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摘星
陳妙坐在病房裏的沙發上，臉色冰冷到了極點，以至于在白熾燈光的照射下，透出一種瘆人的慘白。
半晌，她幽幽地開了口：“之前就懷疑你們倆關系不一般，你這幾天又突然離職，我更覺得不對勁了，可我一直在說服自己不要往亂七八糟的方面想，沒想到……我還是低估你們了。”
秦楮杉慌忙道：“妙姐，我們不是你想的……”
陶熠卻忽然出聲打斷了他：“一切都是我一廂情願，跟他沒關系。”
秦楮杉的心瞬間下意識地抽了抽。
他原本覺得，陳妙也只是在剛剛開門的那一瞬間，看到了他們那個略顯暧昧的動作而已，只要死不認賬，陳妙也拿他們沒辦法。
沒想到陶熠已經是一副徹底豁出去的樣子，連她都不想再隐瞞，居然就這樣幹脆地承認了。
陳妙和陶熠都是倔脾氣，兩個人這樣硬碰硬地撞在一起，事情恐怕就不會再有一丁點轉圜的餘地了。
果然，陳妙本來臉上的表情還能強裝淡定，陶熠這句話一出口，簡直瞬間就把她點燃了：“陶熠，你每次一到這種時候，第一反應除了護着他就沒別的了是不是？還真是郎情妾意你侬我侬，合着我就是個封建制度下棒打鴛鴦的大家長呗？”
說着，她的語氣越發激動：“擔心我怪罪他，怎麽就不知道擔心擔心自己的事業？別人要談戀愛也是和女明星，你倒好，勾搭男助理，陶熠，你還真是不走尋常路啊？”
陳妙發起火來，氣場強得像是咄咄逼人的初中班主任。逼得兩個小孩瞬間啞了火，都低着頭，誰也不敢再出聲。
就聽陳妙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忽然冷笑了一聲：“傅奕茗是怎麽涼的，你們不至于這麽快就忘了吧？”
傅奕茗這個名字，對于如今的他們來說似乎已經有些遙遠了，但有些記憶，無論如何都絕對是讓兩人永遠都刻骨銘心的。
此刻陳妙驀地提到他，整間病房裏的空氣仿佛都跟着冷了幾度。
就聽陳妙又說：“想想他和女助理被曝光的時候，他的粉絲有多傷心，又是怎麽罵他的？你們現在這樣，和他又有什麽區別？”
陶熠卻忽然出了聲：“當然有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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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緊緊地咬着嘴唇，沉聲道：“我和他不一樣。”
“不一樣？”陳妙嗤笑了一聲，“是，他助理是女的，你助理是男的，所以呢？以為換了個性別就能洗白了？”
陶熠卻堅定地搖了搖頭：“我不是和他一樣只想玩玩，我也不是因為空虛，我……”
他轉過頭，看了一眼秦楮杉，半晌，才緩緩道：“我是認真的。”
秦楮杉看着他這副樣子，心尖不由得一陣顫抖，只覺得自己的心都被撕成了兩瓣。
一瓣落進了沉積的淤泥裏，裹挾着無邊的痛楚與壓抑；另一瓣卻又懸浮在半空中，被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羁絆拉扯得又酥又麻。
陳妙盯着陶熠看了半天，氣得冷笑出了聲：“屁大點的小孩兒，沒想到還是個戀愛腦，既然這麽情比金堅，那不如明天就退圈，到國外去登記結婚，做愛豆多委屈你啊。”
不等陶熠說話，她就又轉而看向秦楮杉：“我還說這麽年紀輕輕的，大學沒畢業怎麽就能當工作室的攝影師了，原來是這麽上位的啊？以前做粉絲的時候沒少私聯吧？現在還光明正大地帶到身邊來公費談戀愛，你們想惡心誰呢？”
陳妙的話雖然說得不好聽，卻又句句在理，兩人一時間根本說不出任何反駁的話。
半晌，陶熠才讷讷道：“他對我來說不是粉絲，沒有他就沒有我的今天。”
陳妙氣道：“沒有你的廣大粉絲，你更不可能有今天！是，現在粉絲被蒙在鼓裏，什麽也不知道，你可以接着騙她們。可是萬一有一天你們被拍到了呢？你有沒有想過到那時候的後果是什麽？哪怕你要和女明星談戀愛，我都有的是辦法幫你兜着。可是你自己看看，你和他又是什麽處境？我告訴你，絕對不可能！”
她喘了一口氣，接着忿忿道：“更何況還是兩個男人，如果真的被曝光，別說是洗白了，你明天就會被封殺！陶熠，你真是不想要命了……”
她說得正激動，病房的門忽然被人敲了敲，她一時間噤了聲，鐵青着臉過去開了門。
小護士雖然什麽也沒聽到，但似乎也感受到了屋內這劍拔弩張的氣氛，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陳妙：“麻煩你們來一位，跟我到辦公室簽一下住院單。”
說完，她就緊緊地關上了門，逃也似地離開了。
病房內的空氣再次陷入了冰點，三個人僵持了一小會兒，就聽秦楮杉說：“妙姐，我可以跟他聊聊嗎？”
陳妙沒好氣地哼了一聲，又不放心地看了兩人一眼，最終還是蹬着高跟鞋，“噠噠噠”地揚長而去了。
她一關上門，秦楮杉瞬間像是洩了氣的皮球一般，整個人都陷進了沙發裏。
陳妙的語氣雖然咄咄逼人，但秦楮杉很清楚，她說的每一句話都一點沒有錯。
只是陳妙身為一個優秀的經紀人，始終都是從一個商人的角度來思考問題，因此她擔心的點在于陶熠和秦楮杉的事情如果被人發現了，會産生怎樣嚴重的後果。
但秦楮杉的心思卻遠遠比她複雜得多。
對于陳妙而言，說得直白點，粉絲只是用來體現人氣的工具，以及賺錢的衣食父母而已。
因此偶像只需要維持好一個完美的人設，至于他們內在的感情訴求，只要不被大衆知道，真相到底如何，根本就不重要。
但是對于秦楮杉來說不一樣。
他本身就是一名粉絲，他理解所有粉絲的心情。
即便現在的娛樂圈裏，很多靠粉絲吃飯的愛豆，私下裏跟人設完全不符，私生活混亂的都不少見，談戀愛的更是一抓一大把。但只要不被曝光，私底下愛怎樣怎樣，大批的粉絲依舊可以為他們瘋狂。跟他們相比，陶熠簡直幹淨得像一股清流。
可正是因為陶熠一直是這樣幹淨而真誠的人，就讓秦楮杉更加不忍心破壞這份單純。
他太了解陶熠的脾氣了，陳妙的那些話即便再有道理，卻根本不會讓陶熠知難而退，搞不好還會适得其反。
解鈴還須系鈴人，眼下這荒謬的一切，是他不經意間開了頭，因此也注定由他才能結束。
秦楮杉沉默了良久，這才開口道：“妙姐說得沒錯，你還太小，很多事情都想得太簡單了。”
陶熠深深地看着他：“我不懂你為什麽永遠要把我當成一個小孩子。”
秦楮杉也擡眸看着他：“那你自己看看你做出來的事情，不是小孩子是什麽？因為一時興起，就迫不及待地……”
陶熠卻毫不猶豫地打斷了他：“我不是一時興起。”
秦楮杉的心頭瞬間一陣鈍痛。
半晌，他只好點了點頭，順着陶熠的話道：“好，不管是不是一時興起，總之這個想法從一開始就是錯的。偶像是販賣夢想的職業，這個道理你不會不懂。”
陶熠的目光垂了下來，低聲道：“可是我從來沒有對不起任何人的夢想。”
秦楮杉皺緊了眉：“你還要我說得更直白一點嗎？偶像是販賣性幻想的職業，所以你的感情永遠不應該屬于任何人。”
陶熠咬了咬下唇，又說：“可是正是因為這份感情，才支撐着我走到了今天。如果沒有你，我甚至在參加《吾輩之名》之前就已經選擇放棄了。為什麽你在困境裏可以擁有一束光，換作我，就連這樣的一束光芒都不配擁有了？”
秦楮杉的內心五味雜陳：“因為你不僅是我一個人的光，你同樣照亮着千千萬萬個人。即便你一定要擁有那一束光，那也應該是所有支持你的人，而不應該是我一個。”
陶熠卻固執地搖了搖頭：“可你對我來說是不一樣的，你當初為了送我出道，甚至連自己的前途都可以不要……這個世界上除了你，沒有第二個人可以為我付出那麽多。”
秦楮杉深深地嘆了口氣：“付出的多少不是用這樣的方式來衡量的，更何況我對你的付出是心甘情願，從來就不求什麽回報。”
陶熠看着他，臉色也跟着冷了下來：“心甘情願？你是心甘情願了，那你做這些的時候，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如果不是這件事被我知道了，你又打算怎麽辦？你默默地葬送自己的前途，我卻絲毫不知情地享受着你用自己給我鋪好的路？你覺得這樣對我來說就公平嗎？”
陶熠之前從來不曾用這樣聲色俱厲的語氣對秦楮杉說這麽多的話，這一連串的問號，竟讓他半晌都說不出一句話來。
良久，秦楮杉讷讷地道：“那……你現在已經給了我足夠的救贖和回報，我們之間已經兩清了。”
陶熠卻依然垂着眸子，沉聲道：“我不信我和你之間只是付出和回報的關系。”
秦楮杉深吸了一口氣：“那你還想要怎樣的關系？身為一個偶像，如果輕易地把感情付出給一個人，那就是對所有粉絲的背叛。當然，誰都知道偶像在粉絲面前維持的不過是一個人設，退一萬步講，就算你一定要談戀愛，一定要喜歡上什麽人，那麽可以是任何一個和你身份相當的人，但絕對不可以是我。”
陶熠看向他，眉峰緊蹙：“為什麽？”
秦楮杉擡眸看着他，深邃的眼底一時間變得更加深不見底。
因為這樣一個不堪的我，怎麽能配得上如此耀眼的你。
就在那一瞬間，秦楮杉覺得自己的靈魂被人撕扯成了兩半。
一半化作伊甸園裏毒蛇的信子，引誘着他去偷食那顆近在眼前的禁果。
另一半又如同雲端頭頂聖光的天使，提醒着他越過邊界的代價。
他的星星明明就近在他眼前了，他只需要動一動手，就能擁有那片璀璨的光芒。
他的心即便再硬，也是血肉做成的，沒有任何一個熱愛星星的人可以拒絕這樣的直白與熱忱。
他難道就一點都不想擁有那顆星星嗎？
可是他不可以。
星星合該屬于夜空，如果硬要伸手将他摘下，代價便只會是隕落。
他怎麽舍得。
即便星星終有一天會有所歸屬，那也應該是和另一顆星星的相互環繞。
無論如何，都永遠不應該屬于一個地面上的觀星者。
良久，秦楮杉深吸了一口氣，下定決心般地說：“因為這一切的出發點根本就是個錯誤，我們兩對彼此的感情出現了偏差。我對你只是粉絲對偶像的感情，不是你以為的愛情，這麽說夠直白了嗎？”
聽完他這句猝不及防，卻又明明白白的話，陶熠愣怔了好一會兒，才依然不死心地開口道：“我不信你對我連一丁點別的感覺都沒有……不然你為什麽可以為我做到那一步？”
秦楮杉看着他眸子裏那一丁點遲遲不肯熄滅的倔強光芒，只覺得整顆心都痛到快要裂開了。
但他依然咬着牙，沉聲道：“為了支持你的夢想。因為那不僅僅是你一個人的夢，更是成千上萬個人的夢。”
說着，他看向陶熠，語氣愈發堅定而冷然：“如果你還要在這個錯誤的路上一意孤行地走下去，就無異于親自把這個夢踩在了腳底下。”
陶熠猛地看向他的眼睛，秦楮杉清楚地看到，陶熠那雙星星般的眸子裏，閃爍了那麽久的光芒，終于在這一刻，徹底地暗了下去。
那光芒熄滅的一瞬間，秦楮杉那顆疼到仿佛要被撕裂的心，忽然間失去了知覺。
因為他自己心裏的光芒也緊接着變作了一片晦暗。
那一點光芒，最初是由陶熠點燃的，也是因為他，才一直亮到了今天。
可秦楮杉怎麽也想不到，這光芒最終竟會被自己親手熄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