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阿英(五)

夏安淺從來不知道安風是什麽來歷,可她卻知道黑無常自從見了安風之後,就跟他特別對脾氣。天地萬物,只要第一眼就能合得上眼緣的,大概都會有些淵源。可黑無常從來沒有問過她安風的事情,她也沒有問黑無常為什麽會特別喜歡安風。

如果黑無常跟夏安淺說他之所以有事沒事就到白水河來,短短十年,愣是将黑水河混得像是他的地盤一樣,只是因為安風特別合他眼緣這種事情她是不會相信的。就像她跟阿英解釋說她之所以想将甘钰扔回河裏去是因為甘钰長得讨人嫌一眼,純屬胡扯,都是睜着眼睛說瞎話的事情。

夏安淺坐在河邊的大石頭上,黑無常每次一來,就會陪着安風在白水河畔瘋玩,愣是将左鄰右舍吵得不勝其煩,但礙于拳頭不夠硬,只好敢怒不敢言。黑無常陪着安風玩鬧了好一陣,小家夥一身精力這回是耗得非常徹底,往夏安淺身邊一躺,即刻就入睡,甚至還打起了呼嚕。

夏安淺望着身邊這只無憂無慮的小怪物,臉上難得浮現出溫柔的笑容。她伸手輕觸安風的臉頰,跟黑無常說道:“他最近半年睡得比從前少了些。”

黑無常不跟安風玩的時候,也不跟夏安淺開玩笑的時候,聲音總是冷淡而低沉,反差非常大。

“這當然了,這半年我都沒來陪他玩,他渾身精力使不出來,自然是睡得少些。”

夏安淺倒是沒想到還有這樣的事情,她目光有些狐疑地看向黑無常。

黑無常微笑了一笑,注視着她的眼睛。

這個男人的眼睛實在是長得好看,睫毛又長又密,不笑的時候冷淡中透着威嚴,帶着笑意時便好像是天生多情,像是無盡的黑夜一般深邃無邊。

風姿俊朗,眼睛這樣深邃多情……夏安淺有些失神,她想起自己也曾經見過一雙同樣好看的眼睛。

兩雙眼睛好似瞬間重合在了一起,她微微屏息,好似在壓抑着什麽。

忽然,一根修長冰冷的手指觸及她的下巴,讓她回過神來。黑無常狹長的眼裏帶上了幾分戲谑之意,“安淺,你若是再要那樣看着我,我可是要誤會了。”

夏安淺歪過頭去,避開了男人修長的手指。

黑無常望着她好看的側頰,修行千萬年,什麽樣的美色沒見過,可黑無常覺得夏安淺這個小小的地縛靈,脾氣不太好,行事也有些乖張,并不是那種千依百順的人,可他偏偏覺得她還挺可愛的,偶爾逗上一逗,也很好玩。

而且适才夏安淺那種溫柔又難過的眼神,真是讓人看着有些不忍。

黑無常并不想揭人傷疤,可他認識夏安淺這些時日,還是第一次見到她露出這樣的神色。黑無常突然出聲:“你在看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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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安淺一愣,擡眼看向黑無常。

黑無常微微勾了勾嘴角,“你剛才,是在看我,還是看別人。”

夏安淺:“看你。”

可回答的速度過快,加上她目光有些游移,倒顯得十分欲蓋彌彰。

黑無常挑了挑眉,沒搭腔。

兩人之間一陣沉默,夏安淺幾百年難得遇上一次沒話找話的,她想起了剛才的疑問,于是有些生硬地将話題扯了回去,“大人剛才說你這半年沒來陪安風玩,所以他才睡得少了些,這是為什麽?”

黑無常瞥了她一眼,眼中神色帶着幾分莞爾,但也随她将話題扯開,淡聲解釋道:“安風同旁人不同,他精力過于充沛,就會想着法子折騰。有時候越是折騰,對他越是不好。他自從被金十娘的怨氣所傷之後,便需要靜養。可他天生便是與衆不同,想要他安靜,便得讓他将身上多餘的精力都使出來才行。”

說起金十娘,夏安淺已經不再有什麽感覺,她聽到黑無常的解釋,點了點頭,“原來如此。”

倒是黑無常,又側頭打量了夏安淺半晌,問道:“我教你的清心咒,有沒有每日早晚都念一遍?”

夏安淺點頭,“有。”

黑無常聞言,墨眉微挑了下。自從他教了夏安淺清心咒之後,夏安淺身上的那股森然的鬼氣就變淡了不少,她雖是魂魄,可得了機遇,竟能修煉出了形體,黑無常也不知道自己是因為跟安風對脾氣,所以愛屋及烏,看夏安淺格外順眼,還是因為其他的緣故,時常點撥她幾句。

夏安淺也算是聰慧之人,稍加點撥,便能融會貫通,舉一反三。

黑無常對此也感到十分欣慰,他萬把幾千年都沒想過要點撥哪個人的修行,如今心血來潮,總算是被點撥的對象是個可造之材。可他這次來,這個小安淺不僅在做噩夢,身上的那股來自幽冥的陰寒鬼氣,仿若一夕之間,陡然變強。

一身黑衣的冥府來者側頭看向身旁的夏安淺,聲音低沉:“你最近遇見了什麽事情讓你心緒不寧?”

夏安淺一愣。

黑無常:“自從我傳給你清心咒之後,你身上一些不利于靈氣增長的氣息便日漸消減,但我這次來,發現你身上那些濁氣又回來了,想來是有什麽事情惹得你不順心所致。”

說是不順心,向來說話不給人留情面的黑無常大人對着夏安淺,還是留了幾分情面。他一看便知夏安淺定然是觸及了心中執念,因此才會有靈根受損的跡象,也不戳穿。

夏安淺沒想到黑無常對她竟然如此關照,心裏微微一暖,可想起了甘钰,清潤的眸子又隐隐變紅。她望着被霧氣籠罩着的河面,問身旁的黑無常,“大人,我能問你一些事情嗎?”

黑無常:“你說。”

“兩百年前,當時的朝代還不是如今的這個朝代,在京城開封,有個姓蘇的皇商,我想他即便是命中注定福壽雙全,也斷不可能活兩百年成精。我想知道他百年之後魂歸冥府,如今是否已經轉世。”

姓蘇的皇商?

黑無常側頭,雙眼波瀾不興地看向夏安淺。

來自冥府的黑無常好似是有兩副面孔一樣,有時候幼稚得要命,還有些自戀,有時候又深不可測,尤其是他手持鋼刀的時候,不怒而威,身上散發着來自幽冥深處的氣息,能讓人不寒而栗。

如果說在夏安淺被噩夢驚醒時跟她開玩笑的黑無常是前一副面孔,那麽此刻無意是屬于後一副面孔。

夏安淺喜歡那個有些幼稚自戀的黑無常,而那個會讓人不寒而栗的黑無常,她總是有些敬而遠之。譬如此刻,她對着黑無常的視線,就有些後悔自己為什麽要問出那樣的話來。

黑無常将手中的鋼刀收好,雙手環胸望着河面,河面上露出一個小腦袋,那是少年模樣的鯉魚精。他見到跟夏安淺待在一起的黑無常,先是一愣,随即十分恭敬地朝他微微颔首,然後又潛入了水裏。

黑無常望着河面上鯉魚精吐出的那串泡泡,笑道:“天機不可洩露,小安淺,你這個問題,我可不能随便回答你。”

夏安淺抿了抿嘴,忘了剛才自己還在後悔,這些年來她時常跟黑無常鬥嘴,于是本能地反擊,“什麽天機不可洩露,你說過,輪回之事歸冥府管,跟天機有什麽關系?”

黑無常低頭,眼中神色似笑非笑地望着夏安淺。

夏安淺掀起眼皮,清潤雙眼帶着希冀望向他,“大人。”

黑無常低聲笑了起來,笑聲裏夾雜着幾分戲谑,“你為了打聽此人,也是豁出去了啊。”

夏安淺終于惱羞成怒,站了起來,輕哼一聲,“大人愛說不說,我想要知道的,總是可以知道。”

黑無常聽到她的話,感覺十分新鮮,“哦?你怎麽知道?”

夏安淺眼睛橫了他一眼,随即笑了起來。她那一笑,身上的戾氣便一掃而空,她笑着緩緩走到黑無常跟前,擡手整了整黑無常的衣襟,語氣輕柔,“大人還記得聶鵬雲嗎?”

黑無常:“當然記得。”

夏安淺螓首低垂,手指在他的衣襟上緩緩移動,聲音揉着笑意可挑釁之意十分明顯:“大人是活了萬把幾千年的人了,修行千年,心如止水。可也并不是所有的能者都像是大人這般,安淺雖然沒什麽本事,可勝在這副皮囊,還是有人喜歡的。”

黑無常眉頭微蹙了下,冰冷的手掌握住了她的手腕,拉開了兩人的距離。

夏安淺仰着頭,臉上笑容得意又嚣張。可下一瞬,她笑容一收,想要甩開黑無常的手腕。

可惜……沒能成功甩開。

黑無常扣着她的手腕,使了個巧勁,夏安淺就被他帶回了跟前,他另一只手環上了夏安淺的腰身,将她更往自己的懷裏帶,“嗯,你這模樣,确實挺招人喜歡的。何必要去求別人,不如你想着法子哄我高興,沒準我心裏高興了,就願意跟你說了。”

夏安淺本來是想要跟黑無常用激将法的,可沒想到這家夥完全不吃她那一套,相反還順着她的套路繼續走。她的腦子空白了片刻,随即反應過來,十分生氣地瞪向黑無常,“放開!”

黑無常的聲音懶洋洋的,“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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