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鬼妻(九)
當然知道,聽說他是個長得兇神惡煞的矮胖子。
冥府中,一身黑衣的黑無常大人正在房中攬鏡自照,鏡中的人劍眉入鬓,目若寒星,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哪裏都十分端正,兇神惡煞了嗎?他将鏡子放了下來,站了起來,颀長身軀,一襲玄色武服将他襯得器宇軒昂,哪裏像是矮胖子了?
黑無常想起白水河畔的地縛靈說的話,覺得她絕對是因為孤陋寡聞,才會對黑無常大人有那樣的誤解。他本尊,長得并不兇神惡煞,也不是矮胖子。
這麽一想,他原本有些郁結的心總算是撥開雲霧。
就在此時,門外傳來腳步聲,黑無常手一揮,原本拿在他手中的鏡子變成了一個宗卷,他坐在書桌前十分端正的模樣。
他剛坐下,一個小鬼就前來敲門,姿态十分恭敬:“黑爺。”
黑無常擡眼,不怒自威:“何事?”
“白爺适才讓人送信回來,說在白水河畔再度發現金十娘的蹤跡。白爺此刻正在與天界的人聯合追尋魔胎,無暇顧及金十娘,特地讓小的送口信回來給您。”小鬼所說的白爺,就是白無常。黑白無常二人是冥界閻君的得力幹将,一人主武,一人主文。黑無常負責追殺為禍人間的惡鬼,而白無常則負責輔助閻君處理文書工作較多。
“金十娘又在白水河畔出現?”黑無常有些意外。
他也不知道白水河畔是有什麽魅力,他已經好幾次順着金十娘身上的怨氣追尋到白水河畔了,也不知道是金十娘的運氣十分好還是怎麽着,總之他每次到的時候就已經沒了金十娘的蹤影。不過是一個怨靈,何以有能耐藏匿行蹤,還能躲過陰差的搜索?
小鬼點頭,“白爺說是的。”
黑無常揮了揮手,“行了,我知道了。”
小鬼望着黑無常,有些反應不過來。冥府黑白無常兩個人,他是在白無常手底下跑腿的,白無常此人一襲白衣,溫潤如玉般的模樣,待底下的小鬼雖有威嚴可也十分随和有禮,聽說黑無常大人與白無常大人是大大的不同,如何大大的不同,小鬼只是聽過未曾見過。說是黑無常大人手中佩劍一出手,惡鬼想逃都逃不了,冥府中只有專吃小鬼的鐘馗大人能和黑無常大人一戰,總之是十分威武。
可瞧着跟前黑無常大人不緊不慢的模樣……哪裏有覺得威武?
黑無常見小鬼還沒離開,側頭掃了他一眼,“還有事?”
“沒、沒、沒事,黑爺若是沒有旁的吩咐,小的先行告退。”小鬼被他那眼神輕輕一掃,吓得便有些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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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鬼正打算離開,誰知道黑無常又說:“慢着。”
小鬼心裏一顫,望向黑無常。
只見黑無常大人兩條好看的劍眉微微皺起,那雙有神的眼睛看向他,正色問道:“我長得很兇嗎?”
小鬼差點沒腳下打了個滑,“不、不、不,怎麽會呢?黑爺長得這般好看,怎會兇呢?”頂多就是平常看人的時候那眼睛過于威嚴冷漠,有時候讓人覺得心裏發憷而已。再加上黑無常大人的武力值确實吓人,平時不茍言笑的,脾氣偶爾也不太好,旁人見着他就會自動地退避三舍而已。
黑無常聽到小鬼的答案,覺得十分滿意,點了點頭,“行了沒事了,你下去吧。”就說嘛,他怎麽可能長得兇神惡煞,分明是那個小地縛靈随口胡謅。
小鬼見狀,生怕黑無常又生出什麽問題來問他,見黑無常讓他離開,趕緊腳底抹油,跑得比兔子還快。
黑無常聽到了金十娘的消息,卻也不着急。他站了起來,踏出自己的院子,往冥府的藏書閣去了。冥府的藏書閣中,有着各種生死簿,記載着各人的命運如何,此生功德如何,死後該會有何下場,下一輩子又該去往何處。可黑無常翻遍了整個冥府的這些書,都沒有翻到白水河畔那小小地縛靈的記載,更沒有那個小安風的資料。
黑無常的手指在一排藏書上滑過,“夏安淺?”
到底是什麽樣的靈體,居然可以在冥府也沒有記載的?
他正在狐疑着,忽然一道溫文的聲音響起,“什麽夏安淺?”
黑無常回頭,來者一襲白衫,長相斯文,手中拿着一只判官筆,站在幾級階梯下。
黑無常挑眉:“不是說你跟天界的人追尋為禍人間的魔胎,怎麽跑回來了?”
白無常微微一笑,撩起了衣擺踏上了臺階,他走至黑無常身旁,在黑無常适才滑過的那排書籍來找出了自己想要找的一本,“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所以回來确認一下。你适才說夏安淺?是白水河畔的夏安淺?”
黑無常一愣,“你見過她?”
白無常将手中的書一目十行,看完之後将書塞回原處,微微颔首,跟黑無常說道:“見過,她是白水河畔的地縛靈。我有一次經過白水河畔,見過她,還有她身邊的一個小妖怪安風。這對姐弟十分奇怪,冥府沒有他們的資料,甚至夏安淺為何會成為白水河畔的地縛靈,也無從得知。”
黑無常看向白無常,白無常有些莞爾,“你這樣看着我做什麽?我們所管,除了冥府的鬼魂之外,還有在陽間飄蕩的孤魂野鬼。夏安淺在白水河畔已經待了兩百餘年,安風到白水河畔一百餘年,你身為武判,只負責捉拿陽間惡鬼,可我身為地府文判,不管是什麽鬼,都得有所了解,又怎會對她一無所知。”
黑無常:“你見過她?”
白無常:“她也見過我。她困在白水河畔的前十年,我瞧她似乎尚不明白自個兒為何不能離開白水河畔,便現身與她聊了一會兒天。說來也奇,她聽說我是冥府文判,也并未求我為她做什麽事情。可這樣的無主孤魂成了地縛靈,在冥府還沒有記載的千把八百年我都沒遇見過一個,為了她我還特地去請教閻君。”
黑無常:“閻君怎麽說?”
白無常摸了摸鼻子:“……閻君說天機不可洩露。”
黑無常聞言,沒好氣地嗤了一聲,但凡說是天機不可洩露,那就是不要再問了。再問也沒有用,洩露天機會被天譴的,除非他們想閻君被天雷在身上轟出十個八個能漏光的洞,不然可千萬別追問天機。
見問不出什麽來,黑無常抱着佩劍離開,一只腳踏出門口,忽然想起了什麽事情一般,扭頭問白無常:“這麽說,夏安淺知道黑白無常長什麽樣?”
白無常一頭霧水,“啊?”
黑無常想起夏安淺說他是兇神惡煞的矮胖子那句話,眼角不由得跳了跳。
小妮子,活膩了,竟敢捉弄他。
白水河畔——
夏安淺正躺在大榕樹上的枝丫閉目養神,最近一天十二個時辰要睡十一個時辰的安風此刻已經醒了,正在白水河裏鬧騰。大概他是睡得太多,周身的精力無處發洩,因此難得清醒的這個時辰,總要将渾身的勁都給使出來。于是,河底翻滾,鯉魚精睡不成覺,可憐兮兮地坐在夏安淺平時最常坐的那塊大石頭上,看着安風在裏頭鬧騰。
“安淺。”
少年的聲音帶着獨特的清越,喊了一聲樹上的人。
夏安淺張開眼睛,坐了起來,垂下雙目看向他。
少年問:“我總覺得最近這河畔很熱鬧,你說這是好事還是壞事啊?”
夏安淺愣了一下,好事還是壞事,她其實說不上來。可是這樣忽然熱鬧起來的日子,她心裏并不反感。或許,是因為她一直以來在這白水河畔待得太久,平靜的日子讓她覺得膩味,如今發生了一些不平靜的事情,反而讓她的心隐隐地有些期待。
少年望着在河水裏撲騰的安風,有些擔心地說道:“發生這麽多事情,說不定會招來人間很厲害的天師。我的父母就是被天師收了打回原形的,如果天師來了白水河畔,我們就都要倒黴了。”
少年擡頭,望向樹上的夏安淺,問道:“安淺,到時候如果有天師來,你會走嗎?”
夏安淺有些好笑,飛身下去,在少年的身邊坐下,“走?走去哪兒?我哪都去不了。”
她是地縛靈,離不開這個地方。如果有天師來要收她,她也只能是聽天由命。不然還能怎麽辦呢?
少年有些意外,他是兩條魚妖的孩子,生下來據說養了三百年才化為人形,父母都是被天師所殺,他是在一百年前才到的白水河,并不知道夏安淺的過往,以為她跟自己一樣,都是看中了白水河的靈氣和衆多靈體在此修煉,才會守着白水河不離開。
少年:“難道你不怕天師?”
夏安淺笑道:“不怕,我有安風。”
在不遠處撲騰的安風似乎是聽到了夏安淺的話,朝她咧嘴一笑,露出兩排白牙,接着又“嗷”了一聲,張開了他那個能吞山倒海的血盤大口,看得鯉魚精臉色都有些發白,生怕安風沖過來見他吞了。
夏安淺見狀,忍不住輕笑,語氣難得帶着幾分愉悅,“到時候讓安風吞了那些天師。”
鯉魚精:“……”
夏安淺只手托着下巴,望着被安風攪得已經渾濁不堪的河水,沒有再說話。反而是鯉魚精,越想越會生氣,他一時沒忍住,怒聲說道:“都怪金十娘!”
此時,一道森然的女聲在他背後響起——
“怪金十娘什麽?”
少年頓覺毛骨悚然,回過頭去一看,差點沒整個人從石頭上滑下。“你、你、你——”
“你”了半天,也沒“你”出個所以然來。
夏安淺回過頭來一看,也吓了一跳。出現在他們身後的,是金十娘。可如今的金十娘已經不是先前的金十娘,她的一襲白衣如今已經變成了紅色。鬼魅的衣服不是随便可以換的,每種顏色都代表着不同的力量,紅色鬼魅那是徹徹底底的惡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