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會試

翌日, 安排妥當的沈家女眷進宮觐見。

沈雨尋是西山人士,永泰三年民間大選進的宮,因長得貌美,被永泰帝看中, 封為美人,恩寵不斷,但其本人卻深居簡出,郁郁寡歡, 縱使生下皇子也不見有任何喜色,終是在三皇子五歲時自溢而亡。

她是西山城內林員外家的幼女, 原名沈玉瑤,進宮後改過名字, 沈員外是當地的鄉紳,家境頗為優越,平日裏為人最為樂善好施, 憐憫弱小, 救助他人, 當年民間大選, 沈玉瑤長得貌若天仙,沈員外本不欲讓女兒進宮,給當地的府官塞了不少銀子,可府官不缺銀子,缺的是平步青雲的契機,以沈玉瑤的姿色, 進宮必能入聖人的眼。

府官哪會放過這個機會,沈玉瑤入選,憑着姿色,自然一路過關進京。

誰知一入宮中深似海,再加上進宮後名字改過,沈家人不過是鄉坤,在遍地世家貴族的京中,就跟個蝼蟻一般,根本打聽不出她在宮中的事情,一晃多年,也沒有半點音訊,前段時間宮中放出不少的宮人,還有年老的宮女,就是不見女兒的蹤影。

一說名字,幾個年紀大的宮女都說宮中沒有叫玉瑤的宮女。

沈員外心知女兒必是兇多吉少,傷心痛哭。

誰知,峰回路轉,新帝登基,京中派人來到西山府,方才得知女兒确實是早逝,可卻有幸生下龍子,龍子就是三皇子,當今陛下。

沈家人大喜,舉家跟随新帝派去的侍衛來京。

沈老夫人長得面慈,深藍交襟儒裙配朱色比甲,發髻梳得一絲不茍,眉宇間依稀可見年輕時的美貌,兒媳孔氏,長相端正,看起來有些緊張,手腳微抖,孫女沈若梅,粉裙綠腰帶,梳垂雲分梢髻,約十四歲左右,櫻唇妙目,細看之下,與淩重華有二三分相似,自然是個少見的美人兒。

自小長在西山府,沈家不過是個富戶,金銀見過不少,奇珍異寶卻是不多見,沈若梅從未見過如此富麗堂皇的地方,見到鳳冠正袍的南珊,南珊頭上的鳳冠點綴着大小不下百顆的寶石,她不由得喃喃出聲,“皇後娘娘真好看。”

南珊放柔聲音,“沈表妹也是個難得的美人兒,依本宮看這眉眼之間,有二三分似陛下,果然是表兄妹。”

沈老夫人急忙出聲,“當不得娘娘如此誇獎,陛下鳳子龍孫,梅兒不過尋常姑娘,哪能與陛下相比。”

“老夫人莫要緊張,都是一家人,話家常而已,不過太過拘謹。”

她一說完,就見孔氏似乎長松一口氣,人也沒那麽緊繃,沈表妹在家中想來是被嬌養的,帶着一絲不谙世事的天真,雖然恭敬地站着,眼睛卻不停地東瞄西看,聽到南珊誇得長得好,臉上飛起紅霞,嬌不勝羞。

因她長得有那麽一點像自己的夫君,南珊看她的目光不自覺就帶着一些親昵,沈若梅何時見過如此美輪美奂的宮殿,眼神中露出震驚和贊嘆,不期然地與南珊的目光碰到一起,羞得她趕緊躲閃。

南珊微微一笑,“沈表妹不必約束,往後沒什麽事,可以常來宮中玩耍。”

沈老夫夫連連謝恩,陛下封他們為侯府,又賜給他們宅子,已是天大的恩賜,全家人在京中安頓下來,她私心裏想着,正好在京中給梅兒找一戶好人家。

陛下和娘娘恩澤沈家,他們更要知恩守禮,萬不可做出讓人嫌棄之事,見南珊并無厭煩之态,确實真心相待,慢慢放下心來。

南珊與她們閑談幾句,問些日常之事,就讓宮人将她們送出宮。

前面,淩重華也接見完沈家的男丁,回到正陽宮,南珊打趣他,“剛才見到沈家的表妹,與你長得有幾分相似,真是個美人兒,以後也不知便宜京中哪家的公子。”

淩重華看她一眼,想到剛才與沈家人的見面,沈家的男人看起來也頗為知禮,且言談之中并無什麽心機和野心,如此甚合他意。

南珊見他沉思,問道,“怎麽樣,沈家男丁如何?”

淩重華坐在她的身邊,“無甚大見識,倒也本份。”

“本份就好,越本份,富貴就越安穩,想來沈雨尋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咱們問心無愧。”

好一個問心無愧。

即占人子之身,就要盡人子之孝,方能無愧于天地,告慰逝者在天之靈。

新帝登基,該封的封,該賞的賞,很快就到春闱之時,南二爺在丁氏的目送下進了考場,考場外面的人群中,錦衣華服的丁鳳靈正讨好地将備好的東西交給蔣伯昌,蔣伯昌無奈地接過去。

丁鳳靈爽朗地笑着,“小女祝蔣公子筆下生花,金榜提名。”

蔣伯昌提着她備下的小籃子,掀開布蓋看到裏面的炒熟的粳米加芝麻磨成的粉,再加一罐雪沙糖,神色微動,這丁姑娘,看着來粗枝大葉,性子潑辣,沒想到還有細心之處。

他心下感動,考生進場之前,随身帶的吃食和考試用品要經過嚴格查驗,很多都會扣下來,這兩樣吃食肯定會過關,在號舍之中只需調些熱水就能食用,倒也方便省時。

想到這,他對着丁鳳靈道,“多謝丁小姐美意。”

丁鳳靈很開心,蔣公子收下她的東西,不枉她一直磨着,他不理,她就一直纏着,後來他漸漸也沒剛始那麽抵觸,如今連她備的吃食都帶進考場,可見心裏還是有她的。

貢院開門的時辰到,龍門一開,舉子們排隊入場,門口的考官挨個搜察,丁鳳靈遠遠地看着,蔣公子玉樹臨風,鶴立雞群,比同進場的舉子們出色太多,她的心裏喜滋滋的,雙眼含情,突然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正是以前南家的表小姐鐘蔻珠。

兩人的視線相交,鐘蔻珠有些不自在,神色略有一絲失落,剛才見蔣公子與丁姑娘是一起的,他們是不是…她搖下頭,失聲一笑,臉色恢複,目送自己的丈夫進考場。

丁鳳靈擠過來,看見鐘蔻珠頭上的婦人發髻,微一愣,“鐘小姐,多日不見,你竟然成親了,還未恭喜你呢。”

鐘蔻珠理下鬓發,“多謝丁小姐,我與叔祖母回松陽縣後,嫁與當地縣令之子,夫家姓洪,此次進京是陪夫君趕考。”

“原來如此。”

南家大房和三房都搬到孟府,南氏自然也是孟家女,鐘蔻珠就不再是表妹的表姐,表妹如今已是皇後,她不敢提這茬,兩人說些科舉的事情。

鐘蔻珠試探地問道,“不知丁小姐是來送何人趕考?”

丁鳳靈吱唔道,“我姑父此次下場,剛才碰到同是一個鎮上的蔣公子,得知他也要下場,祝福了幾句。”

鐘蔻珠笑一下,沒有說話。

等進宮見到南珊後,丁鳳靈提了一下在貢院外見到鐘蔻珠的事情,南珊沉思片刻,“許是因為孟家的事情,她覺得無顏見我吧,倒是你,怎麽會跑到貢院的外面去,你可不要告訴本宮,你是随便逛到那裏的。”

丁鳳靈臉一紅,倒也不扭捏,“臣女是去送蔣公子。”

蔣公子?

南珊想起那個如青松一般的男子,兩人還有過一飯之會,那人也差點成為自己的夫君,以前她以為前世不過一場夢,蔣公子長相出衆,為人不那麽迂腐,倒是一個良配,只不過見他有個讨厭的母親,才散了心思。

誰知表姐還沒有放棄。

她失笑,若是被自己男人知道這一出,會不會打翻醋缸,幸好老天憐憫,他們還能再重逢。

緩過心思,問丁鳳靈,“蔣公子為人不錯,進展如何,快拿下了嗎?”

丁鳳靈昂着頭,“他接了臣女備下的吃食,想來不用多久,就該是臣女的人。”

“表姐可真威武,怕是過不了多久,蔣公子就會是你的囊中之物,只不過蔣家夫人,看起來有些刻薄,估計是個難纏的,若你真的嫁過去,必要先将她治服,讓她服服帖帖的。”

丁鳳靈明白,蔣夫人不阻止自己接近蔣公子,其中重要的原因是,若她只是屠戶丁家的女兒,自然不可能進蔣家的門,蔣家再落魄,也是書香人家。

可她有一個好表妹,表妹之前是三皇子妃,那蔣夫人已經意動,眼下表妹貴為皇後,她丁家已是伯府,蔣夫人是萬般願意,只差沒有按着兒子的頭同意。

南珊自是看透其中的關竅,見丁鳳靈是個明白的,将這個話題揭過。

次日派人私下将鐘蔻珠召進宮來,幾月之隔,物事人非,讓人不勝唏噓。

鐘蔻珠婦人打扮,穿得倒也體面,神色平和,看起來比前略胖一些,想來嫁人後日子也不太難過,見到南珊,臉有愧色,不敢直視。

南珊淡笑,“現在該稱呼你為洪夫人吧,你也是的,成親這麽大的事情為何沒有派人送個信,本宮也好備個賀禮。”

“不敢驚擾娘娘,民婦愧不敢當。”

“你何愧之有,孟家人那些事情,與你沒有幹系。”

鐘蔻珠心中慶幸,當初她一直與三表妹交好,如今三表妹貴為皇後,娘娘還念着舊情,再好不過,她回到松陽縣後,母親剛開始還不敢說什麽,日子長了,又開始抱怨,她已看明白,索性不搭理她。

叔祖母安排她與縣令家的公子見面,洪公子長得雖然沒有蔣公子那麽出色,卻也是一個俊俏的公子,她點頭同意,很快嫁入洪家。

現在不盼別的,只盼自己的夫君能金榜題名,出人頭地。

至于大舅舅和三舅舅兩家,上次離京時已經鬧僵,此次上京,她不過是礙着禮法去孟府拜見過一回,就被魏氏給譏諷得受不了,匆忙告辭。

魏氏和符氏因着娘家還算顯赫,将孟家二房的其它四個庶子夫人比下去,可那四個庶子夫人也不是省油的燈,兩派人成天鬥得跟烏眼雞似的,說話一個比一個尖酸刻薄,她都聽不下去。

璟哥兒和瑭哥兒雖然還在國子監裏,可待遇就差許多,加上其它人鄙夷的眼色,帶刺的話語,以前一直順水順水的璟哥兒哪裏受得住,越發的消沉,成績一落千丈,被國子監退了學。

反倒是以前混不吝的瑭哥兒,頗有幾分血氣,硬是咬牙堅持住,在國子監裏發奮讀書,上次回到府中,正碰到二房那幾個纨绔庶孫出言不遜,他狠狠将幾人揍一頓,那幾人落荒而逃。

經由這些事情,她更加明白,人不可貌相,不可輕易小觑任何人。

以前在侯府時,衆姐妹中,以三表妹最為不出彩,又有誰能知道,三表妹能母儀天下,長成如今光彩照人的樣子。

她感激地擡起頭,“娘娘仁慈,民婦感激不盡。”

鳳椅上的南珊意味深長道,“一個人的福報就是其為人處事的緣法,種什麽因,得什麽果,洪夫人立身正己,好日子還在後頭。”

鐘蔻珠心念一動,跪倒在地,“謝皇後娘娘吉言。”

會試放榜,蔣伯昌是貢士第一名會元,南二爺在前十名之內,鐘蔻珠的夫君,松陽縣令之子洪俊義也在前二十名之內。

等到殿試時,所有的人自然注意的都是南二爺,這位德勇侯府的庶子,如今的德勇侯,暗道不愧是老侯爺親子,長相随父,氣質雖不同,卻也是一位不可多得的美男子。

再說他還有另一重身份,皇後娘娘的生父,當朝的國丈。

也有人認出蔣伯昌,由于有南侯爺在,關注這位前大學士之子的人倒是不多,不過蔣伯昌青年才俊,又未娶妻,有心的大臣就将他記在心上。

惠南帝親自出題,筆試後評出前十名者進入龍極殿中,這十人中就有南侯爺,蔣伯昌和洪俊義。

前十名進入大殿後,再由皇帝即興出題,淩重華看着此次科舉選拔出的人,這些人中,或許以後會有人位極人臣,或許有人籍籍無名。

他看着南宏俊,他的長相肖父,與南崇起長得七分相似,一如當年,他還是德正帝裏,殿試貢士,其中的京城第一公子南崇起,風華蓋世,氣淡神閑,卻帶着一股傲然。

論才華,南崇起是衆人之首,可他長得太過出色,自古探花多風流,于是被欽點成探花郎。

三甲游街,女子們湧上街頭,高呼崇郎,世人道京中貴女萬千,不及崇郎一人。

上次在莊子裏再見,卻已是知天命的半百老人,還有況桤山,孟進光,這三人當年都算是他手下得用的人。

歲月無情,流轉輪回,眼下又是一年殿試時,卻物是人非。

淩重華垂下眼眸,伸手接過太監呈上來的卷宗,略一掃視,然後親自出題,讓十人一一回答。

蔣伯昌一身青色長袍,站得筆直,态度謙恭,引經據典,侃侃而談,聽得殿中的很多大臣頻頻側目,不愧是有名的才子,一時落魄也不能遮擋其本身的光華。

輪到南二爺時,南二爺倒也不緊張,他沉穩地站着,鳳眼平靜,不徐不慢地回答着,大臣們心中又是另一番考量,南侯爺長相才情都肖似老侯爺,當年可是有小崇郎的名號,這樣一看,果然名不虛傳。

洪俊義的表現也比較出彩,可以看出飽讀詩書,底子紮實。

殿試結果以這三人最為出色,惠南帝幽深的眼眸看着殿中的考生及大臣們,思量半晌,南宏俊,蔣伯昌和洪俊義賜進士及第,蔣伯昌狀元,當下授職翰林院編修,洪俊義榜眼,授翰林院庶吉士,南宏俊探花,因其本是德勇侯,職位暫議。

金榜一出,就由官差敲鑼打鼓昭告天下,南家二房已經搬回侯府,丁氏聽到侯府外響起的鑼鼓聲,喜出望外,挺着快七個月的肚子親自去開門,吓得下人們提心吊膽,官差們不敢造次,這可是國丈家,開門的是皇後娘娘的親娘,他們不過是個小差役,何德何能讓侯夫人親自迎接,于是個個低頭哈腰,口中說着祝賀詞,連府中給的賞錢都不敢接。

最後還是盧氏說,侯爺金榜提名,大家也沾個喜氣,官差們才高興地将賞錢收下。

官差一走,丁氏喜極而泣,憶起這一年來的日子,感慨萬千,盧氏勸慰她,“大喜的日子,可不能掉金豆子,小心肚子裏的這個笑話你,說起來,你肚子裏的這是個有福氣的,自打你懷上,咱們珊姐兒成了皇後,二爺接手侯府,眼下又中探花,都是這小人兒帶來的,他一出生就是侯府公子,有皇後親姐,這以後的福氣還大着呢。”

丁氏被盧氏一說,細想也是,摸着肚子一臉的慈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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