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鬼妻(十一)
夏安淺從來沒有見過安風這麽痛苦的模樣,他小小的身體一會兒蜷縮着,一會兒手腳都在空中胡亂撲騰,十分難受的模樣。
“安風?”
小安風整個人趴在草地上,夏安淺蹲下,動作輕柔地将他翻過身來。這一翻,就讓她愣住了。
安風的臉上隐隐出現了黑色的鱗片,忽隐忽現的。
而一直在夏安淺身後的麗姬見狀,也不由得十分稀奇地上前,瞪大了眼睛,“他要露出原形了嗎?”
安風被夏安淺收養了一百年,這一百年期間,這只小安風吞山倒海,一言不合就張開血盆大口,左鄰右舍的鬼怪們對他的真身都十分好奇,無奈能力有限,誰都不知道安風的原身是什麽。當然,夏安淺也不知道。
還不等夏安淺說話,麗姬又說:“如果他要露出原形,那就是受了很嚴重的傷靈力不足以維持人形才會這樣。”
夏安淺想将安風抱起來,誰知道這時候的安風忽然重得要命,她怎麽也抱不動。她從來沒有遇見過這樣的情況,心裏有些發慌,她擡頭,眉頭緊鎖地跟麗姬說道:“他忽然變得很沉,我抱不動他。”
麗姬默了默,她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上前将夏安淺拉開了,“我來試試。”
可即使是麗姬的道行比夏安淺的深了許多,還是沒辦法将安風抱起來。麗姬望着趴在草地上的安風,站了起來看向夏安淺,“他到底是什麽怪物,這麽重。”
說着,她的腳有些不安分地向往安風的身體踢兩下,中途卻被夏安淺踢了回去。
麗姬悻悻地将腳收了回去,“他該不會是北冥的鲲吧?”
夏安淺一愣,鲲?
麗姬:“北冥有魚,其名為鲲。鲲之大,不知其幾千裏也。聶鵬雲經常看的那本書上有寫到這種魚。”
夏安淺有些無力地擡手揉了揉額頭,“那本書叫逍遙游。”可那不是重點,重點是如今該要怎麽做,才能讓安風好受一點。
夏安淺眉間帶着明顯的擔憂之情望向安風,麗姬說的對,只有收了很嚴重的傷才會靈力震蕩,甚至無法維持人形。安風臉上的黑色鱗片并不多,忽然,他的眉間出現了一個紅印,接着鱗片又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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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安淺見狀,眉頭皺得更緊,雖然她已經活了兩百年多,可一直在這白水河畔流連,哪兒也去不了。光長歲數不長閱歷,她根本不知道安風身上所有的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
她想跟麗姬救助,可轉念一想,麗姬在安風手裏是吃過不少苦頭的,這時候不來雪上加霜幫倒忙已經是萬幸了。
就在夏安淺想着到底應該怎麽辦的時候,忽然一道男聲在她身後響起——
“這小家夥怎麽趴在地上了?”
夏安淺聽到來者的聲音,原本還六神無主的心好似瞬間就變得清明,她回頭,看向身後那個身材挺拔的黑衣來者。
黑無常迎着夏安淺的目光,墨眉微挑,這個小妮子先前是不知死活地戲弄他,如今又一副見到了救星般的表情,前後反差之大,真是讓他有些适應不良。
大概是因為有求于人,這會兒夏安淺表現得十分有禮大方,她甚至還站起來跟黑無常行了個人間女子的萬福禮,輕聲細語地跟黑無常解釋說道:“适才金十娘的魂魄到了白水河畔,跟我們一言不合就打了起來,安風淘氣,将她吞噬了。”
黑無常:“然後?”
夏安淺擡眼,那雙清潤的眼睛望向黑無常,十分好看,随即她又低頭
黑無常的墨眉一挑,竟然吞了怨靈?真是個膽大包天的小家夥。
夏安淺瞅了一眼黑無常的神情,又說道:“可不知道為什麽,他又把金十娘吐出來了。”
黑無常望了望那個趴在草地上的小安風,面無表情地說道:“當然會吐出來,怨靈是什麽東西,你以為是可以随便吞噬的嗎?”
靈體修煉,最忌諱身上靈氣被污穢之物幹擾,金十娘是怨靈,怨氣沖天,別說安風年紀尚小,即使是已經成年的神仙碰到了怨靈,也只能選擇淨化她身上的怨氣,若是對方實在冥頑不靈不願意放下怨念,也只好是魂飛魄散消失于天地的命運。又不是魔物,哪有一言不合就要将人家吞噬的道理?
夏安淺聽到黑無常的話,心裏一沉,“那怎麽辦?”
黑無常淡瞥了她一眼,沒搭腔。
夏安淺抿了抿唇,望着地上的小安風,他像是方才把周身的力氣都折騰完了,如今安安靜靜地趴着,吭也不吭一聲。
麗姬安靜如雞地待在一旁,眼前的黑衣來者是什麽路數她不清楚,可對方肯定很強她卻是十分明白的。而且周身氣息與她們這些在白水河畔修煉的靈體全然不同,即便不是天上仙君來頭也不小,并不是她小小一個蛇妖可以得罪的。
夏安淺沉默了片刻,想了想,跟黑無常說道:“若是大人能出手相助,我願協助大人捉拿金十娘,好讓大人能早日回冥府複命。”
麗姬聽到了夏安淺的話,漂亮的眼睛瞪大了,還不等她有所反應,就聽到男人的聲音響起——
“你不過是一個地縛靈,如何能協助我捉拿金十娘?”
語氣中,竟帶着幾分輕慢。
夏安淺笑了起來,“大人所言不錯,我确實不過是個小小的地縛靈,長年累月待在這白水河畔,說起來也是半分能耐也沒有的。但大人這些時日一直在追尋金十娘的下落,似乎也并無法子找到她啊。”
黑無常聞言,也不生氣,依舊是好整以暇的姿态,“這你就不用操心了,我捉捕人間惡鬼,從來就沒有捉不到的。”
夏安淺:“可若是對方手中有藏匿行蹤專用的東西,那便不好說了。再說,惡鬼為禍人間,大人前來捉捕他們,是為了維持輪回不被幹擾。大人好本事,捉拿金十娘是早晚的事情,可金十娘身為怨靈,早一些跟晚一些,對人間輪回而言,總是有差別的。”
黑無常笑了起來,他笑起來的時候,原本狹長雙眸中那點冷淡的威嚴便被笑意取代了,眼角眉梢愣是笑出了幾分風流倜傥出來。
“你既然知道我來自冥府,可知道我是何人?”好聽的聲音帶着幾分淡淡的調侃意味。
夏安淺被他那麽一揶揄,幾乎要發窘。她當然知道這個人是黑無常,早些年的時候,她在白水河畔得見文判官,來自冥府的文判官與眼前的黑無常是截然不同的風格,溫文儒雅,待人接物如同春風化雨一般。那時她是小小的地縛靈,從異世而來,又冤死在這個世界,死後化為地縛靈,年年歲歲在白水河畔流連。
白水河畔各種靈體衆多,她怎麽說也是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心中凄然有之,惶然有之,身為地府判官的白無常路經此地,夏安淺也不知道自己身上是哪個地方讓對方感興趣,總之有那麽一年的時間裏,文判官時常來看望她,與她說一些靈體修煉之事,偶爾也與她說一些地府趣事。
那時候夏安淺問得最多的,是天師鐘馗和黑白無常的事情。因為她從小所聽得最多的,就是這幾個人的民間故事。她還記得說黑白無常兩人其實頭上各戴一頂帽子,上面寫着黑無常、白無常,舌頭好像吊死鬼一般,伸得老長,十分難看,又聽說白無常長得又高又瘦,而黑無常則是又胖又矮。
文判官當時聽了笑不可仰,還幻化出一個黑無常正在黑夜捉拿惡鬼的場景給她看,看得她目瞪口呆。
正在捉拿惡鬼的男人一身黑衣,手持大刀,他将惡鬼收了之後,似是察覺有人正以法術窺視他,回過頭來,眉毛一挑,手中大刀直直指向正在窺視他的兩人,臉上露出一個桀骜不馴的笑容,好似是想讓人過去跟他再幹一架的模樣。
夏安淺從來沒想過黑白無常竟然是這樣的兩個人,白無常溫潤如玉,黑無常則是一身英氣,擱在哪兒都是翩然出塵的主。那天黑無常一出現,她就已經認出對方,只是由于對方的态度實在是讓人有些不敢茍同,而她的心情一直也不怎麽好,所以才會有那樣的小惡作劇。
可竟沒想到,堂堂冥府的黑無常,竟然會為這點小事斤斤計較!
夏安淺迎着黑無常的視線,臉上露出了一個清淺的笑容,笑容恰到好處,稍嫌冷清的音色此刻說出來的語氣也恰到好處,“安淺雖常年偏居一隅,可也早就聽說冥府的黑無常大人法力無邊,英俊無俦,如今一見,果真名不虛傳。”
麗姬:“……”
黑無常聽到夏安淺的話,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随即大步走向安風,只見他附身伸手一撈,讓夏安淺和麗姬束手無策的安風就已經被他一把撈了起來。
他手中掂了掂安風的分量,笑道:“看不出來,這小東西還挺重。”
夏安淺和麗姬對視了一眼,麗姬不敢湊近黑無常,只好走到夏安淺身側,扯了扯她的衣袖,悄聲問道:“他真的是冥府的黑無常?”
夏安淺點頭。
麗姬望着黑無常的背影,眨了眨眼,死性不改地說道:“真是沒想到,黑無常竟然是長成這般模樣。比起聶鵬雲之輩不知道強了多少。要是——”
她話還沒說完,那個抱着安風的黑色身影腳步一頓,回過頭來。眼裏的笑意盡數褪去,冷冰冰的讓人不寒而栗。
麗姬的話音戛然而止。
黑無常的目光掃過麗姬。落在夏安淺身上,他面沉如水,沉聲說道:“愣着做什麽,還不跟上。”
遭遇無妄之災的夏安淺頗有些無語,她伸手捏了捏麗姬的手心,丢了一個“當心禍從口出”的眼神給對方,就快步走了上去,模樣十分乖巧地跟在黑無常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