顯得跟這間逼仄的小房格格不入。

拖鞋啪的一聲丢地上, 常鳴盯着她慢吞吞換鞋,明明沉默, 眼神卻像将她罵了一遍。

蔡堂燕讪讪, “怕你冷……”

這城市真正的冬天在春節後,本來溫度不算低,習慣了暖冬的人總要為它煩惱。常鳴之前的是涼拖,光腳穿合适, 現在帶上襪子的确是有點涼。但比起被蔡堂燕疏遠的心涼,這點涼意算不了什麽。

這鞋換上意味就不一樣了,蔡堂燕心想,好了,這人這下一時半會不會走了。

進屋開燈後,常鳴兩頰顯出不協調的酡紅,因為剛才寒風中立了一會,臉色白了點,但眼眶還是紅的,整個人看上去不正不經。

回到住了将近一個月的地方,一種近鄉情怯的微妙感油然而生,剛才的主客關系瞬時消失,常鳴又變成窩在沙發生活只能半自理的男人。也就随意地坐到了沙發上。

“我去燒點熱水。”說罷進了廚房。

他的東西搬空了,這客廳就剩一條沙發、一張折疊飯桌和一臺冰箱,整齊得空落落的。沒有電視機,常鳴坐沙發上一時半會也不知做什麽好。明明很熟悉,卻總是有些拘謹。

交臂後靠,常鳴仰頭倚着沙發背,醉意困意同時上頭,但被左腿的疼痛阻斷了。跟他的“新朋友”還在适應期,磨蹭依然存在,在下面站那麽會,他的腿又冷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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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堂燕從廚房一手水壺一手杯子出來,常鳴嘴巴微張,像睡着了。她在桌上放好東西,輕輕喚他:“常先生?”沒反應,又輕晃他肩頭,猛然睜眼,蔡堂燕吓了一跳。

“常、常先生?你沒事吧……”

唔的一聲反應有點大,常鳴惺忪着眼看看左右,像才發覺身處何處,抓了抓頭發。蔡堂燕這也才注意到,他剪了個頭,短短的頭發這回再怎麽整也卷不成巧克力棒了。

“有點困……”他捏捏眼角,那模樣仿佛等她許可才能入睡,蔡堂燕只好說:“那你要休息一下嗎?”

“嗯。”這沙發沒扶手,常鳴拖了鞋墊着手臂橫躺下。

大過年跑到別人家過夜好像不合禮數,但常鳴既然能在這呆一個月,這點覺悟估計早沒了。蔡堂燕試探道:“常先生,這個……不脫下嗎?”她輕輕敲了下他的左腿,悶悶的聲響,她應該聽過類似的。

常鳴擡起脖子,又洩氣地垂下,喘了口氣:“能給我打盆熱水嗎?”

他請求的語氣讓她吃了一驚,他幾乎不會示弱,即便在他最羸弱的時候,對她也是頤指氣使。現在的他更像在求助……

常鳴以為她不明白,“我的腿冷得有點疼……”

“哦……”蔡堂燕反應聽上去冷淡,人卻馬上跑去端盆接水。水端出來,常鳴坐了起來,褲子修身的,提起來比較不便,她說:“給你拿以前的吧。”

常鳴還未反應過來以前的什麽,蔡堂燕進卧室翻了毛巾和棉質休閑褲出來,放到沙發上:“……要我幫忙嗎?”

常鳴看了一眼,說:“一會。”

“好。”蔡堂燕找個借口離開,“常先生,你肚子餓嗎?我煲點粥。——嗯。”

蔡堂燕淘米下鍋,在廚房磨蹭足夠時間,等外面喊了聲“蔡小堂”才出去。

往日常鳴入睡時她還在打工,從未關心過他如何護理。常鳴的确換上那條休閑褲,但只套進一條褲管,另外一條堆疊在下腹上,跟裏面的褲衩顏色相近,她險些看不出真相。

那條義肢已被立在牆邊,蔡堂燕第一次近距離觀察,看得有點呆了。這條質地看上去不錯,顏色近他的膚色,紋理光滑,好像一件藝術品。

“蔡小堂。”常鳴又喚一聲,蔡堂燕才覺失禮,扯過毛巾幫他沾水擰半幹。

常鳴接過捂在左邊腿,蔡堂燕剛才“不小心”看到,上面冷得泛白,有些地方又刮擦紅了,看上去不那麽惡心了,也許她已麻木。他這一動,堆疊的褲管就滑下來,蔡堂燕反射性撈一把,替他撩回去——可是過頭了,下面的褲衩露出來,正巧和她蹲着視線平行,凸出的形狀也一清二楚。

蔡堂燕尴尬得搬了把凳子做旁邊,側身對着他。

常鳴一手扶着毛巾,歪着身子靠後,看得出疲憊。

“常先生……我幫你吧……”蔡堂燕心一軟攬了瓷器活。她接過毛巾,常鳴便松開了手,腰背伸展得舒服多了。

毛巾涼了,蔡堂燕濕了一次水,重複覆上去。前端離大腿根還有一只手掌的距離,蔡堂燕順便擦了擦,“這樣舒服點嗎?”

“嗯……”常鳴閉上眼。

蔡堂燕整個包住,在外面輕輕按摩,“這樣呢……”

“……嗯。”他像只會發出那一個音節了。

這夜晚很靜,連遠處的鞭炮聲也消失了,她只聽見常鳴粗重的呼吸聲,壓抑地很久才一次……

心猿意馬着,她的右手忽然被捉住,手腕又熱又緊,常鳴把她拉開,沉聲說:“行了。”

蔡堂燕幾乎下意識往剛才的地方瞧,已經不是同一個形狀了。

她慌張把毛巾扔回盆裏,常鳴不着痕跡把空蕩的褲管拉過來掩住,說:“我想睡覺了。”

“嗯,我給你抱床被子。”蔡堂燕端着水盆倒進浴室。

至于常鳴為何要在此留宿、她為何又同意,兩人閉口不提,默契出現得倉促又及時。

沙發來不及攤平了,常鳴說沒關系,拉過被子躺下。蔡堂燕也熄了燈,至于那鍋粥——就讓它孤獨到天明吧。她進卧室,睡意全無,想來外面的人也是。蔡堂燕鑽進被窩,好像這樣就能蓋住她不整齊的心跳。

适應黑暗後天花板呈現一片鐵灰色,常鳴掀開棉被,掏進褲衩裏握住自己,剛開始有點涼,但跟過電一般,很快暖和、灼熱。常鳴想到以前相似的黑暗裏,他從背後擁着她,雖然有過很多次,但他一邊掩飾一邊忙活,幾乎不曾全心全意感受她的身體。她的溫度、她的細膩、她的顫抖,統統模糊了,究竟只剩下什麽?常鳴不由閉上眼,對,只剩下她的臉。常鳴确定是她的,而不是另外那一張,低眉順眼中的膽怯,那一定是她沒錯。他才發覺從未目睹過她眼裏的隐忍與克制,此時光是想象,他都能感覺手中明顯的變化。

在一個女人家的客廳肖想她,常鳴唾棄自己的猥瑣,但控制不住。

她的身影碎片般進入眼簾,一颦一笑,從開始到現在,可都是默片,一點也不立體、不真切,他拼命回想,手的動作與腦子比賽速度,越來越快,直到回到最初,她推開酒店客房的門,試探又輕柔地叫他一聲“常先生”——

常鳴如嗆到般喘了口氣,腰部随着動作微微弓起,他的手心濕黏了一片……

媽的,又是這樣。

常鳴恨恨一咬牙,捂着自己挪坐起來,小心不滴到任何地方。他擰着腰探手抽過桌上的紙巾,胡亂擦了一把,扯上褲子。又用幹淨的手從外套口袋裏撈出煙盒,搖出一根點着。

煙頭的猩紅時明時暗,常鳴有意聆聽卧室動靜,然而隔了層門,大概連夢呓也聽不見。

她會說夢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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