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鳳凰是被熱熱濕濕的舌頭給舔醒的,熱熱的舌伴随着一坨坨稠稠黏黏的唾沫濡濕了她的臉,這樣的熱情怕是任誰也消受不了的,也終于喚醒昏睡了好一陣子的她。

「呆呆!」

張開眼,那趴在她身上表示歡迎的狗兒,正是她住在峻極峰時,石崩雲特意為她買來拉雪橇的狗,只不過這會兒的呆呆長大了些,有力的後腿、強壯寬闊的身軀、美麗的黑灰白三色混雜長毛都在在顯示牠已然不再是條幼犬了。

這麽美麗的狗兒卻叫這麽難聽的名字,說來說去還不都怪石崩雲。

那日他将狗塞進她懷裏時刻意吟了首白居易的長相思,說狗兒要取名叫願成,沒想到她不領情地将狗退回了他,隔日,她就聽到他口口聲聲喚着牠呆呆了。

「為什麽要取這樣的名字?」鳳凰皺皺眉有了意見,「取這種名字,再聰明的狗兒也要被喊呆了。」

「喊什麽妳都無權過問吧?」石崩雲說話時雖是笑嘻嘻的,可她還是聽出裏頭的隐隐火氣。

「昨兒個妳不是才将牠退回給我?喊牠呆呆不喊牠屎蛋兒已經算是很給牠面子了。」

「為什麽要叫呆呆?」她不服氣地再次追問。

「牠的主人是天下第一呆的人,呆子的狗不叫呆呆還能叫什麽?」石崩雲笑笑地這麽回答。

回到現實裏,鳳凰濡濕了眼眶将狗兒緊緊攬在懷裏,當時她以為他指的天下第一呆是他,為了取悅她,呆頭呆腦地連隔年才能用得上的狗兒都先幫她備妥。現在她才明白,那天下第一呆其實不是他而是自己。

真愛降臨時她沒弄清楚就将它給推遠,局限于往日仇恨,受限于昔日承諾而無視于自己那顆明明已然深植了情根的心。

她愛的人是石崩雲,是的,是他,而不是與她曾有過白首之盟的宋子寰!

不論她願不願意、不管她同不同意,早在她的意志力能夠做主之前,她的心就已經背叛了宋子寰。

而可笑的是,這樣的領悟她卻得等到她愛的人已經不在的時候才能夠發現,所以,這天下第一呆若不是她還能是誰?

「小呆呆!」鳳凰将臉頰埋在狗兒長毛間,幽幽地問,「為什麽你會在這裏?」

問完話,她擡眸四顧才知道自己問了個蠢問題,這問題她不該問呆呆而該問自己,這兒是牠的地盤、是牠的家門口,而她,才是那個莫名其妙出現的人。

思緒回到了昏迷前一刻,鳳凰想起了石堆雪的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她的心還好端端地在她的胸腔裏跳,那麽她說仗劍出錢買她的心去做人情又是什麽意思?

自小到大,仗劍所做的事,樁樁件件都是為她着想,那麽他出錢讓石堆雪将她擄來峻極峰,為的又是什麽?

鳳凰已無法再想,因為呆呆咬着她的衫裙示意要她起身。

她站起身拂了拂裙襬,略微恍神地瞪視着眼前那幢小茅屋,那是石崩雲的小屋,可景物依舊,那總是笑吟吟的主人卻已經不在了,屋在人殁、山風蕭蕭,她的心漲滿了期待,她早就想上這兒來瞧瞧了,即使是只能見着他的一抹幽魂也足以慰藉她濃烈的思念,可她不會武又不喜用這種事情麻煩仗劍,所以這樣的念頭就只能擱置在她冷冰冰的心底。

仗劍,畢竟是懂她的,鳳凰眸底起來潮霧,不管石堆雪帶她來這兒為的是什麽,能夠再度看看石崩雲生前住過的地方、摸摸他曾摸過的東西,她,願已足!

但這會兒小屋近在眼前,她又躊躇了,是近鄉情怯的那種躊躇,她怕自己崩潰在這充滿了他氣息的小屋裏。

可呆呆沒讓鳳凰傻杵太久,牠扯咬着裙襬催促她前進。

「呆呆,你究竟是急着想讓我進去找誰呢?這屋裏……」鳳凰明眸黯了又黯,「還有人住嗎?」

呆呆不會說話,只是汪了又汪,再使勁地搖了搖尾巴。

她揉揉狗兒頸上柔細長毛,鼓足了勇氣邁開步伐。

當一接近門邊,就聽見裏頭傳出叮叮咚咚地聲響,那聲音像是有人在裏頭鑿石雕木一般。

是石裂岸那頑皮老翁吧!

除了他,這峻極峰上大概也無人再有此等閑情雅興了。

她邊想邊推開那扇并未上闩的門扉,屋裏戶牖大敞,天光正豔,正中心處果真立着一方大石,石前有個男人赤裸着上半身,俯首捉着鑿子與木槌在石上幹活兒,石屑與男人的汗水飛揚閃爍在射入的陽光之間,她只觑了一眼,就全身血液倒流再也無法動彈。

「笨呆呆!」

工作中的男人側過臉,陽光底下一徑是那樣漫不經心的笑容,只掃了她一眼,便立刻将斥責的眸光睇向那正吐着舌頭的狗兒,「我不是特別交代過,在我幹活兒時誰也不讓進來的嗎?」

呆呆汪了汪,一臉的無辜表情。

「是嗎?你認為當初我跟你交代的誰并不包括她?」

拋下手上的工具,石崩雲蹲身将因着做錯事而拚命湊上前示好的狗兒納入懷裏撫了撫。

「說你呆還精得很呢!你早算準見她出現我就會忘了你的失職、忘了該揍你的事兒了嗎?」

「你真會揍牠嗎?」鳳凰游魂似地緩緩蹲下身,跟着撫起呆呆的長毛,美麗的眸子裏還有着未退盡的霧色。

「會!」石崩雲肯定地點頭,睇着她臉頰的眼神讓她憶起了那一巴掌,「疼養是一回事,可當牠執迷不悟,想不清楚事情,弄不清楚主子是誰時,适時的教訓對牠只有好處。」

「既然有好處,當初那一巴掌你為什麽不早點兒打?」她幽幽睇着他。

「因為我并不崇尚暴力,還一點,」他笑嘻嘻地接着說。「殺氣門動刀動劍動手都是要收費的,我向來不做賠本生意,即使那只是一個巴掌!

他瞇眸睇着她摩挲在呆呆身上軟玉似的小手。

「妳變了!」

「變了?」她傻傻反問。

「是呀!」他睨着她笑,「在以往若是我的手放在呆呆身上,妳必定不敢撫牠,因為妳怕我會故意借機偷摸妳的小手--」

他故意拉長尾音,睇着她的一舉一動,即使紅着臉、垂了眸,她的手仍沒有離開的意思,「現在,妳不怕了嗎?」

她不作聲,只是搖了搖頭。

石崩雲笑了笑,深褐色大掌在呆呆長毛裏緩緩游移着,「真好笑!當初決定要養這小東西時并沒算計到還有這個好處的。」說完,他大掌擒住了她的小手,緊緊地,沒半點要松脫的意思。

鳳凰直至這一刻才能藉由他溫熱的掌确定了他的存在,心一緊,掉下了眼淚。

「這一回,我終于可以确定妳的眼淚是為我而淌的了。」見她的眼淚,他卻笑了。

「你詐死?」她擡高淚眸控訴着。

「對也不對。」他回答的方式倒與石堆雪如出一轍,「笑面閻君是真的死了,可石崩雲并沒有。」

「什麽意思?」她不懂。

「笑面閻君已榮登京城十大通緝要犯之首。」他面露得意,「風光是夠風光的了,但他一日不死,那些負責捉人的官差可要倒黴了,而一個殺手做到了這麽有名連皇帝老兒都敢殺,反而會讓人不敢再花銀子請他去殺人,就怕自己也惹上麻煩,所以……」

「所以笑面閻君一定得死。」鳳凰總算明白了他的意思。

「所以你就安排個剛死不久又與你身材相近的屍體,在他臉上罩上了面具扔進山谷裏,讓笑面閻君永遠在江湖上絕跡?」

石崩雲點點頭,「還有一點,對于殺手的工作我是真的有些兒倦了,所以就索性借機轉讓給一心想要下山的堆雪接手,而我就留在山上鑿鑿石頭,當個石匠吧!」

「為什麽你不事先告訴我?」她用眸子凄訴。

「幹麽要告訴妳?」他哼笑一聲。

「別否認,在行刺皇帝老頭兒前妳的心都還不曾當真放不過宋子寰,和我一起,妳只會認定自己是在做背叛他的事情,所以喽,為了成全妳,那個死遁就得做得更象樣點兒了,怪的是,我人都死了妳竟然還不趁機去找他來個大團圓。想來是有些惱他殺了我吧!只可惜……」他語帶遺憾,「妳那仗劍太過本事,誰都信了我死偏他沒有,不但如此還透過各種管道去找到了堆雪,再買通她将妳送到這邊來。」

「為什麽堆雪會肯幫這個忙?她對你不是……」

「那妳幹麽不去問問仗劍為什麽要做這種傻事?花大把銀子将妳送到別的男人懷裏。」

石崩雲兩句話立刻堵住了鳳凰的聲音,「喜歡一個人的時候,就是不願見她受半點罪吧!」

「那你呢?」突生的委屈讓她甩開了他的手,「詐死那麽久,躲在暗地裏眼睜睜看着我受罪。」

「是嗎?妳受罪了嗎?」他仍是漫不經心地笑着,「那只能說聲抱歉了,活該!趙姑娘,如果沒記錯,咱們一起這麽久似乎一直都是我在受罪,偶爾這受罪的位子也該換人坐坐吧!」

鳳凰瞋着眸鼓起腮幫子,站起真要走卻讓石崩雲手一伸拉回懷裏。

「這麽急着走,不怕過兩天發現我突然又死了再來個悔不當初?」

「別這樣!」她偎在他懷裏,一臉不開心地伸手去掩他的嘴。

「別老把死挂在嘴邊,我不喜歡!」

「要我不說很簡單。」他笑了,「賞我個親吻我就不說了。」

她瞪了他半天,未了還是屈服了,雙臂環着他頸項,乖乖地送上香吻。

「香醇甘甜!」他意猶未盡地證道,「不像上一回,滿是酒味!」他用鼻挲着她鼻尖,情意縫蜷地逗弄着她。

「那一回,我究竟和你說了些什麽?」她紅着臉偎在他懷裏。

「好多好多。」

他一手摟着她,一手還得記得偶爾撫撫那生怕被主子忽視而緊湊在兩人身邊的呆呆。

「不過,最重要的一點是,妳說了只要是愛上妳的人都要倒大楣的。」

「那你還敢愛?」她噘了噘可愛的小嘴,臉上有着隐隐的得意。

「我說過我愛妳了嗎?」石崩雲笑嘻嘻地在她瞪大的眸裏和她劃清界線,「是妳以為我死了所以渾噩渡日,是仗劍見妳心情不好所以買通堆雪将妳送過來,是呆呆自以為是地将妳引進屋來,就連剛剛,也是妳主動吻我的,小鳳凰,妳哪只耳朵聽過我說我愛妳了?」

鳳凰将身子離他遠點,認真審視卻無法自他那向來就不正經的眼神裏判讀出這話的真假,看了看、想了想,咬咬下唇,她眼眶又紅了起來。

「愛哭鬼!」他伸手擰了擰她微紅的鼻尖,「人家都說鳳凰是浴火重生的,只妳這只,八成是浴淚重生的,也不知上哪兒來這麽多的眼淚!」他拉她站起身走到方才他正在雕鑿的大石前。

「是仗劍多事。我當然會去找妳,只是沒那麽快,一來讓妳多受點兒罪也好想清楚到底愛我愛得有多慘。」他說得自信滿滿,臉不紅氣不喘,「其次讓妳因着我再恨那武狀元多一點,也好和那家夥徹徹底底斷了線,最後一點,我要送妳的禮物還沒完成呢!」

「禮物?!」她又潮紅了眼。她什麽都不要,她要的東西其實很簡單。

「小鳳凰!」他指着他方才正在鑿刻的大石,「我不說愛妳是因為我想要的是--做給妳看!」

鳳凰仔細睇着石雕,再度無法動彈。

石雕約莫一個人的高度,那上頭--振翅欲翔、引頸翹望,正是一只栩栩如生的鳳凰!

「我知道宋子寰曾送過妳一塊琥珀鳳凰。」他瞇了下眸,略有不甘,「就是那只琥珀拴住了妳的心,想當然耳,對于妳的愛我是決計不會輸給他的,所以喽!」他笑了笑,伸手撥了撥石雕上的石屑,「妳現在相信我有多麽愛妳了嗎?」

鳳凰出不了聲音了,她只能偎在他懷中嘤嘤哭泣着。

「還真是個不折下扣的愛哭鬼呢!」石崩雲逗着她,「可妳別想我會因此而在這上頭多加幾滴眼淚,我的鳳凰得跟我一樣整日笑嘻嘻的!」

「再說一遍!」她仰高盈着淚水而顯得更加清澈的眸子,殷殷地央求着。

「說妳得整日笑嘻嘻?」

「不!」她搖搖頭,用着認真的眸光看着他,「說我、的、鳳、凰。」

「我的鳳凰?我的鳳凰!」他笑了,将她攬得更緊,「妳不早就是我的鳳凰了嗎?」

鳳凰甜蜜偎在石崩雲懷中,突然憶起,「仗劍曾說過,當鳳凰意圖振翅時,她是什麽都不怕的,誰也不能用劍削去她的翅膀硬将她給留在身邊。會讓鳳凰願意伫足一世的,我想……」她閉上了眼睛,「只有愛吧!」

石崩雲不出聲摟着她站在石雕前,是呀!他對她的愛産生了力量,如盤石般堅固,終于将這只鳳凰給留在了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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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嵩山山巅,冬雪下得紛飛。

雪地上,一頭擁有濃密雙層毛皮的大大拉着一架特制的木橇在雪地上留下一條深深的前行印子。

大大停在一道牌樓前,雪積得深,将牌樓上的字全給遮掩住了,雪橇上跳下一名穿著大氅的男子,接着他伸手由木橇裏抱出一名穿著貂袍的美麗女子,抱妥女子後,男人順手解開了狗兒頸上的架轭。

「呆呆!進去吧!」

狗兒領了命汪汪兩聲,跨步跑在主子身前進了牌樓後方的石磚大房。

石崩雲将鳳凰緊抱在懷,邁步走在雪地裏,這場雪下得大,一個步子踩下腳踝會立刻陷進數吋之深。

「你讓我下來自己走吧!」鳳凰在他懷裏動了動。

「不要!」他笑嘻嘻地拒絕,「我喜歡抱着妳。」

「在家裏時我哪一天不讓你抱了?」她紅着臉,低着嗓音說:「這樣還不夠嗎?」

「就是不夠!」

他堅定地應她。兩人成親已經好一陣子了,他的小鳳凰永遠都還是這副腼腆害羞的模樣,可他就是愛煞了她這樣的表情,還有她偎在他懷中的感覺,所以他永遠也抱不夠。

他的鳳凰,歇了翅膀,憩在他的懷裏。

兩人還沒走進門,就聽見石裂岸劈哩咱啦的罵人聲音。

「石堆雪!咱們殺氣門的臉全都要讓妳給丢盡了,接了案子去砍人,結果一見對方是個美男子竟就把砍人的事兒給忘光光,還和對方飲酒泡茶?」

石崩雲伸手一推,雪花趁隙紛飛進屋,呆呆趕緊竄進門,接着是抱着鳳凰的石崩雲,進屋後他先向叔公點頭打了聲招呼,才放下了懷中的妻子。

「喂喂喂!你整天罵我,幹麽見了他們這一對就沒了聲音?」

石堆雪跳着腳,瞇了下眼用劍直指着石崩雲。

「你說說,要不是他們整天濃情蜜意地叫人見着了眼睛疼,我幹麽要去外頭留意有沒有好男人?」

「可再怎麽找也不該饑不擇食地對自己的獵物動腦筋呀?」石裂岸瞪圓老眼,幾根沖天炮随着動作晃了又晃,「妳這麽做不是砸咱們殺氣門的招牌嗎?」

「不會呀!」石堆雪停下跳腳,拋去了長劍把玩起辮子發梢,眸中盡是笑意,「我放過的那家夥直問該用什麽方法才能夠找到我,他說将來如果有仇家要砍,頭一個就會想到找我,這叫做……放長線釣大魚嘛!」

「放妳的屁、釣妳的屁啦!」

石裂岸的話惹來了石堆雪的吸鼻吐舌和做鬼臉,任由着他老人家氣嘟嘟,她抱起了呆呆轉身躲進後院。

「你瞧瞧、你瞧瞧,崩雲呀!這樣子下去咱們殺氣門可怎麽得了!」饒他精明一世,可在遇到正發着春的丫頭時,還真是全然沒了轍。

石崩雲雙手抱胸,一徑笑嘻嘻地下接話。

「你以為光笑就沒事了呀?」石裂岸嘆氣,一雙賊眼盯上了他身旁的鳳凰,「我說我的鳳凰侄孫媳呀!妳和咱們崩雲整日躲在屋裏小倆口卿卿我我羨煞人也,什麽時候也來下個鳳凰蛋好讓叔公為你們高興高興呀?」

「叔公兼掌門!趁早打消這念頭吧,生孩子太辛苦了,我不舍得讓她受那種罪。」

「不舍得?不舍得?」石裂岸氣得快噴出火氣,「一句不舍得就撒手不管咱們石家傳宗接代的事兒啦?」

「傳宗接代?」石崩雲笑了笑,「您瞧小姑姑不是挺本事的嗎?出一趟任務就認識了一個美男子。叔公,勸您還是把指望放在她身上會快點兒!」

說完,石崩雲拉起鳳凰兩人孩子似地也往後院跑,由着背後的白發沖天炮,炸得火樹銀花,劈哩啪啦響徹雲宵!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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