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鬼妻(八)
聶鵬雲看着懸在他上方的夏安淺,覺得有些口幹舌燥。
夏安淺朝他湊近,鼻尖快要觸碰到他的,吐氣如蘭,“公子,我與麗姬,哪個更好些?”
聶鵬雲舔了舔唇,“自然是姑娘更好些。”
夏安淺朝他露出了一個笑容,按在他胸前的手稍一使力,她正想要更進一步的時候,忽然一陣強烈的殺氣朝她湧來,她一愣,擡頭。
只見在河的對面,站着一個一身黑衣的男人。
夏安淺見過他,安風很喜歡這個家夥,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還跟他求抱抱。
夏安淺目光跟他對視着,男人面無表情,狹長有神的雙目就那麽盯着她,他的懷裏還抱着佩劍,姿态十分悠閑,但周身散發出來的殺氣實在讓人難以忽視。
按在聶遠鵬胸前的那只手,長得怕人的指甲悄無聲息地收了回去,夏安淺有些惋惜地坐了起來。
聶鵬雲不明白為什麽剛才還在跟他投懷送抱的美人,怎麽忽然之間又變了個樣。
聶鵬雲:“姑娘?”
夏安淺整理着自己的頭發,又變成了先前那副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模樣,“公子,此地您不宜久留,速速離開吧。”
聶鵬雲:“……”
夏安淺側頭,看向他,“金十娘生前是你的結發妻子,對吧?公子妻子亡故,便又續弦,可惜新婚之夜,續弦的夫人被金十娘所害,公子深夜在此流連,竟不怕您的兩位妻子要找您索命嗎?”
聶鵬雲一怔,随即笑道:“我何懼之有?金十娘生前與我私奔,我從未強迫于她。死後她想方設法與我夜夜相會,我也并未要求她為我那般。至于後來被金十娘所害的夫人,我雖為她惋惜,可嘆紅顏薄命,但冤有頭債有主,害她之人是金十娘,她又怎會來找我索命?”
“至于十娘,她原是大家閨秀。我在落難之時,蒙她搭救,我帶她回聶家村後,排除萬難娶她為妻,自認不曾辜負她。可誰知,她死後也冥頑不靈,非要與我一起。續弦之事,我已告訴她木已成舟,她既然已經魂歸地府,自然是要有人頂替她的位置。誰知她不聽我勸阻,還鬧出人命來,如今害我父親在聶家村淪為笑柄,進出都被人指指點點。”
夏安淺默然,說起來,她還真是沒見過這樣理直氣壯的男人。但凡讀書人,約莫心中也是有羞恥心的。可眼前的聶鵬雲,不僅沒有羞恥心,人家說了,他并沒有要求金十娘為他怎樣,續弦的夫人也不是他害死的。他只不過是,金十娘要跟他私奔,甚至是死後化作鬼魂與他夜夜相會之時,他沒有拒絕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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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飛來的豔福,他不要那不是虧了嗎?
夏安淺好不容易收拾好的殺氣,這會兒又忍不住冒了出來。她甚至有些遺憾的想,對面那個黑衣男人也真是夠讨厭的,早不來晚不來,非要在這時候來。
聶鵬雲還不知道自己剛從鬼門關前晃了一圈回來,他只是明顯感覺到如果先前夏安淺是想要跟他親近的,可眼下也不知道哪個地方出了差錯,美人又變成了一幅不可亵玩的孤傲模樣。他雖然心中被撓的十分難耐,可到底也是久經花叢,知道有的事情需要耐心,也需要天時地利人和。
這次不行,還有下次。
只要眼前的這美人是在白水河畔的,還愁遇不見麽?
這麽一想,聶鵬雲心裏也十分坦然,他從草地上爬了起來,彈了彈身上衣服的碎草,整整衣冠,恢複了衣冠禽獸的外表,朝夏安淺作了個揖,“既然不宜在打擾姑娘,小生便告辭了。”
夏安淺連一個眼神都不想給他。
真是女人心,海底針。上一刻還溫順得跟小白兔一樣,在他懷裏瑟瑟發抖說冷,如今又像是刺猬一般,渾身是刺,讓人靠近不得。
聶鵬雲默了默,但還是沒忍住,問道:“敢問姑娘芳名。”
夏安淺回過頭去,就憑他,還想知道她的名字?
夏安淺嘴角微微一勾,露出了一個顯然是嘲笑對方不自量力的笑容,笑着說道:“不告訴你。”
可大概是人心裏有什麽,就會看到什麽。聶鵬雲覺得夏安淺大概是覺得他還不錯的,一會兒溫順似水,一會兒又冷若冰霜,大概只是女人善變而已。此時看到夏安淺的笑容,他覺得對方大概是适才拒絕了他,如今心裏有些後悔,于是又對他和顏悅色,跟他玩起欲迎還拒的把戲。
聶鵬雲望着夏安淺的笑容,按捺下心中的蠢蠢欲動,“那小生明日再來陪伴姑娘?”
夏安淺笑而不語。
聶鵬雲便當她是默認了,心中飄飄然地離開了。
聶鵬雲才離開,剛才在河對面的黑衣男人就已經現身了。依然是那副英俊的模樣,不笑的時候,好看的眸子裏冷漠中隐隐帶着威嚴。
夏安淺剛才想幹壞事,但是不幸被抓包,那股強烈的殺氣,她想如果不是她識相收手,如今大概不會是這個模樣了。可很奇怪,她知道對方修為很高,可卻沒有害怕的感覺。而且,她如今也感覺不到殺氣,于是也十分怡然自得。
她也沒責怪黑衣來者在旁偷窺的不君子行為,她只是把微亂的頭發整理好了之後,就想回到榕樹上。
“稍等。”
男人低沉的聲音響起。
夏安淺回頭,有些狐疑,“你在跟我說話?”
男人微微颔首,“對。”
夏安淺掃了他一眼,“可我不想跟你說話。”說着,就要飛身離開。
可她發現自己飛不動,因為她好像被對方困住了。她皺着眉頭,不飛,那走總可以吧?于是想走,可怎麽走,好似都走不出方圓五米寬的地方。形勢比人弱,但她還有一副伶牙俐齒,瞪了對方一眼,語氣十分不悅:“冥府裏的人,都像閣下這麽無禮嗎?”
男人聞言,輕笑出聲,“小小地縛靈,膽子卻不小。”
夏安淺一愣,看向她。
男人站在她原先所站的那塊大石上,望着她站立在草地中的模樣,嘴角噙着一抹漫不經心的笑。
“金十娘來過這兒?”
夏安淺望了他一眼,“好幾天前她來過這兒,被麗姬打得快要死之後,就離開了。”
“麗姬是那只蛇妖?”
夏安淺沒有搭腔,她心情不好,所以不想說話。別說是冥府的人,就算是天王老子來了,她不想說話的時候,也懶得說。
男人淡淡地瞥了夏安淺一眼,“金十娘瞞天過海,私自與陽間聶鵬雲私通,本就是重罪。後來又不知因為何事,居然變成了怨靈,殘害無辜。聶鵬雲續弦的妻子,按照生死簿本該是兒孫繞膝,壽終正寝。可金十娘出手幹預了她的生死,也是滔天大罪,逃不掉的。如今冥府官差正在通緝金十娘。”
夏安淺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男人一眼。
男人墨眉微挑,說道:“我瞧你雖是地縛靈,可身上靈氣充沛,倒有幾分根基。依據生死簿,聶鵬雲今生享盡齊人之福,不是短命之人。”
夏安淺微微一怔。
男人說道:“金十娘若是被捉回冥府,永無投胎之日,等待着她的,是永生永世的冥府苦役。”他的話中有話,似是告訴夏安淺金十娘的下場,又似是在告誡她,前事不忘後事之師,金十娘改人命數必有重罰,而夏安淺最好不要跟金十娘一樣的下場。
夏安淺聽到了他的話,心中雖然已經領情,可心裏依然有些忿忿不平。
“陽間之人,命數如何,為何要讓生死簿來定?”就像聶鵬雲,不過是個巧言令色之徒,仗着一副好相貌和腹中幾點墨水,便誘哄金十娘與其私奔,得到了也不珍惜,胡作非為,到處厮混。可嘆金十娘死後,還以為人家多稀罕她,冒着被冥府重罰的風險夜夜與他相會。
“命數之事,并非是你我所能讨論的。生死之事,皆有閻君決斷。你若是有異議,不若日後得見閻君之時,親自向其提出。”
夏安淺沒有說話。
男人望了夏安淺一眼,又說道:“聶鵬雲此人,雖然可恨,但并非十惡不赦。”
這人間醜陋的人和事多不勝數,聶鵬雲算得了什麽?還有更可恨可惡之人在人世間活得惬意無比。
夏安淺眉頭狠狠皺了下,随即怒聲說道:“你要将我困到什麽時候,放我出去!”
男人笑了笑,手一揚,困着夏安淺的屏障就已經撤去,夏安淺瞪了他一眼,就飛身上了榕樹。
榕樹上,安風正四肢敞開,呼呼大睡。
男人有些好笑地看了看樹上的夏安淺,好似是想到了什麽,問道:“你既然知道我來自冥府,那知道黑無常嗎?”
夏安淺摸了摸安風肉嘟嘟的嫩臉,臉上露出了一個有些調皮的笑容,可在榕樹下的男人看不見那個笑容,他只聽到夏安淺音色冷清的聲音傳來——
“當然知道啊,聽說他是個長得兇神惡煞的矮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