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重口
榜下捉婿, 歷來有之,蔣伯昌高中狀元,加上其父本是原大學士,京中的世家心中雪亮, 新帝怕是要啓用蔣家。
蔣伯昌長相出衆,氣質脫凡,又是新科狀元,世家大臣有待嫁女的都盯上他, 尤其以常大學士和程太傅最為上心。
這兩家都有适齡的女兒。
宮中的念頭一斷,自然要給女兒們找婆家。
蔣夫人笑開了花, 她的兒子是狀元,這麽多的世家姑娘都想嫁過來, 她臉上有光,走路都帶着得色。
常大學士就是丈夫被革職後頂上去的,眼下他主動示好, 欲将嫡女嫁與她兒, 怎能不讓她心花怒放, 在心中設想千萬個常小姐讨好她這個婆母的畫面。
另外程太傅家的二女兒也不錯, 可惜他的長女采選時被送出宮,聽說是舉止不雅,污了貴人的眼,後來遠嫁京外,二女兒是嫡次女,不及常家的嫡長女金貴。
蔣夫人心中比較着, 臉上笑意不斷,丁鳳靈看着一個又一個的媒婆踏進蔣家的門,有些氣悶,論才情相貌,她與蔣公子着實不匹配,眼下蔣公子又是狀元之身,怕是這番心思要無疾而終。
她郁郁寡歡地進宮時,被南珊給看出來,做為皇後的親表姐,丁鳳靈現在身份不一般,只不過她心裏沒有轉換過來而已。
蔣夫人不會輕易同意那些媒人的說親,她也在觀望着。
南珊邊喝着參湯,邊和杜嬷嬷對視一笑,她鳳眼帶笑,打趣道,“表姐,你今日這是怎麽了,無精打采的,可是與蔣狀元鬧別扭。”
丁鳳靈在表妹面前自然是不會掩藏,“皇後娘娘莫要取笑臣女,他與臣女有什麽關系,又怎麽鬧別扭,臣女不識幾個字,也不會吟詩作對,與蔣公子确實不相配,眼下,蔣公子又是狀元,怕是…”
南珊一聽,就知道症結在何處,丁表姐這是見蔣伯昌高中狀元,自卑起來,覺得自己配不上。
“怕什麽,你是永寧伯的女兒,當朝皇後的親表姐,配他一個翰林院編修,綽綽有餘,何必妄自菲薄,再說你不是號稱流仙鎮大姐頭,這眼看就要将蔣編修拿下,你可不能前功盡棄啊。”
丁鳳靈還是垂頭喪氣的樣子,趴在桌上玩弄着手中的杯子,“可是,我們一無婚約,二又不是兩情相悅,臣女哪能阻止他與別人訂親,我總不能昭告天下,說蔣公子是我的吧。”
南珊眼睛一亮,這有何不可,“這倒是一個好法子,你若真弄得天下皆知,其它的世家必然不敢再打蔣編修的主意,誰人不知你是我的表姐,他們還不敢明着和我這個皇後娘娘做對。”
說完她對丁鳳靈擠下眼睛,丁鳳靈沉思一會兒,“難不成臣女去大街上高喊蔣公子是臣女的,讓其它人不要打主意,這會不會太傷風敗俗。”
“也不錯啊,”南珊也來了興致,“此舉未償不可,男未婚女未嫁,大淩律法可沒有哪一條是說不準許女子對男子示愛的。”
丁鳳靈想了一下,高興得跳起來,急忙告辭出宮。
南珊在後面看她風風火火的樣子,搖頭失笑,丁表姐像團火焰,蔣公子像塊沉木,兩人互補,若能成,倒也相配。
翌日,新入職的蔣編修身着藏青的鶴紋花草官服,玉樹臨風地邁進翰林院的大門,與各位同僚打着招呼,點頭示意,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他打開文宗,正要查閱,隐約聽着別人小聲的議論和竊笑聲,他心下有些不解,擡頭望去,議論之人又轉向他方,一位與他略熟識些的同僚提醒他,“蔣編修風度翩翩,卓爾不凡,令女子心動,見之癫狂,讓我等佩服。”
蔣伯昌看到他意有所指的眼神,手朝自己的衣服身後一摸,摸到一張布條,扯下來一看,臉色一變。
上面歪歪斜斜地寫着,
丁氏鳳靈所有,旁人莫要觊觎。
他立馬明白過來,想到今日出門時,就碰到笑吟吟的丁姑娘,丁姑娘好像手中提着一個籃子,還遞給他一份吃食,叮囑他路上小心,分別時不經意地拍了一下他的背,然後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他并未多想,誰知這姑娘恁地大膽,居然敢将這樣的布條貼在他的身後。
幾個同僚圍過來打趣,“蔣公子,不知這丁氏鳳靈是哪家的姑娘,居然敢公然示愛,勇氣可嘉,如此敢作敢當的女子,蔣公子何不笑納,娶回家,也是一段佳話。”
有一位同僚略帶酸意,“蔣公子剛中狀元,這等粗魯女子哪裏看得上,眼下聽說朝中幾位大臣都看重蔣編修,欲攬為婿,這位丁姑娘怕是以前在鄉野時認識的,哪裏能再入蔣編修的眼。”
蔣伯昌駁道,“讓各位同僚看笑話,實不相瞞,這位丁姑娘是在下的未婚妻,平日裏愛開些玩笑,此次讓大家見笑了。”
“原是蔣編修未過門的妻子,怪不得敢公然放言,不知這位丁姑娘是哪家的女子,膽子倒是不小。”
蔣伯昌低下頭,嘴角露出一個笑意,不說話。
事後,果然傳出蔣編修訂親的消息,對方是新晉的永寧伯的嫡女,永寧伯是當朝皇後的外祖家,姓丁,那位當衆宣愛的女子正是姓丁,這下翰林院的同僚心裏都有些酸溜溜的。
還以為蔣編修要娶一個村姑,沒想到是個土鳳凰,還是當朝皇後的親表姐。
陛下獨寵皇後,滿朝文武皆知。
永寧伯雖是新封的伯爺,可他是皇後的親舅舅,他的女兒與皇後情份深,出入宮中,就跟平常人家走親戚似的,怪不得蔣編修看不上其它的世家女,就憑這層關系在,要是他們,也會選丁家女。
蔣夫人對于這麽快就訂親,有些小小不滿,卻不敢大聲說,只小聲地嘀咕,“丁姑娘雖然是伯府的女兒,可卻沒讀過幾天書,大字不識幾個,更別談吟詞作詩,與我兒甚是不配,再說作風不端,哪有人會在男子身上貼條幅的,太過驚世駭俗。”
蔣伯昌不理她,丁姑娘雖然不識幾個字,可為人爽直,他要的是能安後宅的妻子,而不是需要他精心呵護的嬌花。
無人時,他将袖子裏的荷包拿出來,荷包已舊,上面的昙花似開敗一般,不再鮮豔,他猶豫再三,将荷包就着蠟燭點燃,放到銅爐中,看着那朵昙花慢慢被火苗吞沒,化為灰燼,如釋重負地嘆口氣。
蔣夫人抱怨歸抱怨,卻也是同意親事,丁家是伯府,身份比他們高,算起來還是他們高攀。
丁蔣兩家訂婚的事傳到宮中,南珊聽到丁表姐拿下蔣狀元的過程,和淩重華開玩笑道,“男追女,隔重山,女追男,隔層紗,古人誠不欺我。”
淩重華正脫冕冠的手一頓,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她吐下舌,好像當初他們也是她主動找他搭話,他冷着臉,她就不停地說,不停地逗他,兩人才慢慢熟起來,也稱得上是女追男。
她面上布滿紅霞,嬌怪地瞅他一下,“怎麽?我也是女追男,所以才能拿下像你這樣出色的男子。”
他別過頭,想到初識時的情景,眼神帶着笑意。
那時,她似憑空冒出來一般,穿得傷風敗俗,衣不蔽體,布上系兩根繩子,後來聽她說,那是吊帶睡裙。
慢慢次數見得多了,她又主動說話,說的話天馬行空,他聞所未聞,提起興趣,漸漸被她吸引,後來兩人慢慢長大,再見她穿着露胳膊露腿的衣裳,也見怪不怪,最後水到渠成,結為夫妻。
女追男,确實容易。
南珊手腳麻利将他的龍袍脫下,換上蘇綢織金常服,嘴裏一直不停地念叨,“丁表姐訂親,想來很快就要大婚,姜妙音也快要大婚,我這個皇後娘娘能不能去參加婚禮,一來彰顯恩寵,二來也算是為閨友送嫁。”
她小女人般的樣子,說起話來帶着一股嬌憨,嫩蔥似的小手不停地忙活着,疊好袍子,放好冕冠,十足的賢妻良母。
他眼露笑意,“你是一國之後,天下女人的典範,你想做什麽,随自己的心意。”
她将手中的活計忙完,似走帶跳地坐到他的身邊,往他懷裏靠,“夫君,你真好。”然後在他的懷中仰起小臉,“那我決定了,我要去參加婚禮,替你施龍恩。”
回答她的是男子含笑的眼神。
沒過一月,姜妙音大婚,姜家早就得知皇後娘娘要來,自然嚴陣以待,加強戒備,來參加喜宴的賓客們也聽到風聲,各個穿得隆重,生怕失禮。
南珊倒沒有太過張揚,為免搶了新娘的風頭,連皇後鳳袍都沒有穿,只一身藍底描金繡牡丹的長裙,披一件同色繡鳳鑲紅寶石雲肩,既表隆重,又避過新娘的鋒芒,如同一個真正來參加閨友婚禮的女子一般。
別人自然不會真把她當成普通的女子,來賀喜的都是京中的世家命婦,大臣夫人們,見到她這個皇後,一一上前行禮。
她略擺下手,“今日是姜家小姐的好日子,本宮是來觀好友婚禮,各位夫人們不必拘束,各自忙去吧。”
人群散去,南珊這才有機會打量姜妙這個新嫁娘,見她也帶着幾分女子的嬌羞,倒是啧啧稱奇,看來無論多麽大大咧咧的女子,真到出嫁時,都會展露女兒家的嬌态。
不由地打趣道,“本宮還道你天不怕地不怕,原來也有這一面,倒真讓人長見識,看來樊太醫的魅力不小,能讓女神醫變成美嬌娥。”
姜妙音被她一說,手随意地往臉上一抹,道,“皇後娘娘好眼力,就臣女臉上這厚厚的粉,白得跟鬼似的,您也能看出嬌美來,臣女佩服。”
旁邊的喜娘小聲急切地阻止,“姜小姐,這粉可不能擦,妝會花的。”
“沒事吧,擦掉一層,裏面還有,我都算過了,你足足往我臉上抹了八層。”
南珊沒忍住,笑出聲來,當日她大婚時,倒沒有抹這麽多,是因為她本身就白,而姜妙音不同,雖然養白不少,可以前曬得太厲害,沒那麽容易恢複過來,喜娘估計是看着不白,拼命地抹粉。
喜娘躬着身子,一臉的尴尬,皇後娘娘在此,她又不敢多說。
姜妙音還氣呼呼的,對着鏡子左看右看,南珊對喜娘使個眼色,喜娘便行屈禮出去,在門口等着。
她這才放聲笑起來,姜妙音被她的笑聲吓一跳,南珊邊笑邊擺手,“不行了,太好笑了。”
姜妙音回過頭,“皇後娘娘,有這麽好笑嗎?”
南珊直起身,用帕子擦拭眼角,“有點好笑,眼下你自己看還好,等洞房裏,樊太醫揭開蓋頭一看,大驚失色,還是為新娘被人調包,那才好笑。”
“真的,會吓他一跳?能吓他一跳太好了,那臣女再往臉上再抹兩層,還有這眉毛不夠粗,再畫一下,嘴唇也不夠紅,也要再抿抿。”
南珊止住笑,口瞪目呆地看着她邊說邊忙活,不一會兒,鏡子裏就出現一個面慘白無色,唇腥紅如血,眉黑粗如炭的女子,姜妙音對着鏡子挑下眉,粗眉便如一個扭動的黑肉蟲子,抖了幾抖,她滿意一笑。
回過頭遞給南珊一個得意的眼神,鏡子裏,同時也出現南珊啞口無言的呆愣臉。
出門子時,喜娘一臉的糾結,不時地看向旁邊的新娘子,緊鎖眉頭,欲言又止,南珊在後面扶額偷笑,目送她被人背上花轎,心中替樊太醫默哀,望他自求多福。
喜娘引着新娘子上花轎,花轎前面,正是騎着高頭大馬的新郎倌,蓋頭下的姜妙音臉上全是邪魅,配上奇異的妝容,頗為詭異,可止小兒夜啼。
為知後續發展,南珊特意讓杜嬷嬷派了一個暗衛去聽牆角,聽得樊太醫洞房揭開新娘子蓋頭,連妝都沒讓新娘子卸,就滅了燈,就地撲倒,行了周公之禮。
她不由得對着自己的男人感慨,“當太醫的男人真勇猛,許是生老病死見得多,學醫的都不怕鬼,你沒見到姜小姐那模樣,比夜叉還要面憎,就那樣樊太醫都下得去嘴,口味真重。”
“姜小姐是活人,樊太醫自是不用怕,當初,你是人是鬼不知,按這樣說來,我的口味不是更重。”
南珊被自己的男人說得一愣,轉念一想,好像真是,“夫君最勇猛。”
說完摟着他的脖子,狠親一口。
朝臣婚嫁,休沐三日,樊太醫新婚第四天進宮當值,頂着一張被撓花的臉,出現在衆人面前,清瘦的身姿,俊朗的臉,一點也看不出是個口味重的男子,後面是他的新婚妻子,面色紅潤的姜禦醫。
夫婦二人進宮輪職,到正陽宮中感謝皇恩,南珊彼時正喝着血燕蜜棗粥,見到夫妻倆,一口粥差點噴出來。
樊太醫無半點不自然,就将那紅絲絲的血印子明晃晃地亮着,南珊心裏對他比個大拇指,等只有姜妙音一人時,看她紅光滿面的樣子,揶揄道,“看樊太醫的樣子,本宮看他走路都在飄,反觀你,一副吃飽喝足的模樣,難不成夜裏采陽補陰了。”
姜妙音睜大眼,“皇後娘娘學識淵博,竟然還知道采陽補陰,話說古書有雲,邪醫最好采陽補陰大法,令女子永保美貌,故采陽補陰大法不可取,有損男子精元。”
“雜書上看的,你是醫聖親傳弟子,莫不是真有這種功法。”
“哪有這種功法,都是騙人的把戲。”姜妙音說着看一眼南珊桌上未食完的燕窩粥,擠下眼睛,“娘娘,臣見您的氣色不佳,您這是被采陰補陽了嗎?”
南珊羞得滿臉通紅,“胡說八道,沒個正形,也就樊太醫能受住你,依本宮看樊太醫夫綱不振,本宮考慮要不要提拔他,比如正二品的禦醫。”
姜妙音嘻笑着,“別啊,娘娘,臣對娘娘忠心不二,欲傳授娘娘采陽補陰大法,求娘娘放過微臣,再說臣的夫君哪是夜裏操勞才走路打飄,分明是心中得意,走路飄飄然。”
“他得意什麽?”
“得意将臣拿下了呗。”
“你個不害臊的,什麽話都敢往外說,我看你自己心中也是得意萬分,看你這春風滿面的樣子,對樊太醫必是滿意不已。”
姜妙音挑下眉,“小頑固白天一本正經,晚上判若兩人,臣自然滿意。”
都是成過親的婦人,自然知道夫妻中的那點事,姜妙音看着她,露出一個大家都懂的眼神,南珊啐她一口,臉頰升起紅雲,兩人笑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