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鬼妻(完)

火紅色的身影還沒到相擁着的兩人身前,一股強勁的力道就已經直直地朝夏安淺飛去,夏安淺雖早有防備,知道會有此刻的場景,放開了聶鵬雲直直往後退,可她的力量跟對方相比,實在是差之甚遠,她還沒完全退開,對方的力道已經如同狂潮一般朝她掀了過來。

夏安淺悶哼了一聲,整個人都被掀飛了。

這時一直坐在榕樹底下的黑無常飛身而起,将半空中的夏安淺接了個滿懷。

夏安淺雙手抱着他的脖子,心都快要蹦出來。說起來也不是那麽光彩的事情,她活了二百多年了,這還是她頭一回打架。頭一回兒,難免有些經驗不足,以後打多了就有心得了,夏安淺這麽安慰自己。

然而雖然夏安淺這麽安慰自己,可黑無常卻不怎麽善解人意,他抱着夏安淺飛身回到榕樹下,“不知死活的小妮子,淨是想些歪門邪道。”

他原本以為夏安淺那麽神秘兮兮的會想出什麽辦法來引金十娘現身,卻沒想到她是以身犯險。

夏安淺被人抱在懷裏,卻也不甘示弱,反駁說道:“歪門邪道怎麽了?管用就行,不然你等到什麽時候才能等到她?”

金十娘站在聶鵬雲身前,她來的時候氣勢洶洶,此刻站在原地,方圓幾米之內,所有的草木竟然都已經枯萎。聶鵬雲看得目瞪口呆,還來不及反應,金十娘紅色衣袖一拂,他就已經“咚”的一聲,完全昏死過去。

金十娘站在原地,那雙變得殷紅的眼珠直勾勾地望着夏安淺,簡直是想要将她生吞活剝。

“我看你是活膩了。”她的聲音森然,似乎已經将生死置之度外。

對方的眼神實在是瘆得慌,即使是夏安淺,心頭也有些發毛。可她輸人不輸陣,加上旁邊還有個黑無常,心一寬,就有恃無恐,“我看你才是活膩了。”

金十娘的目光落在了她身旁的黑無常身上,笑了笑,“竟是冥府的黑無常大人。”

黑無常望向她,恢複了那副冷淡凜然的模樣,“金十娘,随我會冥府向閻君俯首認罪吧。”

金十娘聞言,笑了起來,“那就看閣下是否有本事将我帶回去了。”

說話間,她紅色的寬袖已經鼓起,兩道黑色的勁風直直朝黑無常飛去,黑無常見狀,劍眉微挑,一只手将夏安淺撈了起來,将她往安風所在的地方送,而他另一只手中大刀已經幻化出十幾道刀光,盡數朝金十娘飛去。

黑色勁風所過之處,寸草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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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夏安淺和安風所在的地方,絲毫沒有被波及。夏安淺望着前方正在和金十娘短兵交接的黑無常,心裏有些驚訝,她沒想到黑無常會替他們布下結界的。

黑無常和金十娘一來一往,已是風雲變色,白水河畔的靈體們都被驚動了,伸出個腦袋去一看,只見是來自冥府的專殺惡鬼的黑無常和已經化為厲鬼的金十娘在打鬥,看樣子一時半會兒還不能結束,生怕殃及池魚,伸出去的腦袋趕緊又縮了回去。

只有麗姬見狀,跑到了夏安淺的地方,正想要跑到夏安淺的身旁,卻被一道無形的牆擋在了外面。

她倒吸了一口氣,怒聲罵道:“什麽鬼東西?!”

夏安淺朝她伸手,“過來。”

麗姬一怔,伸出手去,她的手被夏安淺一拉,就到了夏安淺的身旁。

麗姬看着打得天昏地暗的黑無常和金十娘,眼睛都沒眨一下,“金十娘是怎麽回事兒,怎麽會變得這麽厲害?”

夏安淺适才被金十娘那兩道勁風掀飛了,如今感覺胸口有些悶,連站都覺得有些乏,幹脆坐在了安風身旁,“我也不清楚,她好似得到了什麽厲害的寶貝,不止可以隐匿她的氣息,而且還可以快速提升她的能力。”

黑無常和金十娘打鬥的時候,一個靈體不知死後靠了過去,還來不及反應,就被金十娘手中幻化出來的黑劍刺傷,黑劍穿胸而過,那個靈體甚至來不及吭一聲,就已經化為碎片。

落了個灰飛煙滅。

夏安淺見狀,簡直不知道要說什麽好。

黑無常暗咒了一聲,原本還想着将金十娘生擒回冥府的,眼下這情況……他斟酌了一下,還是殺吧。

他主意既定,手中招數登時變得狠厲,毫不留情。金十娘只感覺此刻整個人都被籠罩在了一陣森然的殺意當中,臉上露出懼色,正要使出渾身解數要逃之時,忽然她看到一道白綢飛往已經昏倒的聶鵬雲。

她一時情急,竟然忘了此刻聶鵬雲是在她布的結界當中,區區夏安淺,根本傷不了他。她伸手,将夏安淺的白綢纏住,手中力道微微一震,白綢已盡數變黑,随即化為漫天的碎片飄在空中。

她惡狠狠的朝夏安淺望去,正要出手,可就在她擡手的一瞬,一柄鋼刀已劃過空氣,帶着凜凜殺氣朝她橫掃過去。

金十娘神色大變,身體一旋,可終究是慢了一步,鋼刀沒入她的腹部。她瞪大了雙眼,低頭望着那柄鋼刀。

她以為鬼是不會流血的,可并不然。

月光下,她看到自己的血順着刀鋒一滴一滴地往下流,她神情有些錯愕,擡頭看向黑無常。

黑無常面無表情地将鋼刀抽了出來,女鬼火紅色的身影頃刻便跪在了地上。

女鬼的喘息變得粗重,甚至她的聲音也變得嘶啞了起來,“我會死嗎?”

月光下,來自冥府的黑無常面無表情,看向女鬼的眼神如同是那天夏安淺初見他時的那般,冷淡中帶着幾分威嚴。

他面無表情,聲音也無情,“鬼是不會死的,只會魂飛魄散。”

金十娘聞言,笑了起來,“來自冥府的大人,不過也是靠旁門左道才勝了我而已。”

黑無常聞言,看向已經從結界中走出來的夏安淺,卻并未動氣,他長年累月跟這些惡鬼厲鬼打交道,跟他說什麽光明磊落那還真是擡舉他了,那些話去跟他的白兄弟說還差不多。

黑無常:“你也不用來氣我,你已被我鋼刀所傷,即使你能藏匿身上的怨氣,也藏匿不了鋼刀在你身上留下的印記,你逃不掉的。”

金十娘低着頭,沒吭聲。

黑無常見她沒吭聲,大概是覺得約莫差不多了。将手中的鋼刀化為一張椅子在身旁,他好整以暇地坐在了椅子上,雙手一攤,說道:“我知道你不服氣,可不服氣也沒法子。”

一旁的麗姬:“……”

沒想到冥府的黑無常竟然是這樣的做派。

倒是夏安淺走了過去,她站在黑無常身旁,猶豫了一下,還想過去,手腕卻冷不丁地被一只大手抓緊了。她一愣,低頭,恰好對上黑無常那略顯嚴厲的目光。

夏安淺默了默,于是停下腳步,乖乖地站在了黑無常身旁。

“金十娘。”夏安淺的聲音成功地讓金十娘擡起頭來。

夏安淺:“為什麽要出來救聶鵬雲?”

金十娘沒有搭腔,她只是将目光移向了那個躺在草地上睡得依舊人事不省的聶鵬雲身上。其實她何嘗不知道夏安淺可能是設了局要害她,她上次要傷夏安淺,卻被安風吞噬了,幸好安風那個小怪物受不住她身上的怨氣将她吐了出來,她才逃過一劫。可安風約莫也是不好過的,她這些時日暗暗在留意夏安淺的情況,安風自從那天之後,就一直昏睡到如今還沒醒。先不提旁的,光是安風這一茬,金十娘就覺得夏安淺接近聶鵬雲,是別有心機。

她本以為夏安淺只是和麗姬在埋伏等她,卻沒想到是黑無常。

夏安淺:“你這些日子費盡了心思将聶鵬雲宅中與他有私情的那些侍女都殺了,可他的心仍舊沒有想着你。你生前死後對他如此念念不忘,又有何用?他說了,活人的事情又豈有讓死人去管的道理?”

金十娘微微一怔,随即搖頭,“不,他只是一時被迷惑了。”

夏安淺實在是看不下去金十娘執迷不悟的樣子,她略微沉吟了一下,“人可以一時被迷惑,可不會永遠被迷惑。當初你與他一同私奔,他心中也确實喜愛你。”

可一時的喜愛不能說明些什麽,或許那時候聶鵬雲也确實是為金十娘種下情根,可此人自诩風流,是個貪圖享樂之輩。見異思遷這種事情在他做來,很順手。夏安淺不知道為什麽出身大家的金十娘竟然都如今都看不明白這一點。

人之将死,還有什麽是無法看透的?

如果之前一直在揣着明白裝糊塗,那麽到了此刻,她将要魂飛魄散的關頭,還有什麽不能放下呢?

金十娘望着那個昏睡中的聶鵬雲,凄然一笑,“你說的有道理,可我不後悔。”她只恨識人不清。先前夏安淺和聶鵬雲的對話她一句不落地全聽完了,她又不是草木,聽到了那些話,心中怎會沒有任何感覺?她為了聶鵬雲,瞞天過海到人間跟他相會,他要續弦了甚至還瞞她騙她,讓她誤以為是聶家之人逼迫他所至。

她一怒之下,釀成大禍,已經無法再回頭。只好遷怒,遷怒于聶家的人,遷怒于那些和聶鵬雲相好的女人。

她舍不得殺聶鵬雲,那就殺聶鵬雲身邊的人。

可事到如今,又能怎麽樣呢?

金十娘擡頭,看向黑無常,問道:“大人,我可還有一線生機?”

黑無常默了默,“有。”

金十娘:“如果我跟你會冥府,會是怎樣的下場?”

黑無常沒有說話,有的話也沒必要說出來,金十娘一直在人間游蕩不願意回去,心中早就明白自己不會有好下場。她一旦回冥府,等待着她的是刑法過後無窮無盡的冥府苦役,大概是永生不能再輪回了。

金十娘見狀,凄然地笑了笑,她猝不及防地撲往聶鵬雲的方向,夏安淺見狀,驚呼了一聲。

因為金十娘撲過去之後,就渾身燃起了灰燼,連同聶鵬雲一起,頃刻就化為了灰燼。

夏安淺:“……”

她沒想到看似柔弱的金十娘,到最後關頭竟然會用玉石俱焚這樣剛烈的手段。

烈火燃盡,一粒散發着柔和光亮宛若是明珠一般的珠子落在了地面上,夏安淺走了過去,那粒珠子竟然緩緩升起,她下意識地張開了手掌,那粒珠子便落入了她的手掌。

黑無常站了起來,适才還被他坐着的那張椅子再度化為鋼刀,落入了他的掌中。他看着身側的夏安淺,淡聲說道:“那是她留給你的,你就收着吧。”

夏安淺眉頭微蹙,“給我的?”

黑無常瞄了兩眼她掌中的那粒珠子,伸手拿了過來看了兩下,“難怪我一直找不到她的行蹤,這是障目珠,只要身上帶着這粒珠子,便可将身上的氣息掩蓋,與尋常凡人無異。”

夏安淺的心思卻不在這粒珠子上,她問:“聶鵬雲死了嗎?”

黑無常:“他人都變成灰了,你還看不見?”

夏安淺瞪了他一眼,“他是死了還是跟金十娘一眼,灰飛煙滅了。”

“有我在,他哪有那麽容易就灰飛煙滅?”黑無常笑了笑,響指一彈,聶鵬雲的魂魄就已經出現在他的身旁,一臉的木然,想來是還不知道身在何處,發生了什麽事情。

黑無常大概是嫌他礙眼,讓他出來晃了一眼之後,又将他放到不知道什麽地方去了。

夏安淺抿着唇,沒吭聲。其實黑無常以前說的沒錯,聶鵬雲并不是十惡不赦,相反,他這輩子的命運還挺好的,本來應該和續弦的新婦白頭偕老,兒孫滿堂。如今落得個肉身毀滅,魂歸地府的境地,好似也沒有便宜他。

但,還是覺得便宜他了。

黑無常鋼刀一收,“行了,金十娘已魂飛魄散,我得趕緊回冥府複命了。”

夏安淺才經歷了金十娘***的場景,沒什麽心情搭理他。黑無常也不以為意,他走了幾步,忽然回頭問道:“如果那時候金十娘沒有出現,你是真的要殺聶鵬雲?”

夏安淺沒有看向他,姣好的五官隐沒在黑暗當中,看不清楚神色。

“反正他也死了,問這個還有意義嗎?”

好似也是沒什麽意義。黑無常瞥了她一眼,“小家夥還要睡十天半個月才會醒來,我得了閑再來看他。”語畢,男人大步流星地離去,颀長挺拔的身影消失在濃霧之中。

夏安淺望着他離去的方向,又低頭看着靜靜躺在她掌心的那粒障目珠。

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她覺得自己無法理解金十娘,聶鵬雲也本就不是什麽一心人,何必非要去求他的什麽一念執着。

作者有話要說: 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張九齡《感遇·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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