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阿英(三)

有時候活得太久,很多以前的事情都會記得不太清楚。

可夏安淺不是,她不管活多久,有的事情對她而言,是永遠都無法忘記的。她依然記得自己頭一次怦然心動的感覺,可也依然記得當日她含冤而死,求救無門時的絕望。

不管是怦然心動還是絕望成灰,都跟一個男人有關系。

阿英看着身旁的夏安淺,很明顯覺得她心情并不好,夏安淺也并不想掩飾自己此刻的心情,她徑自走到河邊的大石頭上,望着緩緩流過的河水,也沒搭理阿英。

原本無限好的夕陽早已下山,河面上籠罩着一層薄霧。可能是因為夏安淺可以逐漸接觸陽光的緣故,她身上那股森然的鬼氣比起從前淡了不少,可當她不說話時,依然是冷森森的模樣。

阿英是鹦鹉,即使是山林間的小雀仙,可依然是不谙世事的。她性情天真爛漫,也不懂看人臉色,她只是想将心中的想法一股腦地說出來,省得憋在心裏難受。

她跑到夏安淺旁邊,問:“他既然長得很像你的一位故人,你為什麽還要淹死他?”

夏安淺側頭,冷清的雙眼望着她,語氣冷淡,“為什麽說是我要淹死他,如果我不是我将他從河裏撈上來,他說不定就淹死了。我又将他放回去,有什麽不對?”

阿英被夏安淺的話噎了一下,想了想,覺得也是。甘钰在河裏泅水,忽然喊救命,夏安淺将他從白水河上弄起來的時候,他都被水嗆得不省人事了。可她轉念一想,回過神來,發現自己被夏安淺帶跑了。

“不對。我從未見過你對人間的這些普通人動手,平常若是有人不小心掉進河裏,你都會将人撈起來,怎麽到了甘钰,又要把他扔回去了?”

夏安淺有些心不在焉,說道:“可能他長得特別招人嫌。”

阿英:“……”

這時,一直在榕樹上睡覺的安風醒了過來,看了看周圍,見夏安淺在河邊的大石上,咧嘴一笑,張開手就朝夏安淺撲下去。

夏安淺擡眼,見安風撲了過去,一條白綢就已經将安風裹了起來,輕斥說道:“不許橫沖直撞。”

安風撇了撇嘴,十分委屈。他一身靈氣充沛,夏安淺的那點力道在他跟前完全不夠看,可他在夏安淺面前,從來不抵抗,被訓斥了就委委屈屈地望着夏安淺。如今被夏安淺的白綢纏住,打了個哈欠,手朝夏安淺伸去,要抱抱。

纏着安風的白綢緩緩落下,将他放在了大石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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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英看着夏安淺和安風的舉動,覺得雖然夏安淺是個地縛靈,可她總覺得夏安淺跟一般的鬼不一樣。說起來,現在夏安淺也不能算是鬼。她從未見過居然有鬼敢在白天出來曬太陽的,而且夏安淺身上雖然有陰寒之氣,可已經不會傷人。

阿英也時常在夏安淺和安風的互動中,看到她溫情的一面,可見夏安淺并不是那種心狠手辣的鬼。

阿英想了想,提醒夏安淺:“就算你覺得甘钰長得招你嫌,你也不能将他扔回河裏去。我們若是傷了凡人的性命,會遭天譴的。”頓了頓,阿英又忍不住咕哝了一句,“而且甘钰長得挺好看的,怎麽會遭人嫌?”

夏安淺不鹹不淡地橫了阿英一眼,回答地十分敷衍:“嗯,你說的有道理。”

阿英停了片刻,瞪着夏安淺。

安風站在夏安淺跟前,歪着腦袋,笑得十分可愛的模樣。夏安淺跟安風說:“安風,你在睡覺的時候,阿英說想要跟你玩。”

安風眼睛一亮,望向阿英,嘴角還有兩道來不及收回去的哈喇子。

阿英被安風一看,後退了兩步,劇烈地搖頭,“我才沒有說!”

可她話還沒來得及說,就看到兩眼發光的安風像是閃電一樣朝她奔來,阿英吓得現出原形撲騰着翅膀往高處飛。可安風見了她的原型,更興奮了,小小的身體追了上去。安靜的白水河畔又再度熱鬧起來,阿英有些極其敗壞的聲音從半空中傳下來,“啊!安風別啊!安淺,你是故意的!”

安淺站在大石上,擡手接住空中緩緩落下的兩根淺綠色的羽毛。

夏安淺朝掌心輕輕吹了一口氣,那兩根羽毛又重新飄了起來。其實她才沒有什麽心思去管阿英和甘钰的事情,只是那個甘钰,已經成功地讓她想起了那些她不願意回想的事情了。

入夜的聶家村,道路都籠罩在一片有些發藍的濃霧之中。聶三帶着甘钰回了自家的院子。

聶三走在前面,一直跟甘钰念叨着,“你兄長将你送來聶家村,便是希望你能用心念書,考上功名。可我瞧你這陣子确實悶壞了,才帶你到河邊去泅水。你倒是好,居然為了逮一只雀鳥就忘了三哥,我還以為你有什麽意外。若是你有什麽意外,我要怎麽跟你的兄長交代。”

甘钰跟在他身後,露出了兩排白牙,“三哥多慮了,我怎會有意外?再說了,我早便說了我不是考取功名的料子,大哥非不信,還要為難三哥,讓您來監督我讀書用功。”

聶三回頭,淡瞥了甘钰一眼,笑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說實話,聶三也覺得讓甘钰去考取功名似乎有些不太現實。眼前的這個青年,長得好眉好貌,身上并無書卷氣。聶三在聶家村是出了名的才氣逼人,他的祖父和父親都曾經在朝廷為官,他本也在朝廷有官職,可因為父親去世,他回家為父親守孝三年,才待在了聶家村。他正是在回聶家村奔喪之時遇上強盜,被見義勇為的甘钰兄長所救。甘钰的兄長也算是為了這個弟弟操碎了心,既要為他娶妻的事情操心,還要為他考取功名的事情操心。可顯然,甘钰崇拜兄長,恨不能自己也變身一名俠客,對什麽聖賢書毫無興趣。

甘钰:“要不三哥您替我跟大哥說說情,就饒了我吧。”

聶三笑笑,沒有搭腔。今夜聶家族長設宴,特別叮囑他要将甘钰也帶着一同出席,他就帶着甘钰回去換了一身衣服再過去。在途經一戶人家時,甘钰忽然停住了腳步。

“三哥,這戶人家沒人住嗎?”

這是一戶不算小的人家,可大門緊鎖,裏面黑壓壓一片,毫無聲息,透着幾分詭異的寧靜。

聶三側頭,看了看身邊的圍牆,說道:“我上京之前,是有人家住的。可後來,便沒人住了。”

甘钰随口說道:“這麽大的宅子,這般荒廢着未免太可惜了。”

“誰說不是呢。這個宅子的主人名叫聶鵬雲,與我是發小。十幾年前他曾送信給我,說要上京參加科舉考試,可我遲遲未等到他。後來他寫信給我說因為在途中生病,書童趁他病的時候拿了他所有的錢財走了,幸好他得了好心人搭救。”

甘钰:“那他如今人呢?”

聶三:“不知道。聽說就是那次他生病的時候,認識了一個女子,他幾經磨難将那女子帶回聶家村娶其為妻,後來便發生了一些變故,他的妻子死後,他曾經續弦。可續弦的夫人在新婚之夜死于非命,後來不久之後,他自己本人也離奇失蹤了。族裏的人遍尋不獲,至今也不知所蹤。”

甘钰:“這麽邪門?該不會是他先前的夫人死後鬧鬼了吧?”

聶三掃了他一眼,淡聲說道:“子不語怪力亂神。”

甘钰哈哈笑着,上前一只手搭在了聶三的肩膀上,“三哥,快別裝了,我前些日子還看到你書房卧榻上放着一本民間傳說的神怪故事呢。”

聶三将他的手拍了下去,“我那是消遣所用。”

甘钰卻不以為然,他回過頭來看着夜幕中黑壓壓的大宅,不由得心生好奇,“莫非聶鵬雲失蹤之後,便沒有人進過這個宅子嗎?”

“主人不在家,旁人若是擅自闖入,與小偷有何區別?”

甘钰反駁:“可他總有家人吧?”

聶三默了默,看了甘钰一眼,“哪那麽多廢話呢,族長在等着呢,快點。”

甘钰摸了摸鼻子,又回頭看了一眼宅子,灰溜溜地跟着聶三走了。聶三沒有跟甘钰說的是,就是在聶鵬雲失蹤的那天晚上,他宅子中所有的人離奇死亡,一個不留。有傳言說是當年聶鵬雲對結發之妻金十娘用情不專,導致金十娘死後化為厲鬼,前來報複聶鵬雲。族中竟有這樣的事情發生,被聶家村的人視為禁忌,從此對此事噤聲不語。聶三也覺得這事說來并不光彩,也不打算跟甘钰提及。

可聶三沒想到,人到世間,各人皆有自己的命運。他不與甘钰提及聶鵬雲後來之事,卻并不代表甘钰對此不感興趣。

甘钰此人,從小便與旁人不同,他喜歡看書,卻不喜歡看聖賢書,他看的都是民間的各種志異故事。年幼時他的祖父養了一只鹦鹉,他覺得鹦鹉可愛有靈性,便說長大後要娶鹦鹉為妻。十歲那年鄰居鬧鬼,請來了天師,旁人都怕得半死,唯獨甘钰跑去看天師捉鬼。

他覺得人不可能無緣無故便會不知所蹤,加上适才聶三說起聶鵬雲時的态度,讓他對這聶鵬雲的過往之事十分感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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