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蝼蟻

陳妙開着車,目不斜視地看向前方,聲音裏聽不出任何感情:“所以,你都跟他說什麽了?”

副駕駛座上的秦楮杉語氣同樣是淡淡的:“說了我該說的。”

陳妙依舊沒有看他,只是語氣平靜地問:“說你不喜歡他?”

秦楮杉沒想到她會忽然來這麽一句,有些愕然地轉頭看向她,就聽她接着說:“陶熠這樣的倔脾氣,跟他說那些有的沒的,他根本就聽不進去,把他逼急了,還指不定會搞出什麽大事。可是但凡跟他說了這個,他以後就再也不會糾纏你了。”

秦楮杉垂着眸子,深深地嘆了口氣:“他本來也沒有糾纏我。”

陳妙冷笑了一聲:“是啊,一個巴掌也拍不響,他本來就是個小屁孩,要不是你給了他那些莫名奇妙的幻想,他至于為了你這麽要死要活?”

“……對不起,”秦楮杉下意識地脫口道,“等他的病好了,我就從工作室離職。”

陳妙翻了個白眼:“離職?你想讓陶熠發瘋嗎?”

秦楮杉的眸色一滞,他剛剛的那句話根本沒有經過思考就說出了口,說完他才意識到,陶熠這個人,平日裏看起來穩重,可是一旦被逼急了,連當街接吻的事都能做得出來。

如果自己貿然出走,被陶熠知道了,說不好他會做出什麽更瘋狂的舉動。

秦楮杉有些不知所措地捏了捏眉心,就聽陳妙幽幽道:“以前怎麽就一點都沒看出來,他是這麽個戀愛腦呢。”

秦楮杉低聲道:“說到底都是我的錯。”

他原以為陳妙會順着他的話數落他,這樣好歹也能少責怪陶熠一些,沒想到陳妙忽然轉過頭看了他一眼。

半晌,陳妙忽然說:“你其實也是喜歡他的吧。”

秦楮杉沒想到她會突然冒出來這麽一句話,整個人都微微一怔。

就聽陳妙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我在想,你明明才二十歲,可是在做很多事的時候,為什麽可以決絕到這個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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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楮杉聞言一笑:“可是這不就是你想要的麽?”

陳妙将車緩緩地停在了申城大學的門口,擡眸看向他,正色道:“我希望你能理解我,站在一個經紀人的角度,這是我唯一的選擇。”

秦楮杉打開了車門,聲音裏已經聽不出半點情緒的波動:“妙姐,你辛苦了。”

大約是休息日的緣故,盡管這會兒已經是午夜時分,大學門口卻依舊人來人往,熱鬧非凡。年輕的小情侶們成雙成對,嬉笑打鬧,肆無忌憚地揮霍着爛漫的青春年華。

秦楮杉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由得從心底生出一陣無邊的落寞。

無憂無慮的生活,幸福美滿的家庭,肆無忌憚的愛情……

為什麽這世間美好的事物,自始至終,他連一樣都不配擁有呢?

他魂不守舍地走在校園裏的林蔭小道上,微微仰起頭來,只見今夜天朗氣清,入目是漫天璀璨的繁星。

或許,這就是喜歡上一顆星星的代價吧。

回到宿舍樓的那一條短短的路,無端地變得極其漫長。

秦楮杉剛走到宿舍樓下,手機就湊巧響了起來。

他看了一眼,是媽媽打來的。

不知怎麽的,他的心髒突兀地跳了跳,直覺告訴他,不會是什麽好事。

他接起電話,那邊就傳來了媽媽的哭聲:“阿閃,你爸……朵兒,朵兒她……”

“我剛怎麽見着秦富貴的名字了?他死了?”

“聽說是在城裏打牌,輸得精光,心髒病犯了,兩分鐘就死透了。”

“死的時候連收屍的人都沒有,還是把他兒子從申城喊回來,送來火化的。”

“活該,賭鬼能有什麽好下場。”

“他兒子也是個心硬的,看着老子死在那,連一滴眼淚都沒掉。”

“那樣的老子,巴不得早點死吧。”

“聽說死之前還欠了一屁股高利貸,他老婆孩子可遭殃了。”

“老婆孩子還會認他?”

“不管認不認,那債可不得不背,城裏放高利貸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秦楮杉面無表情地從簡陋的火化中心出來,周圍議論紛紛的人聲很快戛然而止。

他走到前臺,付了火葬費,剛準備轉身離開,就被前臺小姐叫住了:“哎,骨灰盒的錢還沒給呢。”

秦楮杉說:“不用裝了,随便撒了就行。”

說着,他就在衆人驚詫的眼神中,頭也不回地走了。

一回到那間小破屋裏,秦楮杉就問:“他們來了嗎?”

媽媽搖了搖頭,愁容滿面道:“說好了今天晚上來的,也不知道朵兒現在怎麽樣了。”

她昨天去廠裏上班,等回到家的時候,秦朵兒就不見了。只有門上貼了一張條子,說秦富貴死了,讓他們還債,否則就要把秦朵兒賣了抵債。

秦楮杉走上前,輕輕摟了摟她:“有我在,不會有事的,放心。”

說完,他又背過身去,走到陽臺上,這才整個人都松垮了下來。

他的眸色黑得深不見底,英俊的眉眼間卻沒有絲毫緊張或是焦躁的神色,周身卻流露出一種與年齡完全不相符的,冷峻而決然的氣息。

大約人到了真正身臨絕境的時候,反倒會感到一種異常的平靜。

外面的天色已經黑透了。不久前才連着下了一周的雨,最近的天氣也一直沒有好轉,此刻窗外狂風大作,獵獵地刮在破舊的窗棱上,發出一陣摧枯拉朽般的呼啦聲,莫名地營造出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般的氛圍。

秦楮杉從口袋裏摸出了一包煙,熟練地點燃,又擡頭看了一眼表。

時間不早了,讨債的人也差不多該到了。

果然,一支煙的功夫,家裏的門就忽然響了起來。

秦楮杉走到客廳,把媽媽護在身後,上前打開了門。

幾個彪形大漢迅速地魚貫而入,秦朵兒被膠條封着嘴,等關好了房門,打頭的那個光頭才一把扯掉了秦朵兒嘴上的膠條。

秦朵兒瞬間哇哇大哭起來:“哥!”

秦楮杉剛伸出手要抱她,就見她被光頭一把蠻力往後一扯,她一個沒站穩,就摔在了地上。

秦楮杉怒道:“你幹什麽!”

光頭不以為意地笑了笑,食指和無名指半蜷着,又伸出大拇指,沖秦楮杉搓了搓。

秦楮杉抑制住內心的怒火,沉聲問:“多少?”

光頭說:“連本帶利,一共兩百三十五萬,瞧你們這麽窮,零頭我也不要了,就兩百萬行了。”

一旁的媽媽聽到這個數字,瞬間連站都站不穩了,一屁股坐在了沙發上。

秦楮杉質問道:“他就打個牌,能輸二百萬?你他媽騙鬼呢?”

光頭哼了一聲:“說了是高利貸,利息早都給他寫清楚了,他自己簽的字畫的押。”

白紙黑字,都是秦富貴欠的錢。如今他一命嗚呼了,卻把一屁股債留給了秦楮杉。

放高利貸的可不會管債務人到底是誰,他們只認父債子償,天經地義,這也是賭場上不成文的規矩。

像他們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與外界幾乎處于隔絕的狀态,本來就是監管的盲區。

更何況這些放高利貸的黑社會,早就跟上面的人有所勾結,少不了保護傘,因此個個都猖狂得要命。

前車之鑒不是沒有,欠債的人若是膽敢不還錢,這些亡命之徒有的是手段,不把人搞到家破人亡,他們是不會罷休的。

城裏的賭場上,這樣的事發生過太多了,秦楮杉根本不會對這些人抱有一丁點良心上的希望,更不會指望依靠所謂的法律手段。

更何況他們如今被困在這個小漁村裏,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秦朵兒還在讨債的人手上,秦楮杉如今除了拿錢贖人,沒有任何轉圜的辦法。

他強壓住內心源源不斷的絕望,狠狠地咬了咬牙:“我家什麽樣,你也看到了,二百萬,我們就是砸鍋賣鐵也還不起。”

光頭指了指身後的秦朵兒:“所以我這不是早就想好了後招兒麽,機會我已經給過你了,既然你還不起,我也只能把小丫頭賣了抵債。”

秦楮杉猛地擡眸看向他,沉聲道:“二百萬不是個小數目,你給我點時間。”

光頭依然不容置喙:“人販子明天來提貨,這之前你的錢不到賬,你就見不着你妹妹了。”

秦楮杉匪夷所思:“明天?我他媽連跑趟申城都來不及,你讓我上哪兒給你找二百萬?”

光頭冷眼看着他:“我勸你看開點吧,就你這樣,就是找玉皇大帝也弄不來二百萬。一個小丫頭,又繼承不了你們家的香火,白吃一口飯,還不如賣給人販子呢。”

說着,他轉過身,一臉猥瑣地掐了一把秦朵兒的臉:“長得這麽水靈,價格高點也有人要。”

秦楮杉看着他的動作,氣得想拿刀把他的手剁了:“你他媽別拿髒手碰她!”

光頭看了他一眼,不僅沒有停手,還變本加厲,伸手就要往秦朵兒薄薄的衣服裏面探。

秦楮杉實在忍不了了,沖上去一把打開了他的胳膊:“說了別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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