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徘徊

從某種程度上說, 蕭大太太是本港的一朵奇花異草,她出身不好, 但嫁得極好。這種好已經超越了她的姿色所能覆蓋和輻射的範圍。而趙宋是這朵鮮花開到瀕臨枯萎的時候由風所帶來的露水, 通俗來說, 他們這是一段露水情緣。

男人到了一定年齡, 喜歡說智慧,喜歡說女人的智慧。就如此刻,蕭九齡與蕭惠卿通話, 蕭惠卿說:“星河旗下有個姓陸的女生, 很有意思。”

那頭說:“二哥看上她了?”

男人笑,“你呢, 盛九怎麽樣啊?”

那頭輕輕笑,“二哥說笑了,九小姐沒有那個意思。”

“沒有那個意思?”

蕭九齡道:“盛家九小姐說了,說她是不婚主義者。”

蕭惠卿手裏捏着高腳杯子,他頓一頓,“罷了, 結親不成賣買在,我同大哥說。”

“嗯,多謝二哥。”

陸鸱吻回了家,她沒去蕭九齡給她鑰匙的那處公寓, 她回了自己家,擰開門,趙宋正端坐在家裏, 陸鸱吻道:“你還沒走?”

趙宋站起身,從廚房捧出一鍋湯,“喝湯吧。”

陸鸱吻瞧他,“你怎麽跟個沒事人一樣?”

趙宋道:“蕭家幾位公子要回鄉勘探風水,我接下來了。”

“蕭大太太讓你去的?”

“蕭家祠堂不讓女人進去。”

“甚麽年代,還有這樣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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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宋将湯水遞至女人身前,“舊時規矩,總有人遵守,這便叫傳承。”

陸鸱吻吐口氣,“你去勘探龍脈?”

趙宋不動了,他扭頭看陸鸱吻,“我想你也去。”

“我去作甚?”

趙宋嘆氣,“蕭家的生意大,我分陸教授一點,我想請陸教授出山做個指導。”

“趙先生,我再說一次,我爸爸已經退休了,不看風水了。”

趙宋伸出五個手指,陸鸱吻笑,“幾個意思,多少錢,五十萬,五百萬?”

趙宋搖頭,“不是,我的意思是五五分,我和陸教授五五分。”

陸鸱吻斜着眼睛看了趙宋一眼,“好了,我最後說一次,我爸爸不看風水了,不看風水,嗯?”

趙宋不說話了,陸鸱吻道:“我家裏還有些工具、書本,如果你要的話,我可以拿給你。”

說罷,女人起身,往自己房間裏面走,趙宋道:“你兩天沒回家,衣服也沒換,你睡哪裏?”

“你現在和蕭家大太太究竟甚麽關系,她不能回鄉,就讓你去,讓你去監視蕭家人?”

“你不要顧左右而言他,我問你為何不回家?”

“趙宋,我怕你變成兩姓家奴,去哪家,哪家都嫌你不夠忠誠。”

“我又不是吳三桂。”

陸鸱吻回頭,“你還不如吳三桂,人家沖冠一怒為紅顏,你是為一個連祖宅都進不去的女人所驅使。你在蕭家,不得善終。”

次日上班,陸鸱吻進了辦公室,換了一雙拖鞋,外頭玻璃門就被推開了,“趙總?”陸鸱吻起身,“趙總,喝杯咖啡?”

趙聿明直接在沙發上坐下了,“卻之不恭。”

“怎麽,趙總有甚麽指示?”趙聿明咳一咳,陸鸱吻道:“趙總嗓子不舒服?”

趙聿明道:“不要跟我牙尖嘴利,劇組向公司申請,說要建一個攝影棚,你去看看。”

“《刺》?”

“刺。下頭開口就是八千萬,還不算人工夥食費用,你去看看,是否合理。”

陸鸱吻道:“理論上這不歸我管。”

趙聿明點頭,“林見深自己不去,範籬也不去,你不去,難道我去?”

陸鸱吻端了咖啡過來,“地點選在哪裏?”

“浙江,臺州。”

劇組選好的場景在一個叫臨海的古鎮上,那處臨海,鎮上還有青磚石瓦的古街,陸鸱吻提着行李,當地導游唧唧歪歪說了一陣,陸鸱吻沒理她,只是問制片,“棚子搭在哪裏?”

制片是個女性,年紀不大,說話語速極快,陸鸱吻聽了幾句,回:“從這裏的消費看,搭個這種面積的棚子不需要八千萬,又沒讓你建個秦王宮。”

那女制片不高興了,也不知她是哪家的關系戶,同樣的,這制片也不知道陸鸱吻是哪家的關系戶,制片軟了口氣,“陸小姐說笑啦,蓋個秦王宮出來,政府也不批啊。陸小姐,您看,咱們這樣,經費若有多餘的,等結了帳,我給陸小姐一個大紅包,就當陸小姐對咱們這部戲的支持與厚愛?”

話說到這裏,陸鸱吻笑一笑也就停了,轉而指着紫陽街上一家飯館,“走吧,咱們去吃個飯,海鮮,剛剛我看了,不錯啊。”

回了賓館,陸鸱吻當即給趙聿明去了電話,“趙總,八千萬有點過于寬裕,至于究竟要花多少錢,我建議公司派個人全程跟随,所需花費,找個會計師仔細核算一下。”

趙聿明還在那頭咳,陸鸱吻道:“趙總有話不妨直說。”

“咳咳”,趙聿明隔着電話,低聲道:“蕭氏一家回鄉祭祖,你代替星河娛樂去上柱香。今年星河娛樂初次易主,兼之蕭氏老掌門去世,你去看看,看蕭氏今年是甚麽動态?”

陸鸱吻嘆口氣,“您是想投誠?”

趙聿明道:“星河娛樂從盛家過檔蕭氏,我是盛家老人,這刻兢兢業業,獨怕變成兩姓家奴。”

陸鸱吻不說話了,趙聿明接着說:“蕭氏祖籍在天臺,那是個縣,也在臺州。你去看看,反正來都來了。我算你放假,帶薪年假。”

趙聿明還是很有決策力的,當即就安排了一輛專車送陸鸱吻從臨海去天臺,半道上,司機問:“陸小姐,前頭有花店,您要不要買一束鮮花?”

陸鸱吻心道,“你們要獻媚,能不能不要拿我當槍使,我捧着花,豈不是小醜一樣,人家蕭氏祠堂是不許女人進去的。”

司機是個年輕小夥子,到了花店門口,恐怕他是受了忽悠,清明祭祖,這人抱了一束白玫瑰出來,陸鸱吻瞧一眼,“這是甚麽?”

小夥子道:“店家說如今不流行菊花了,說流行白玫瑰。”

“放屁!”

陸鸱吻将花兒接過來,她推開花房的玻璃門,“老板,我是拜山,拜山你懂嗎,玫瑰能拜山拜墳嗎,你給我換菊花。”

陸鸱吻将一捧白玫瑰丢在櫃面上,那老板是個年輕女人,陸鸱吻說話又快又急,後頭傳來一個慢悠悠的聲音,“陸小姐也是天臺人?”

這聲音輕柔裏還透着笑意,陸鸱吻扭頭一看,蕭家二公子正滿臉笑意的看着她,他說:“陸小姐不喜歡白玫瑰,給她換一種,雛菊好嗎?”

年輕的女人低頭笑,蕭惠卿也在笑,陸鸱吻抱起那束白玫瑰,“不必換了”。

蕭惠卿瞧着陸鸱吻,陸鸱吻吸一口氣,又笑一笑,“适逢清明,這是星河娛樂全體同仁的一番心意,蕭老先生去世,這也是咱們星河娛樂全體同仁的一番敬意。蕭家少爺在這裏正好,那我将花兒送到這裏,也算盡職盡責了。”

陸鸱吻将花兒将那捧白玫瑰遞給蕭惠卿,又一五一十鞠了個躬,推門出去了。

蕭惠卿抱着這捧白玫瑰,受了陸鸱吻九十度的标準鞠躬,女人已經出去了,蕭惠卿追上去,“陸小姐,生氣了?”

陸鸱吻彎起眉眼,“不敢,我這是代替星河娛樂過來獻媚,還請蕭二公子笑納。”

“心意到了,我先走了”,陸鸱吻才扭頭,蕭二公子的手就抓過來了,男人實實在在抓在了女人的手腕上,陸鸱吻低頭看他們掌心手腕交連在一起的部位,男人說:“別走。”

陸鸱吻擡頭看蕭惠卿,蕭惠卿放開陸鸱吻手腕,轉而拉住她的手,“既然來了,我帶你四處看看,嗯?”

“開花店的是我堂叔的女兒,也是我的堂妹。”

“蕭公子,你……你不用跟我解釋。”

陸鸱吻勾着頭,方才那花店老板娘追出來,在門口問:“二哥,方才那花兒還不要了?”說罷,又同陸鸱吻道:“二嫂,我二哥可從來不會領嫂子回來祭祖,你是頭一個。”

陸鸱吻嘆口氣,她沖那老板娘說:“誤會,誤會了,我和蕭二公子不是情人關系,您誤會了。”

那女子瞧蕭惠卿,“二哥,似乎你還沒追到手啊?”

蕭惠卿笑一笑,他說:“去前頭看看,前頭有個小學,是剛剛拆遷以後新建好的,咱們去看看?”

陸鸱吻低着頭,後頭那司機問:“陸小姐,咱們還走不走?”

蕭惠卿扭頭,“這是?”

陸鸱吻沖那人道:“你等着吧,就在這兒等着,我待會兒就出來。”

“那是咱們劇組的一個司機,我都說了,劇組想過來表敬意,我是臨危受命。”

蕭惠卿低頭看陸鸱吻的鞋,一雙銀灰的高跟鞋,“前頭施工,要不要換雙鞋?”

陸鸱吻笑,“二公子人好,不過不用換,我習慣了。”

蕭惠卿說:“這裏不是都市,咱們也不在蕭氏,陸小姐不必這麽拘謹。”

陸鸱吻站直了,“二公子錯了,這裏是蕭家的地盤,我要是有什麽不恭敬,我怕我不能活着回港。”

蕭惠卿瞧身邊的女人,“我就這樣令你害怕?”

陸鸱吻低頭笑,“玩笑話,玩笑話。”

小學不遠,就在前頭十字路口拐角處,前頭地上有泥沙,蕭惠卿攙了陸鸱吻一把,陸鸱吻走進去,小學很新,操場也很大,上頭正在鋪塑膠跑道,陸鸱吻朝教學樓二樓陽臺上看了一眼,“二公子,那裏是不是有人?”

“錢錢錢,都是錢的錯,如果我有錢,你媽就不會死,她生前受罪,死了也沒過好日子,房子買不起,祖宅又要拆,拆了也買不起新樓,不是我想不開,是我想哭都掉不出眼淚!”

陸鸱吻瞧着上頭,“二公子,上頭是兩個人,還有個孩子。”

蕭惠卿回頭,學校還沒開放,操場裏一人也無,再轉頭時候,陸鸱吻已經跑到教學樓裏面去了。

“錢是罪惡的!不,錢是尊榮的,人民幣是有尊嚴的,沒尊嚴的是我們,是我們沒有錢的人!我們低三下四,我們沒有人格,所有的願望都是奢望!”

那男人狀似瘋瘋癫癫的,懷裏還抱着一個五六歲的孩子,他親親那孩子,“我不該如此猴急的,你媽那個死鬼,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不痛快,她死了難道就痛快了?不,她死了,我也去死。我叫她不得安生!”

“先生,您先把孩子放下來,先把孩子放下來,好吧?”

那男人扭頭看陸鸱吻,“假使我想開些,想開些又如何,我就能買得起商品房嗎?”

陸鸱吻道:“對,買得起,買得起,您把孩子放下來,他坐在這兒,很危險。”

“鸱吻”,蕭惠卿追上來,那男人看着蕭惠卿,看了半晌,突然開始笑,“我酒喝多了?咦,也沒喝多啊,這蕭家的人都來啦,蕭家的人?”

蕭惠卿走過來,“是,我是蕭惠卿,你有事找我,我們這邊說?”

那男人将懷裏孩子放在陽臺上,孩子‘哇’的叫了一聲,蕭惠卿一手去抱孩子,孩子剛落地,那男人對着蕭惠卿的背就是一推,“去死吧,萬惡的資本家,一群吸血鬼,言而無信的黑心商人!”

蕭惠卿半個身子都被推出陽臺,他背對着男人,手掌幾乎懸空,男人腰部懸在小學陽臺矮矮的欄杆上,陸鸱吻對着那男人的腰就是一踢,她穿着高跟鞋,這一踹用了大力氣,男人捂着腰後退兩步。陸鸱吻趕緊扯蕭惠卿的腰帶,“二公子,快下來。”

蕭惠卿還沒下來,他手剛剛扶到不鏽鋼的欄杆上,那男人雙手将陸鸱吻舉了起來,“我們家那死鬼已經去了殡儀館,你是蕭家的狼犬吧,你也去陪她!”

蕭惠卿雙腳剛剛落地,那男人就将陸鸱吻從二樓丢了出去,嘴裏還念念有詞,“不要害怕,人人都将通往死亡的橋梁……”

“鸱吻!”

蕭惠卿伸手去抓陸鸱吻的手,陸鸱吻一手抓着欄杆,一手與蕭惠卿相握,她低頭看了一眼,“二公子,放手。”

“鸱吻,我拉你上來。”

陸鸱吻踢掉高跟鞋,她将蕭惠卿的手一推,朝底下那堆還沒打開的沙袋水泥包上跳了過去。

陸鸱吻跌在水泥袋上,見她起身,那一刻,蕭惠卿覺得眼前灰蒙蒙的,心髒都短暫停頓,接着是一陣濕冷,從腳底涼到手掌心。

陸鸱吻吸口氣,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又找了自己的高跟鞋穿上,她朝上頭笑一笑,“沒事。”

蕭惠卿垂下眼睛又掀開眼皮,他瞧身後的男人,“你這是謀殺,可以告你入獄的。”

陸鸱吻穿深灰的西褲和一件霧霾藍的絲質襯衫,她揉揉後腰,蕭惠卿快步走過來,“來,我看看。”

“不用,不用……”

陸鸱吻扭了一下,蕭惠卿抓了她的手,“別動。”

蕭惠卿彎下腰來,掀開陸鸱吻的襯衫,襯衫一寸寸被掀起,陸鸱吻背後涼涼的,襯衫是絲綢,輕薄透頂,雖不頂用,但被此刻掀開了,又覺一個女人露出背部來,更是不妥。陸鸱吻當下便轉了個身,“二公子,我沒事,我……”

陸鸱吻這麽一動,便扭到了蕭惠卿懷裏,男人低頭看她,“你有一腔孤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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